人在九重 作者:白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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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震痴痴看着他秀丽的容貌,凄然一笑,柔声说:“小琰,就算快活过了,也快活不得一辈子,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想想……”
聂琰梦中不知道想着什么,嘴角梨涡微现。
聂震一横心,缓缓起身,取下案头上的竹箫轻轻一吹,里面掉出一枚碧油油的小针。聂震用布巾包了手,轻轻捻起那小针,不禁回忆起日间薛太医的话。
“英王,此针淬有剧毒,只需用它在皇帝皮肤上轻轻一撩,当时不会发作,但不出三日,皇帝一定暴毙。他向来有心痛之症,就算早死也不会有人太疑心。英王下手之后,不妨言辞冷落皇帝,让他不到和芳斋,自可逃脱嫌疑。待皇帝宾天之后,英王可趁乱逃出皇宫,他日风云再起,未必不成。”
薛太医说得虽简单,聂震听得一阵心寒。他本是杀人不眨眼的马上大将出身,可要他亲手杀死最爱的人……这滋味……如何禁得起?
人在九重 正文 第十九章
章节字数:4527 更新时间:08-07-02 22:44
但若留在这里,死了倒也罢了,最怕是死得不明不白,到死都屈做聂琰的妾侍嬖幸之流,那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接受之事。
聂震就这么捏着那小针,茫然看着在梦中微笑的聂琰,手指簌簌发抖。千万个念头在心中委决不下。那些宝卷香帘的旧梦,那些白雪红梅的朝夕……
迟疑良久,他慢慢走到聂琰身边,挨着床沿坐下,轻轻呼唤一声:“小琰?”
聂琰在梦中微笑,咕噜着翻了个身,似乎想伸手抱住聂震,却扑了个空,于是顺手抱着聂震的锦被,懵懵懂懂把脸埋了进去。看样子,他睡得迷糊,是把那被子当作聂震来抱了。
聂震看得心里一烫,心里那些纷纷乱乱的念头都化作了带着酸楚的柔情,忽然觉得,这辈子得这么一次深情蜜意,什么苦楚也都算了。
既然心爱聂琰,怎么忍心杀他?他聂震,纵横过了一生,也得了一生不渝的挚情,还有什么不足呢?就算和聂琰争锋天下,赌得一个输赢,又能快活过这一个月吗?或者,这小小毒针,本该结束自己的性命才是……
他手指越发颤抖得厉害,竟然捏不住小针。那小针忽然从指尖滑落,就这么笔直坠向聂琰的手。
聂震原本心神不属,一时手抖,立刻觉得不对,连忙伸手去捞那针,可毕竟晚了一步,就见针尖一闪,轻轻扎入聂琰手背。
聂震心胆俱裂,失声道:“小琰!你,你……”想也不想,一下子扑过去,正待叫醒熟睡中的皇帝,聂琰忽然睁开眼睛。
双目明朗如星,十分清醒,闪耀着冰冷锐利的光芒。
聂震心下一寒,忽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你一直醒着……这,是一个局。”最后一句,并不是询问,倒像一声淡淡的叹息。
聂琰缓缓拔掉手背上小针,微微一笑。月色惨澹如水,他的笑容却比月色更冰凉,又带着隐隐约约的凄恻之意。
聂震看着这样的笑容,心中不祥之意更甚,闭了闭眼睛,轻叹道:“那薛太医是你派来的。针毒之说,自然也是假的。是么?”
聂琰又笑,只是笑得犹如刀锋般锐利逼人,悠悠道:“若非如此,怎么试得出……你的真心。原来,无论我如何对你,你一有机会,定会杀我。我本想……如果你肯放下一切,我何尝不……何尝不……呵呵……”
他仓促干笑了两声,眼里泛出某种极致的痛意,就这么死死盯着聂震,忽然转过头去,摇摇晃晃披衣起身,撑着墙壁站了一会,等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平静了很多。
聂震茫然听着,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想了想又觉得没有意义。其实聂琰也没说错,他是想过杀死聂琰,昔日的雄心更不肯轻易放下,只是……还没有下手就出了问题而已……
原来,即使许下了一个月的盟约,其实他们还是谁也信不过谁,一直在互相试探和征服。那些甜蜜,那些温柔,其实——不是真的。
聂震想着,忍不住噗哧一声轻笑,柔声道:“陛下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本是一样的行事,陛下又有何不满呢?那一月决斗之约,想必也是陛下试探微臣真心的哄弄之言罢?所以……也不用提了。事到如今,微臣只求速死。”
聂琰哑然失笑,笑得眼中寒波流动,犹如带着水气的星光。过一会,他竟然点点头:“好,说得好……”
“叮当!”太医薛远之听到曹瑞传来的旨意,不由得手一抖,顿时把药盏跌了个满地粉碎。
曹瑞看着脸色青白不定的青年太医,沉沉一笑:“薛太医,怎么?”
薛远之张口结舌一会,低声道:“陛下花那么多心思救活他,又不惜为此人反复试探猜磨,可见深心。摄政王要是死了,陛下,陛下他的心疾……”
曹瑞一怔,沉默一会,苦笑道:“若留着摄政王,只怕——陛下心疾更甚。”
两个人都沉默了。
曹瑞深深吸口气,悠悠道:“总之,咱们作臣下的,不该胡乱揣摩圣上之意,薛太医,你说是么?”
薛远之手指有些发抖,慢慢收好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结巴地说:“既然如此……微臣……遵旨。”
他吃力地跪下去,磕头领旨。曹瑞看着他发青的脸色,隐约觉得不妥,又密密叮嘱一句:“记着,不要乱猜上意!”
薛远之跪在地上只是不住磕头。曹瑞见他神情顺服,满意地点点头,记挂着还有别的事,就此匆匆而去。薛远之看着大内总管的背影,暗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阵波澜。
三个时辰之后,薛远之把调好的牵机药交给了曹瑞派来的大太监。这致命的剧毒被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瓶中,送给天子亲自查看。
聂琰把琉璃瓶拿着,在手指之间转来转去,看着里面的液体,眼里没有光亮,就这么怔怔地靠在金龙交椅上出神。
曹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也不敢起身,就跪在地上等他下旨。
聂琰忽然轻轻一笑,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曹瑞疑心他想一发狠捏碎那琉璃瓶,忍不住低声说:“陛下,你——”
聂琰一呆,猛然回神,手劲松了一点,漫不经心把琉璃瓶放到桌上,喃喃道:“原来所谓牵机药是这个样子……我可算见着了。”
他干涩地笑了一声,忽然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说:“我得找点东西,最后一次。”
然后皇帝仓促起身,带着奇怪的狂热和着急,在书架上翻来翻去,不知道翻开多少本书,每次都是取出一点东西,就把书册胡乱丢到一边。没过多久,他手里已经拿着厚厚一大叠树叶。
“帮我交给他吧。”聂琰有些颤抖,似乎只是在勉强维持着平静的笑容和声音。
曹瑞颤巍巍接过,看到上面写着“江山如画”,心里一堵,默默磕了个头。
“就这么着,你去伺候他……”皇帝扯动嘴角,声音有些闷钝,慢条斯理地说:“好好走。”
曹瑞不敢多看皇帝脸上表情,逃一般离开了这死气沉沉的地方。
他走得太快,那些树叶便落了一片。聂琰捡起来,本待叫回曹瑞,看到上面写的字,忽然心里一闷,犹如什么钝的旧的伤口一下子血淋淋地炸裂了。
大约时间太久远,树叶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大致看得出,原来写着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是聂震多年前留下的字迹,是写给聂琰的东西。可为什么还有更深浓明丽的字迹呢,好像是近年才添上去的。还是那么熟悉的写法,清丽流和的瘦金体,是聂震写的吧,不知道甚么时候夹回了书册……
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皇帝摇晃了一下,艰难地想稳住身子,只是不大成功,他吃力地半跪在地上,红叶也慢慢从手掌飘落。
忽然呕出一口血,污损了地上红褐色的树叶。
恍惚中,似乎听到聂震在对他柔声说:“陛下,陛下。”
心口痛得几乎要裂开,皇帝迷迷糊糊伸出手,吃力地想抓紧那个影子。可手掌划过的地方,只有一片虚空……
胸腔深处似乎响起某种可怕的碎裂声,聂琰的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聂震静静听曹瑞宣读了圣旨,也不谢恩,只是取过琉璃瓶,轻轻一笑。曹瑞的神情分明有些焦急,近乎催促地说:“请摄政王遵旨行事吧——”
聂震笑道:“小琰他还说甚么没有?”
曹瑞一横心道:“要我给你一些树叶。”
聂震看着曹瑞不情不愿拿出来的那叠树叶,嘴角扯动,似乎是笑了,可神色居然有些悲伤惆怅的意思。
摄政王一声不响地接过那些树叶,一张一张地看。是天高海阔。是宝卷香帘。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皑若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是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然而——都过去了。过去了,所以,都不用悲伤。
摄政王就这么笑吟吟地一张张看着那些陈旧的字迹,随手取过油灯点燃,看一张,烧毁一张。于是那些褪色的树叶便一点一点地散为空烟。
曹瑞觉得难受,忍不住说:“摄政王,你,你还是快些——”
聂震本来就觉得他神情有些异常,此时越发感到不对,盯着曹瑞,缓缓问:“曹公公为何如此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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