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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引(第四部) 作者:行到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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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到了五更天,泽主起来练功,那小祖宗倒睡得气喘如猪。泽主小心将他裹住,换了衣服,叮咛了一句,叫我把那换下的衣服收好了。我们拿着衣服左看右看,只见前胸有二大滩口水,心想这小祖宗可真胆气过人,一夜之间在生死边缘走了七个来回,却还能睡得口水直流,这份气度,叫人佩服。
  下午,泽主在龙泽宫外殿怒发冲冠,将桌上的东西全扔在地上,把所有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小少主大概是骇坏了,头紧趴在地上,连抬一抬都不敢。泽主纸上写了些字,让泽远拿着骂小主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无法无天,不经召唤擅入龙泽书房。别忘记你只是个待罪的死囚而已,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囚在寒凝轩里头,没有本尊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
  到了天黑,泽主打发我去看看,泽远他们下手有没有分寸,是不是打坏了小少主。我还以为小主子一定是伤心欲绝了,没想到进去一看,小主子正躺在床上偷偷笑。我一摸他的脑袋道:“小主儿,你是不是发烧了,赶紧叫云长老过来看看。”
  小少主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明姨,娘亲一定很在乎我。他脾气发得越大,说明我越重要。他是怕我出事,所以才那么凶。”
  我一听,能在泽主盛怒之时把事儿想得这样美好的人,不是个想娘想疯了的小傻瓜,便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白痴。心里很是可怜他,便将他扶起来道:“小主儿,主子是对你好了些,可是那是看在凤主儿的遗言上。主儿经过这十七年,性情完全变了。就算有那么一点你,又如何跟那天大的仇恨相比。你别不自量力了,安分守己罢!”
  小主儿却穿上外衣道:“明姨,你这就带我过去,我有话要对娘说。”奴才看他那双明净的大眼睛里都是企盼之色,狠不下心来伤他,就偷偷把他又带进了书房。
  主上想是知道他来了,小少主跪下请安。主上也不叫起,主上七年来第一次开口跟人讲话,主上道:“你从小到大,都把你亲娘想得纯洁无私,完美善良是不是?以为你娘是天下最好的人,对不对?”
  小主儿垂下头去道:“是!”
  主子接下来的话就更无情了,他用嘶哑的怒声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想的那个人在十七年前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这个没有纯洁,没有无私,没有善良 。有的只是报复、疯狂、肮脏、冷酷、狠毒,我告诉你,那个人在被成千上万的人作贱后,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恶鬼而已。你若把这样的人当作你娘,你不是个疯子,就是个白痴。你现在听明白了么?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听到主上开口说话,却说得这般让人伤心惨痛,都已经泪流满 面。心想小主儿必定是心碎了,他会 号陶大哭的。正想着如何安慰他,却见小主儿抬起头来道:“儿子就说几句话。第一,不管人家是如何看娘您的,在儿子心目中娘亲始终是这世上最纯洁完美最善良有爱心的母亲。您当我疯子也好,白痴也罢,我永远这样坚持。儿子便是死了化成了灰,每粒灰也都会这样坚持下去。第二,娘亲经历十年酷狱不死,如今却受制于三粒小小药丸,堂堂龙泽主,岂能为三烂药丸所困?第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儿相信娘亲是个有海样胸怀,山样意志的人,任何磨难都会在娘亲面前荡然无存。”
  泽主狂怒喝道:“叫你滚得远远的,没有听见么?”
  “娘亲,儿子是不会滚得远远的。就算娘杀了我,我的鬼魂也还赖在娘的身边,死皮赖脸的就不去。”
  “滚!”
  小主儿磕了三个头便出来了。我和汝梅追出去道:“小主儿,您别难过,主上肯说话已经是石破天惊了,这可是主上七年来第一次说话呢?”
  小主儿扬眉一笑道:“喜怒全都埋于胸腹,郁闷伤肝,久忧伤脾,长怒伤肺。母亲有如此怒气发作出来是件好事。郁于中而发于形,困于心而征于色,让娘亲在我身上发泄发泄,没有什么不好。比如一条大江,天天叫人堵着,有一天崩塌,就把大家全淹死了。每天都有个地方让水流掉一些,最多也就淹到了我一个人。”
  汝梅怪异道:“小主儿,您这是从哪里来的道理?主上如此待你,你还能笑得出来?”
  小主儿开心的大笑道:“梅姨,我看我舍得一身淹,去惹娘亲发怒。救了西呈和龙泽的百姓和官员、甚至救了全天下。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一想到自己如此伟大,如此豁达,如此舍己为人,我就乐不可支。”
  我们一起啐他:“惹自己娘亲发怒,还惹出臭美来。”
  第二天晚上,我们三个提防得极严,可是也不知怎么弄的,三个人都睡着了。等咱们醒来一看,老天呐,这小祖宗又睡在泽主身上了,照样如同螃蟹一样横趴着。这晚上主上手举了六次又放了六次,我们三个同时数了,没错。难道小主儿的法子真的有效?
  第二天,主上没有发脾气,却理都不理小主儿。小主儿站在主上身后大半天,主上眼睛都没有扫他一下。
  小主儿出来,我们问他:“您委屈不?”
  小主儿两眼放光道:“委屈什么?那是我亲娘啊!三们阿姨,实施跟你们说吧,我原来生下来就死了,是娘亲用血把我喂活的。就凭这一点,我是没脸没皮的赖着娘了,我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嗡嗡乱叫的臭苍蝇,就是一张扔不掉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不管娘怎样想,我都紧粘着。”
  我们仨一听可真是又想掉泪,又想笑。泽主他们母子的遭遇如此坎坷不幸,可不是叫咱们身边人伤心,可是小主儿的话实在让咱们不得不笑。那会儿咱们原来对他迷倒咱们强夺兵权的那点儿不满 全都消散了。觉得这孩子虽然有些出格,但委实很可爱,叫人没法不疼他。
  小主儿一连睡了七天,第八天晚上我把药拿过去的时候,主子狠狠的把药给扔了,我吓了一跳道:“主子,您这是?”主子道:“我堂堂龙泽主,受制于在三粒药丸,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向西呈和龙泽的子民交代。”
  晚上主子照例又躺在椅子上,小祖宗蹑手蹑脚的溜进来,嘻皮笑脸的跟我打了个招呼,脱了鞋子,又爬到了泽主身上。趴到快一更天的时候,主子坐起来道:“我要回房去睡了,你不用睡在这椅子上了。回你的房去罢!”我们三个一听,这,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下就傻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主子的脚已经跨进了七年未进的内殿。宁筝跟上去道:“主子 ,主子您睡哪里?”主子朝那寒玉大床扫了一眼,宁筝便急忙去整理。主子便将龙银带解下来,让咱们一会儿把他捆在床上。
  我们一起跪下道:“奴才不敢。”
  主子道:“我要重新做人,一定要先战胜我自己的心魔。有时候海也会失控,山也会崩塌,你们不把我捆起来,我又会缩回到那张躺椅上去的。”
  奴才大着胆子把主子捆好了,到了外头,只见小主子还站在书房里头,奴才便道:“小主儿,您不进去看看主子么?”
  小主儿英眉一扫道:“娘亲不叫我进,我不进。“
  奴才有些不乐意道:“原来是嫌咱们奴才叫您,您看不起奴才便直说。”
  小主儿连忙陪笑道:“明姨,您多心了。在风凝眼里,天下 全都一样,谁是奴才,谁是主子?仁者爱人,这爱人的第一条便是平等。我不进去,是因为君子不欺暗室,不偷窥他人。娘亲不同我共享,我决不觊觎。”
  宁筝嗔道:“还君子呢?就他那滑皮样!”
  主子突然道:“他当然是君子,只不过是个非常出格,与从不同的君子而已。”
  唉,这二个月是奴才平生最难忘的二个月,夜夜看着主子受折磨的样子心疼欲死。看着主子竭力和那龙银带搏斗,捆绑处血肉模糊,好多次奴才们都想冲下去解下来。却被主子给断喝住了。那小主子却很不象话,居然每晚就在外面大声的背书什么“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君子不忧不惧,无私无畏”……不进来看看他娘挣扎得死去活来、甚至奄奄一息的悲苦样子,却每晚都在念念有辞, 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书,大概是脑子进水了。
  二个月过去了,主子不再用那根带子了。看着主子 第一次放松的躺下来,在床上安然入睡,我们心中都无限慰籍,看来小主儿歪打正着。倒也有些功劳的。
  我们心想主上的臆症已经好了,就应当告诉忆柔。却叫小主子拉住了。小主子道:“娘亲已经好了,只要咱们和哥哥知道就行,我不怀疑云姨他们,可是泽中偏有居心歹毒之人。这药你们照拿,那些家伙想玩,小爷我就陪他们玩。看看是他们天一教笑到底,还是我龙泽笑到最后。”小爷那会儿说话的样子,我们在三个都一愣,活脱就是主子年青时候嘛!
  二 母子初交锋
  两位太祖都为风凝难过,想起他那种淘气的样子,心如刀剜一样。许久才叹气道:“珠儿,才刚过午时,爷爷们回去了,江湖的事,爷爷们是再也不想多事了。不过爷爷们还是要老着脸给这些个武林世家求个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帝皇肚内好撑船,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玉龙吟眨着那双大海一样深邃般的明眸道:“爷爷稍等好么,待会儿珠儿有事相求,此事非两位爷爷不行。”
  风萧然苦笑道:“什么事儿?现在最难的是定鸿雁,这事儿,你还是叫涵儿自己想办法吧!这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的。”
  玉龙吟淡淡得摇头,示意不是。玉蓝烟知道这个孙儿的心思现在谁也猜不透,他不想说,也就不必问了。既然要等,不妨和红叶大师他们叙叙旧。
  大家拉着话,红叶、恒心、云山和南宫、蔚月三十几个大家族的领袖突然站起来给玉龙吟跪下道:“泽主,当年我等受小人利用,对泽主犯下滔天罪行,请泽主降罪。”
  玉龙吟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将众人一一扶起道:“诸位,往事就不必提了。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将鸿雁重新抬起来。”
  恒心大师道:“这个自然,不消泽主吩咐。只是我们这三十六大家的财产已经被北夏抢劫一空,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等厚起脸来,每户只能问泽主借些银子,先度过难关再说。泽主我们确实是一群没脸没皮的,人穷志短啊!还望泽主垂怜,否则咱们回去,也召集不起弟子,就帮不上帝君的忙了。”说完这三十六世家的头全都脸红了,大家想到昔日如此残忍的折磨玉泽主,今天要泽主相救不说,还要问泽主借钱度日,这无论如何,想一想都让人想拿块豆腐撞死。
  玉龙吟刚想开口,柳涔和云挚侠连忙跪下道:“泽主,下泽有要事请示。”
  玉龙吟一看云挚侠也跪下,这云挚侠是明皎粮油号的大掌柜,这事儿八成又与收粮有关了,他头都疼了。挥手道:“今儿暂时不议泽务。”
  柳涔也不怕死了,坚持跪道:“泽主,泽民的粮食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已经有成千上万的泽民来问收不收粮,柳涔等实在是挡不住了。泽主您给句话,是收还是不收?”
  玉龙吟拧紧眉头,众人一看我见忧怜。不过这事,谁也担当不起,有心想到泽主面前表功,可是这十五亿担粮食就算把自己家人全卖喽,也收不起个零头。
  风涵道:“柳殿主,待会儿再说成不成,待会儿,一定给你个说法。”
  柳涔无可奈何的站起来,这三十六家一看他们自己还犯难呢,怎么借钱?
  玉龙吟不好意思道:“诸位,这不是玉某小气,实在玉某于理财之道不甚精通,家里据柳涔说也是艰难得很。原来那点儿存金,全叫涵儿给填了鸿雁这个吞钱洞,玉某是无计可施了,不过大师们如果能耐心等一等,或许还有办法。”
  突然只见风涵眼光一闪道:“娘亲,他来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是不趁乱来逛逛,就不是他了。”
  众人由头听帝君半天空里说那么句话,都在呆想是什么意思,却听见龙腾殿外远远的有声音传来,好像是五个人。其中有一个脚步非常虚浮,如同得了大病一样。只听这五个人到了殿门外,掀开了殿外那层层的帷幕,往里面进,众人一下子全安静下来,原来是内女干的余党来了,这下可以一网打尽了,泽主、帝君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内女干要攻打龙泽的三大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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