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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作者:梦溪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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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因缘邂逅

  晏无师笑吟吟:“这就妄自菲薄了,你的性格呢,天生不适合跟别人玩心眼,但你自有你的好处,如今你没了玄都山掌教之位,还有许多人愿意与你交往,看中的便是你这个人,而非你的身份。不过呢,就算你容易被人算计也不打紧,这不还有我呢,本座在旁边为你掌眼,就不怕有人将你糊弄欺瞒了去了!”
  说到底,这人不过是想夸夸自己而已罢?
  沈峤有些无语,衣裳之下汗毛竖起,忙换回原来的话题:“那么普六茹坚到底有何事相求?”
  晏无师漫不经心:“他的女儿为宇文赟相疑,被扣为人质留在宫中,随国公府出入俱有耳目监视,灭门即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普六茹坚自己做贼心虚,哪里有不害怕的?”
  宇文赟耽于玩乐,自登基之后种种荒唐行径自不必提,先前杀宇文宪等人,为的就是除去那些对皇位有威胁的皇室宗亲,现在有威胁的人都杀光了,他为了不受拘束,干脆将皇位传给其子宇文阐,自己则在幕后操控朝政。
  得了皇帝的实惠,又不用背负皇帝的责任,被群臣烦扰进谏,宇文赟一举两得,对自己这一招也颇为得意,但他疑心很重,去了宗室的威胁之后,就开始怀疑起那些有能力造反的臣子来,普六茹坚作为国丈和柱国,首当其冲,被宇文赟格外“光照”,现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头顶上时时悬着一把刀,内心甭提有多焦虑了。
  沈峤与普六茹坚有过几面之缘,对此人的爽快磊落也很有些好感,而且他后来也知道,自己带着宇文诵离开长安时,多亏了普六茹坚从中周旋,否则只怕还没那么顺利。佛家讲究因果,道门其实也是讲究的,既然欠了别人的情,就要找机会还清,否则对修为心境也会有所妨碍。
  但帮归帮,很多事情也还是要问清楚的。
  沈峤并不愚钝,很多利害关系,他也是能想明白的,只是他不会用这些去害人算计人罢了。
  “他会来信求救,而边沿梅又将信给你,起码说明浣月宗与普六茹坚的交情不错。先前你曾对我说过,宇文宪可为明主,但后来,宇文宪死了,我看你也并不如何伤心,想来已经找好后路,莫非普六茹坚就是你的后路?”
  眼下晏无师在遂州租下一间客栈别院,沈峤在里头养伤,他本就是性子沉静的人,养伤期间很少外出,大多时候趁着外面天气好,拿了本书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便是不说话也是一幅极美的画,更何况是开口说话。
  日光投射下来,透过葡萄叶子,斑斑点点落在沈峤身上,连脸颊脖颈轮廓仿佛都染上一层光晕,细腻绵软,看得人心里发痒,恨不能将美人抱回家珍藏,从此只为自己一人得见。
  晏无师何许人物,能够令阅遍美色的他也看入了神的对象,自然不是凡夫俗子可比。
  但他将心思藏得极好,那等隐秘肆意的欲望如暴风雨在心头席卷铺满,面上仅仅是落在沈峤的视线停住片刻,便懒懒笑道:“不错,不过你这句后路说得不对,便是没有普六茹坚,浣月宗也不会倒,但若没有浣月宗助力,普六茹坚想要成事,却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浣月宗才该是他的后路。”
  沈峤信服晏无师的政治眼光,却不代表他觉得对方样样都是对的,从前他也赞同由宇文邕来结束乱世,统一天下,乃是因为他自己也见过宇文邕,对方的确是一代雄主,哪怕御下苛刻些,在政事军事上却颇有素养,北方百姓因他而得以结束连年战乱,休养生息,北方更在他手里实现统一,若假以时日,数百年的乱世未尝不能在他手上结束。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宇文邕英明一世,却摊上个倒霉儿子,晏无师见风使舵更比谁都快,转眼抛弃了宇文宪,跟普六茹坚勾搭上,但他怎么就确定普六茹坚必然是未来的明主?难道就不怕对方野心勃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峤表示不太能理解他这种思路。
  见他面露疑虑,晏无师徐徐道:“阿峤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说一千道一万,你没有与他相处过,终究是不信的,他有宇文宪之能,却无宇文宪之软弱,更有宇文宪所没有的雄心,当日宇文宪不敢起兵造反,弄得自己满门被灭,普六茹坚却不是这种坐以待毙的人,只是他现在身处弱势,我若能助他一臂之力,将来浣月宗的好处自然不会少。更重要的是……”
  沈峤见他欲说不说,想是有更重要的原因还未出口,便也放下书本,认真倾听。
  晏无师这才缓缓吐出后半句:“更重要的是,我瞧他比较顺眼啊!”
  沈峤不由瞪他一眼。
  晏无师含笑:“我看你往后还是不要瞪人了,便是要瞪,那也只瞪我一人便可,否则人家定以为你在眉目传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说话就总少不了这种调笑的语气?沈峤回想了一下,从前自己眼瞎伤重,晏无师抱着自己出出进进,有意令旁人误会,自然也是言语亲密动作狎昵,巴不得别人都以为玄都山前掌教是浣月宗宗主的娈宠,但现在他言语上更亲密了,却反而没有在人前做出什么逾距的举动,只是私底下更加言笑无忌。
  这其中微妙的变化,先时沈峤不以为意,及至如今,却无法再视而不见。
  沈峤揉了揉眉心,只觉一团乱麻。
  晏无师却自然而然伸过手来,手掌按在他的眉心轻轻揉压,另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脑勺,不容沈峤逃避,更似看透他心底所想:“你们道家不都讲究随缘么,难道你我之间不是一段金玉良缘,阿峤为何露出如此烦恼的表情?”
  沈峤:“……随缘是佛门的说法,我们只讲道法自然,再说我们之间充其量也只是孽缘,还请晏宗主勿要乱用词!”
  他意欲拂开对方的手,两人瞬间过了数招,晏无师毫无趁人之危的自觉,末了直接点了人家的穴,将美人搂在怀里揉个够,笑眯眯道:“良缘孽缘,不都是一个缘字么,枉你修道那么多年,竟执着于表象,既然祁凤阁已经死了,少不得我得代你师尊教你开窍。”
  说罢低下头,直接将人吻得喘不过气,又隔着衣裳将美人周身风光略略体味了个遍,虽说对方昏睡时不知占了多少便宜,但晏宗主素来傲气,就是占便宜也要让别人清楚明白,偏生他把握的尺寸又恰到好处,掐捏在沈峤勃然大怒与尚可忍受的边缘,刚刚好的分寸令人发指。
  沈峤面色通红,气喘吁吁,前者是气的,后者才是被登徒子欺负的。
  晏无师的视线在他因湿润和吮吸而越发显红的唇上掠过,心下满意,这才施施然开口:“你瞧,你明明也是有感觉的,又何苦压抑自己,屡屡否认?”
  沈峤不说话。
  显然不是说不了话,而是生气不想说。
  晏无师又笑:“阿峤,你有难时,我千里迢迢赶来相救,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本座对你的一片心意么?”
  话说得款款柔情,就是不肯解开穴道。
  因为他也知道,只要把沈峤穴道一解,对方立马就会离开,断不可能在这里听他继续废话。
  晏无师:“我知道你因从前之事,对我诸多芥蒂,不过如今我对你,早已换了一副心肝,正所谓日久见真情,你不是也能察觉出来么?”
  沈峤平复了气息,冷言冷语:“我不曾见过晏宗主的心肝,又如何知道你换了一副心肝?”
  晏无师抓了他的手摸上自己心口,柔声道:“你若不信,自己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从今往后,这都是你的。”
  沈峤抽了抽嘴角,被他肉麻话激得一阵恶寒之余,自感对方的脸皮比长城城墙还厚,自己此生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他和对方讲道理,对方就和他讲歪理,沈峤觉得他就算再长十张嘴,也说不过晏无师。
  “你先放开我。”
  晏无师笑道:“那可不行,一解开你的穴道,你就跑了,我不欲逼你太急,但你也别打什么相忘于江湖的主意,我要的人,哪怕躲到祁凤阁的坟墓里去,我也会去将祁凤阁的坟墓挖出来!”
  沈峤撇开脸:“贫道是修道之人,终身不涉情爱,不欲婚娶。”
  晏无师:“咱们也不是在谈情说爱,你忒是肤浅了,咱们这叫志同道合的道侣,我也没想逼着你娶,你若喜欢,嫁也可以的。”
  他跟逗猫似的,眼看对方要炸毛,又笑吟吟顺毛,解了他的穴道:“好啦,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怎么就生气了?说回正题便是,普六茹坚这次遇到了大麻烦,他是不是明主,你愿不愿意支持他,这个以后再提也不迟,我让你同往,自然是有天大好处的。”
  沈峤穴道一解,立时便起身离他三尺有余:“还请晏宗主明说。”
  晏无师朝他眨眨眼:“先不卖个关子,反正你也想还他人情不是么,随我去长安看看又何妨?”
  天呐,还装可爱!
  沈峤捂着胸口隐隐作痛的伤处,不忍目睹地扭头,又因方才对方霸道唐突行径不能释怀,心里又好气又无奈。
  “我可以与晏宗主同往,不过我们须得约法三章,守礼相待,若晏宗主做不到,我宁可独自上路。”
  晏无师心说我若想跟,你走到哪里能摆脱?
  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大方道:“可以。”
  
  第108章
  
  晏无师屡屡调戏,态度一日日变化,沈峤不能说毫无察觉,但打从心底,他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姿色可言。
  大丈夫立于世,首要是品行,至于容貌,女为悦己者容,哪怕如邹忌宋玉那样的美男子也很注重容貌,但身为方外之人,沈峤素来是没有这种讲究的,所以他根本不明白晏无师到底喜欢他哪里。
  正因这种疑惑,他将晏无师的态度解读为“心血来潮”,毕竟对方这也是有前科的,若是毫无防备,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被卖一次,沈峤自问论心计,他绝不是晏无师的对手,因而内心深处战战兢兢,总有一处心存疑虑,未敢轻信。
  说到底,这也是晏无师自己做的孽。
  当日沈峤明明已将他当做朋友,冰心玉壶,天地可鉴,可他嗤之以鼻弃若敝履,面上还言笑晏晏,背地里却跟桑景行联系上,转眼就把人亲自奉上,将沈峤一片赤诚之心掷于地上生生踩得粉碎,如今再想挽回,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他也许还得庆幸自己看上的是沈峤,换作别人,经此一事,不说性情大变,镇日寻思着要报仇雪恨,起码也不会再对晏无师有半分信任好感。
  但沈峤终究是个例外,此子待人至诚,别人待他一分好,他必要还别人十分十二分。
  吐谷浑王城之外,晏无师先是因身受重伤而分出诸多性情,又因陈恭之故,晏沈两人深入婼羌地底,不得不有诸多牵连纠缠,后来合欢宗闻讯杀至,晏无师肯当机立断,舍身引开最棘手的桑景行,令沈峤得以喘息逃离。虽说沈峤很清楚,以晏无师的奸猾狡诈,不可能预先半点准备都没有,但他眼见对方决然离开,内心又如何会不受半点震撼动摇?
  此举,便是晏无师后来回想起来,也甚为得意。
  他对沈峤上了心,更是将这人性情言行由里到外摸索得彻彻底底。
  若是别人,听见晏无师戏弄调侃诸多轻薄之辞,即便不勃然大怒,也必然要寻思着如何逃离晏无师身边,与他一刀两断,避得越远越好,但沈峤却并不如此。
  对沈峤而言,晏无师毕竟刚刚才在青城山上救了自己,恩情是其一;普六茹坚来信求援,沈峤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必是要走一趟的,两人目的地一样,此其二。
  这两样加起来,比“不想受到对方言语和行动上的纠缠”要重要许多,所以沈峤会先将个人感觉放至一边,先做更重要的事情。
  这样的认真严谨,多一分则显得古板,少一分则偏于虚伪,偏偏在沈峤身上,许多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毫无违和之处。
  这人当玄都山掌教的时候声名不显,旁人提起他,顶多再加一句“祁凤阁的得意弟子”,再无其它,如今他行走江湖,却先是让人想起他是沈峤,然后才是其它。
  晏无师自负半生不受他人摆布,活得恣意潇洒,为所欲为,不曾想到头来依旧栽在这一人身上。
  他由来觉得人性本恶,从不相信会有真正的良善,即便是有,在他眼里,也成了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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