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出书版) 作者:鱼/fish(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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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吵醒背後并枕同眠的血螭。
远离故土尘嚣,不管是不是出於自愿都并非如他所表现般真落得一派轻闲,肩上一国生计的担子许是卸下了,束缚的枷锁却未解脱,不过是化无形为有形,以命为偿换得片刻自由。
临走前,戎甄送了他一份不容拒绝的大礼。
原因不外乎是担心他有天翅膀硬了会回来与她重争王位,毕竟他们有身手媲美神鬼之能的兄弟,而这兄弟身边又有个在南国握有重权的亲昵密友。
其实不论究竟有没有那可能,说穿了只要自己活著的一天,戎甄大概就无法真正地安下心,要她放心就唯有他死……紧抱著双臂,戎月努力把冻僵的身子又缩了缩。
莫怪俚俗皆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在这座华丽的笼牢里要想全身而退,唯一的手段就只有心狠无情,只凭借著点小聪明周旋,若生不逢时运气不好……下场就同他一般——终难善了。
不是不懂,只是怎么也……做不到哪……
值得安慰吧,意思是他还不算被这染缸染得太黑不是吗?苦笑冉冉浮上泛白青紫的唇边,戎月闭了闭眼,心绪不受控制地一如跑马灯般纷遝紊杂。
身上的毒,据戎甄所言是她的得意之作,原本是专门用来屈服磨蚀武林高手的心智,内息越强毒发就越令人痛不欲生,然而因为他不会武,所以没那么惨烈,发作时就只有觉得冷而已,最後也顶多像是被冻死。
冻死……应该还不太难看吧。
该说谢吗?虽然心底其实明白,人家的这份「仁慈」不过是为了避免日後蜚短流长徒增困扰罢了……唇微扬勾出个无力的笑容,戎月迷蒙地望著天边泛出的那点白,努力不让自己专注在「冷」这个字上。
根据上次的经验,咬紧牙根忍忍不多时也就过了,只是毒发的劲道似乎一次比一次厉害,也许下次他就没本事瞒得住,不过能拖一日是一日,既知无解,他不想最後的日子还要和血螭愁容相对。
现在这样,很好……
意识在无垠混沌里载浮载沉,稍微清醒时戎月不禁会想著——如果现在放任意识深沉,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即便只是冷,滋味也还是不好受啊……
可惜还没见到雪哥,他不想放弃……
仿佛无止尽的挣扎终於在第一道金芒穿破云层洒下暖意时落下句号,浸蚀全身的寒意随著日阳渐升逐步退却,宛如跋涉千山的戎月不敌疲惫地又跌回了黑暗里,丝毫无所觉身後人早已张眼许久。
伸手轻轻覆上犹如寒冰的纤细手腕,若有所思的漆眸幽若深潭无底,看似无波的暗瞳偶尔掠过流光涟涟,却是随著日头渐升寸寸冷凝。
……竟是「魂牵一系」?连螣也仅能自保而已的烈毒!?
附骨蚕食连他也被瞒了这么久一无所觉,若非时机巧合,发作过後那片刻的血气回引那般恰巧地被他发现,只怕到人死透了他都还莫名其妙理不出个所以然。
一想到差点就永远失去这弯月牙,颤栗就不可遏地传遍血螭全身,墨浓深瞳霎时迸出股慑人戾气,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再温柔不过地将人重新揽入怀里轻拥著。
薄唇徐扬,冷冽至极的笑容再次露骨地透著嗜血的欲望……
看在生育之恩份上,原不想计较的,可惜老天爷似乎没同意他这么宽容,胆敢伤害他的月牙儿?哼,那女人最好有漫游炼狱的自觉!
※※※
「这几天好像安静很多,对吧?」
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戎月一手举著五彩风车,一手拿著蜜糖葫芦,边吃还边口齿不清地说著话,左顾右盼就是没往前看,若不是一旁的血螭好心地搭著他的肩带他走,一路下来不跌得四脚朝天也早撞得鼻青脸肿。
「你说那些不长眼的啊?杀鸡儆猴,要是没用自古以来那些倒楣鸡不全白死了。」接话的语声也是模糊地有些变调,只是不同於戎月的细嚼慢咽,血螭齿间叼著的已是最後一粒果子,两排白牙上下张合没两下转眼就过喉落了腹。
「照刚刚夥计说的,前面左转就是靖远将军的老巢了,不过官家门前,我们这模样……可有点麻烦。」咬玩著手上的空竹签,血螭能够想像如果就这一身不速之客的打扮上门,王爷府前的阵仗会有多精采。
「要把帽子拿掉吗?」
「拿掉?那个,也很……麻烦。」
一想到纱帽遮掩下是无异於麻烦两字的脸容,血螭就很想仰头望天来个对日长啸,那张脸平日就已经够惹眼的了,何况他们现在两双脚还是踩在大祁京畿上。
这繁华大城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有个叫作「碧落斋」的秦楚名景,再不过就是那个人间黄泉徒子徒孙汇聚的大本营。
抬手捏了捏有些僵直的面颊,血螭难得兴起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慨……要是早知道,易容这门功夫他就不该挑食,随意捡点吞都好过白卷一张,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说来说去都怪小天那家伙,当年说什么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怂恿他摆谱吓跑师傅,这下可好,老天爷居然把报应全栽在他一个人头上……
「算了,没差,反正麻烦也不是第一天了。」喃喃安慰著自己,血螭认命地伸出手摘去戎月的纱帽,「帮你拿著,等会儿我当哑巴,想问什么自己问别把我也变主角。」
「那你的面具……」
「我帽子不摘不会有人在意的。」看到那张俏脸犹放不下心地微蹙眉头,血螭忍不住失笑地伸指揉散那一团死结。
看样子,他的月牙儿对自己那张倾城容颜可以引起的风暴还不够了解,他这大刺刺地一露脸全城都可以掀掉半边天了,遑论只是座王爷府,谁还会注意到一个护院打扮的跟班。
「放心~」一把揽过人拥在胸前,血螭嬉戏似地把下巴搁在戎月肩头上,自信满满的语声如风轻荡在细致耳廓边:「有鼎鼎大名的『初晴姑娘』在,没人会有空和我这小人物搅和,而有我这无名小卒在,保证随你怎么玩天塌了都无妨。」
「这么有把握?」怕痒地缩了缩脖,戎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原有的那点担忧早在背後人的逗弄下消散无踪。
「打不过逃总行,你这么轻飘飘的,带你走跟多提个包袱没两样,我的本事可不比你那位螣哥差。」彷佛要印证自己所言,血螭故意双臂一拢把人整个提离地面,逗得戎月又笑又嚷地频讨饶。
「……还有什么问题?」笑瞅著俏脸上毫无阴郁的开心神情,血螭又再次涌起想把时光停留的悸动。
好像每次只要和这弯月牙一起,他总这么期望著日长留月不落。
「没有了,大侠。」俏皮地把头向後仰躺,刚好从纱帘缝隙中对上俯视的黑瞳,戎月笑盈盈地吐舌扮了个鬼脸,「现在不需要做提包袱练习吧。」
「……是不用。」乍见那宛如谪仙般的绝美笑颜,即使是近乎朝夕相处的血螭也不免一瞬间的失神,更别提早被这张脸盘吸引的来往行人,一时大街上抽气声此起彼落。
「小月……虽然我很喜欢看你笑,不过时值非常,你还是脸臭一点好。」拉著人加快步伐,血螭只差没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是他小气,只是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连他都有点吃不消。
一想到等会儿全部人的眼珠子都会黏在他的月牙儿身上,血螭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尖,有时候他还真希望他的月牙儿能学得几分他兄弟戎雪的本事,不用多,只要学会端张冷脸冻死人就足够了。
「啊?」显然完全无知无觉於自己笑容的杀伤力,戎月一脸懵懂地任由人拉著跑,几个起落後,一座气势恢弘的朱门大院已映入眼底。
「就这儿,上门找人吧。」松开手,血螭立即尽责地向前同石狮旁的侍卫报名求见,完美扮演著小厮的角色。
「……」尽管能在七王府上司职担岗已不是没见过场面的小角色,然而四名侍卫仍让这突然造访的美人勾走了一半魂,一时间除了齐齐睁著眼珠子往人身上瞧外完全没其他反应,求见的话语成了耳边风过。
「可否代为通报王爷一声初晴姑娘求见?」没好气地重复了遍,这回却是和了内力,不但震醒了另半魂也快被勾走的四个人外,不大的语声也滚滚向朱门内深苑传去。
「传传……马上传!」
震回了神智人却尚未回魂,话答得结巴,连扇门也开得七七八八,握在手里的长矛更在这阵兵荒马乱中差点脱手,最後还是血螭实在看不下去伸了伸手,才没让矛杆落地丢尽王府的威仪。
失笑地看著一群人手忙脚乱,血螭偏头瞥了眼造成这紊乱的罪魁祸首,就见俏颜上的两片嫩唇已是要笑不笑地抿咬得甚是红艳,瑰丽的唇彩风情更添,霎时又是夺走不少伫足民众的心神。
前言收回,照这情形看来,搞不好是倒过来戎雪该跟月牙儿学学……有些吃味地咕喃了声,接著血螭却是忍俊不住地摇起头来,眼里尽是爱怜的宠溺之色。
迷死人的笑脸再加上神鬼般的身手……他能想到的结果只有八个大字——
凡人难挡,万夫莫敌。
「请!王爷请姑娘和壮士入厅一叙。」跑进跑出,尽管传令的卫士话说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整体看来总算捡回魂了,至少这段话没再像个牙牙学语的娃儿重字相叠。
瞅了眼示意,血螭让戎月走在前头,不单是跟班得有跟班的样子,而是把人看牢在他的视线里届时想跑才跑得快,等会儿上台的角儿怕是如他所想没那么简单,只希望不是整座王爷府都卧虎藏龙。
虽然和螣那家伙系出同源,不过他的嘴,应该称不上金口吧……
随著引路的卫士前行,一路穿过不少拱桥曲径回廊亭阁,方向却不是那座巍峨主屋,反倒似是往院落中较为偏静的角隅上走,血熵若有深思地挑高了双眉。
约莫一刻钟後,一座被大片参天枫林围绕的古朴小楼隐约显现在前,时值暖春,虽无漫天枫红美景可赏,春风徐拂却也碧波如涛甚是悦目,而步入林间後,水流凉凉蝶舞鸟鸣更让人体会到何谓绝尘脱俗。
怎么看,这处世外桃源都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这样的静谧之地被拿来接见外客……任是谁,都不免觉得有几分不合常理的怪异。
楼的西侧,细片卷帘高高束绑在顶梁旁,三面皆无墙阻,仅一眼就能将厅内的景物尽收眼底,不大的厅室内布置简朴却恁般雅致,一桌一柜蒲榻席地,琴棋书画间或而置。
袅袅焚香中,一名俊朗儒雅的中年人随意席榻而坐,正端著香茗静静看著手上书卷,一切都显得那样地舒适惬意。
「禀王爷,客人到了。」
领人前来的卫士目不斜视地低跪告禀,随著中年人抬手轻挥,行礼後就立即转身而去,一时间只余三个人的无墙厅阁倒让人觉得空旷。
「坐啊,晴姑娘说来也曾是这『绝楼』的主人,怎么不过数月未见就变得这么见外?」头也没抬地招呼著人入座,身为主人的祁永乐顺手倒了两杯香茗,推过杯子的同时才从书里栘开视线朝两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骥儿他好吗?」
炯然有神的黑瞳目光不算凌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底蕴却是叫人看不出真意的深沉,被这样一对眸子注视著,大部分的人都会不由生出种无所遁形的恐惧。
当然见惯风浪的血螭不可能为此所慑,而曾为一方之王的戎月也不至於那么不争气,让他愕然怔愣当场的是那句非常普通的问语。
那句话无异是间接告诉了他想找的人不在,不但不在只怕连去向为何都没人有谱,至少眼前这位身为靖远将军爹亲的七王爷听来就似不知。
这可好,他连问都省得问直接被赏了闭门羹一记……挫折写满脸,戎月不由得失望地垂下眼帘……看样子想透过那位将军找到兄长是行不通了,还有谁会知道雪哥的行踪呢?
时间,只怕不多了,难道得带著这点遗憾去见姆嬷吗?不过是份薄愿而已……
他只是想和那个同胞孪生却无缘的兄长好好相处段时日,然後载著满满的记忆去那个世界和姆嬷一一细说,母子连心却缘浅如断,姆嬷一定很惦挂著,一定想知道雪哥现在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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