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话说 作者:楚寒衣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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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听欢见萧见深桌上有茶,便随手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简易的山川地形图,而后圈起了三个位置来。
萧见深这时所有的注意力已被傅听欢带来的消息给吸引住了。孙将军已前往南运河一段时日,最近已陆续传了些消息回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消息就是关于贡船下落的推测,而他所推测的地方,并没有傅听欢说的这样仔细,却正好将傅听欢圈出的这三个地点全扩在了其中!
傅听欢带来的消息是真的!萧见深很轻易地得出了结论。
那天晚上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在萧见深的心头,且这一回比上一次要明显得多。
他并不急着说话,而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傅听欢,先是辨认出了他脸上毫不作伪的喜色,再接着又认出他眼中闪烁的期待。
这样亲近的表情让萧见深的心防也跟着放松。
于是他开始回想傅听欢最近一段时间的种种举动:先是承认了自己私下里的身份——这是真的;其次坦然告诉他自己的行动——这也是真的;最后也就是现在,已开始明确地站在他这一边帮助他行事——这一事的真假虽还没确凿证实,但两种消息相互印证,蓄意作假的可能可说是微乎其微。
那么也就是说——
萧见深至此终于能够确定了。
这一日日以来的转变,乃是傅听欢弃暗投明、确定站在他身边的证据!那么当日那句“万勿负我”,也有了明确的含义了!
萧见深并不明白这一瞬间自己为何如何高兴,但他确实非常高兴,并且高兴得忍不住冲傅听欢一笑,且说了:“辛苦了。”
傅听欢一下就被这样的笑容定住了。
这世上假设有万般种人,萧见深便是其中一种。
他冷淡漠然视你如猪狗,你觉理所当然;他若柔了眉眼冲你一笑,你就恨不得替他去死。
傅听欢道:“今日很高兴?”
萧见深先时还因为高兴而微微含笑,片刻之后就平复了笑容,恢复往常淡漠的模样:“见你如此,自然高兴。”
傅听欢想了想,又不由像萧见深方才一样笑了笑,然后才说:“我只望你日日这样高兴,日日这样笑,只冲我一人笑。”
正刷了自己足足一脑海“君臣相得”的萧见深这时失笑。
他没有回答对方“说笑”、“别闹”这样的话,手却自然而然的伸了出去,先按了对方的脑袋一下,然后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心中想道:
眼前这个人,好像从刚见面没多久时候就这样了,总有些……不自觉的天真和可爱。
☆、章三四
山庄之中,骆守宁打开门,将方谦心迎进了正厅。
两人在正厅之中叙礼之后分宾主坐下,方谦心先道:“不想在此地见着了将军,将军一向可好?谦心本待前往柱国将军府拜见将军,又恐这样的拜见有碍将军清誉……”
“些许名声何足挂齿。”骆守宁并未赘言,一句话之后便提起了方谦心在宝盆村的事情:“这次的事情你做得好。并未辜负家父与我对你的期望。这也是我之所以在此见你的缘由。但宝盆村之事虽了,这大江南北,长河东西,却有无数如宝盆村一样的村落。太子殿下既颁发了这一政令,自不会中道废止,你的事情未完,前方还有无数个宝盆村等着人去处理。”
话到此时,骆守宁便停下来等待方谦心的回答。等待的同时,他也在暗暗地琢磨着对方可能的答复:有可能因害怕而拒绝,有可能借势剖白自己的立场,当然也有可能做个墙头草,在他这里的时候信誓旦旦,一转脸却又以和稀泥的方式做事——
骆守宁差不多算出了常人所有的选择,却没有想到方谦心先请了罪:“谦心惭愧,恐在宝盆村所作所为依旧不能尽如人意。”
骆守宁微微一怔:“谦心何出此言?我方才已经说过,你做得不错。”
方谦心便道:“那可否容我见一见此间主人?”
骆守宁瞬间闭上了嘴。闭嘴片刻之后,他又说:“此间主人告诉我你已知他的身份。”
方谦心道:“是。”
骆守宁顿时一挑眉,说:“你既知晓,又怎么敢生出这样的非分之想?怎么,莫非我坐在这里见你还辱没了你不成?你是否还想着若殿下不见你,你便有诸多话不能说说不出,你便有诸多事不能做做不出?”
他这话的原意乃是萧见深不见方谦心,方谦心是否便想消极怠工,但这质疑之话真说出了口,说话的人自己就先觉出了不对。
方谦心一听这话,连忙自位置上站起来说:“下官怎敢因私废公?下官诚知此事无有可能,奈何心不能随意走,终究抱着一二奢想,希冀着此身此人,此言此行,能得一二垂顾……如此,纵九死其犹未悔也。”他面上依稀掠过一丝苦色,静默片刻又对骆守宁行礼说,“此等痴言妄语有污将军视听,大为不该。只这世上最苦不过长相思……将军想必是不知的。”
骆守宁:“……”
他其实吧……已经挺习惯的了。
萧见深的风流之名早被传唱,在种种场合中得见萧见深之辈,虽为着自己的清誉面上总要推拒一二,但转过脸来私底下里马上找骆守宁牵线搭桥的绝非一个两个,他听多了见多了和自己同性别之辈对萧见深的各种痴心痴缠痴念,一开始还时常被感动。但时间一久就发现了不管多么一腔热血,这些人也无一例外,都是没个结果。
因此哪怕对方既是自己的君上又是自己的表弟,骆守宁也实在不能在这方面违心为其美言,说其有那怜香惜玉之心。实际上骆守宁以为,萧见深既是天下第一等慈悲之人,又是天下第一等冷酷之人;这慈悲既然已分到国朝之下万千子民身上,那么冷酷也就只能针对那些所有爱他的人了。
他只能面无表情地说:“谦心何其愚昧,堂堂男儿岂可俯身人下?君臣相得岂非一世佳话?”
方谦心只不做正面回应,苦叹不止,长揖不起。
骆守宁和其僵持片刻,到底十分看重对方,一念不忍中就软了心肠,说道:“……也罢,我去殿下那里为你通报一声。”而后警告,“至于结果如何,却非你可肖想的了!”
骆守宁这边虽松口了,奈何萧见深此刻并不在山庄之内。
时间暂且回到一炷香之前。
与方谦心一起来到山庄之内的傅听欢虽没有见着和自己同时进来的那个人,运气和结果却都要比对方好上了无数倍。他毫不客气的跳墙进来找到了萧见深,和萧见深你侬我侬地说了一会话不止,还顺势就把因为土改之事而近日一直留在山庄的萧见深给拐了出去,两马并辔骑于山间,双人同行走于闹市。
六七月的炙热已过,八九月的清凉刚到。
萧见深与傅听欢相携走于山脚下的城池之内。今日是赶集日,一样样的新鲜事物在集市中排列整齐琳琅满目,热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争相比试。一路走过热闹的这里,再向左一转,就是长幡招展的小吃街。
人越发地多了,似乎刚才逛着集市逛得累了的大家都在这里歇歇脚,或者叫上一笼馒头包子吃个痛快,或者喊人来上一壶酒几盘卤味,听那说书人谈古论今一下午。
萧见深与傅听欢两人走在这样摩肩擦踵的道路之中,哪怕俱是一时人杰,也因为人群遮挡而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
但过于密集的人群还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些烦恼。
总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会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而在这样的人挤人的路上,哪怕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所在何处,也总不能一次次硬生生分开人群,往另外一个人所在方向走去。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不知由谁最先主动。
他们垂于身侧的手握在了一起。
宽大的袖子在垂下之时连指尖也被遮住。
而指尖就于这安宁的阴影之中,静悄悄勾住另外一个人的。
交缠的衣袖随着两人的前行一荡一荡的,似风里最温柔不过的微笑。
人群之中的他们没有立刻走出这拥挤的地方。拥挤而和谐的人群中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这样的开心也轻而易举地感染了身处其中的萧见深与傅听欢。他们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铺,在满满当当的店面中仅剩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这是一家做豆腐脑的小店,有甜的和咸的豆腐脑。
傅听欢要了一碗甜的,萧见深无可无不可地选择了另外一种。
忙得如同陀螺一样团团转的店主高声答应,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将甜的那碗先端了上来。
斗笠似的粗瓷碗中剩着白玉似的豆腐脑,上面颗颗晶莹的白糖像新雪一样动人。
傅听欢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这时坐在对面的萧见深正好被旁边的人稍微吸引了注意力,他便心头一动,又勺了一勺子豆腐脑,看准时机,蓄势待发,等着对方转回脸的那个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汤匙凑到萧见深唇前!
萧见深的嘴唇碰到了汤匙,也碰到了汤匙中的豆腐脑,些许的豆腐脑沾在他的唇角,他怔了一下,用舌尖将其舔掉。
这个动作已让傅听欢屏住呼吸,心猿意马。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时舔完了唇角东西的萧见深还看见了依旧举在自己面前的汤匙,他心中并无排斥,于是便自然地吃了这一口喂到自己跟前的东西。
挺甜的。味道还算不错。萧见深想,于是给了傅听欢一个微笑。
傅听欢已忘了自己的持着汤匙的手保持着这个举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
直到咸的豆腐脑也被店家端上,萧见深同样勺了一勺喂给他:“尝尝味道如何?”
傅听欢:“……”
他怀着无法言明的心态吃下了那一勺东西,硬生生把一勺咸的豆花尝出了腻人甜味。
这样甜味是一种很新奇的力量,他看着萧见深,看着看着就很开心很愉快地笑出了声。
然后他在萧见深的投喂下,把两碗豆花都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和萧见深一起离开的时候,他说:“还是更喜欢甜的,不过这一次的咸味感觉也不错——”
“嗯。”真的还是个孩子。萧见深想,而后纵容一笑,“甜味感觉也不错。”
说罢他就自然而然地像之前一样抓住了傅听欢的手,再次汇入人群之中。
走过集市又走过小吃街,人群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县城中分流了。
萧见深与傅听欢往人少的那条路走去。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水。他们并不着急,走走停停,间或看着低飞的燕子在水上掠起一道涟漪,又或者松鼠捧着果子朝树下张望。
不知不觉中,天近黄昏,湖中的水变成了与天一样的橘红色,他们也来到了位于湖心的八角亭内。再一忽儿的时间,昏黄也已经褪去,天色开始变得很暗,像最深邃的蓝色那样暗。然后一束花在远方的天空绽开,赤橙黄绿,大大小小绚丽多彩的颜色刹那盛放于黑幕之上,而后在盛极之际倏然倒卷,似天河倒悬,星伴月下,万千流光争相落于此间!
一道流光千真万确地自天空坠落到萧见深掌中了。
小小的一点,是白色的,像星子一样的光泽,又像飞絮一样飘飘摇摇地来到萧见深的眼前。
那是花。
有花自天空落下。
萧见深抬头向上望去,只见这短短的时间里,五颜六色的花瓣从凉亭正上方打着旋儿往下飘,它们在风中飞舞、游嬉、正是这湖心亭间最美好最活泛的点缀。
傅听欢这时微笑着凑近了萧见深,他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萧见深先一步疑道:“是谁在凉亭上洒花瓣?”
他的表情在说谁大半夜闲着没事干还洒花瓣。
傅听欢脸上的笑容连同嘴里的话一起顿住。他暂且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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