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年间·北京街市一片繁华。 严予心有些匆忙地走着。 两天前他
受缠不过,答应去帮云来客栈的老板写楹联,可是因为母亲今天突然微恙,他呆在家中亲自照看,直到可以放心离开已近酉时
。冬日的太阳变成了殷红的一点,很快就慢慢地西坠了。 终于,一身淡蓝色袍子的他来到了云来客栈,那掌柜的
本来正自烦恼,一见他来,登时满脸堆欢。 “哎呀,严公子,你……唉,总算是来了,快请快请!小三子,快
快将文房四宝取出来!”他高声叫道,将一张凳子用袖口拂了又拂,这才请严予心坐下。 虽然只有十八岁,严予心却已是
京城里有名的文士。他十二岁成秀才,三年后会试第一,眼下离今年的殿试虽然尚有半年多,但在京城人眼中,他无疑是夺标
的大热门之一。 其实他就算是不读书也一样能成为科举考场上的翘楚。原因非常简单,他的祖父是当朝第一重臣,赫
赫有名、权势熏天的宰相严嵩! 但,这是许多人不知道的。若是人们知道了,为了巴结他的祖父,考官们一定恨不得将所
有的殊荣都加到他头上去。 严予心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严嵩的孙子。他知道这个身份只能带给自己困扰。
而他的祖父和父亲则因为层出不穷的暗杀事件而心惊胆战,由此也对这个五代单传的独根苗保护过甚,以至于连他的存在都鲜
为人知。 严予心很爱读书,可是他并不想参加那些考试。不过他很听话,尽管不住在一起,祖父和父亲的命令
,他倒是没有不遵守的。 “严公子,请您写罢。”那掌柜的恭恭敬敬地对他说道,严予心温文和善地向他微笑着,
眼睛眯成了新月的形状,让他此刻看起来十分温柔。他点了点头,提笔便开始写。 这家云来客栈不是什么大客栈,
正因为如此,老板这阵子才刻意地修缮了一番,并千请万请地找到严予心为客栈题字,为的是招徕顾客。
不一会儿严予心写就了一副五言的对联,曰:“生意如春意,财源似水源。”大体是祈祝生意兴隆的好口彩,他从来不知道
这般市侩的东西要怎么写,所以只好尽量写得俚俗易懂。“老板,写好了,您瞧瞧还满意么?”严予心微笑着说,将笔放下。
那客栈老板一听写好了,立刻凑过头来看。谁知道他一看,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眼色。 “呃,严公子,这对子么,需写
得显而易见才好……这样文绉绉的,恐怕客人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客栈,还是翰林院了。”他一边说,一边偷看严予心的脸色,
生怕他发怒。 严予心一愕,心想难道这还不够浅显不成?但他性子温和,倒也并不动怒,仍旧笑眯眯地说:“那…
…让我再想想……”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还需想什么!让我来
写,包老板满意!” 大家一愣,都向那个出声的人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枣红色长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
岁年纪,想是平素日晒雨淋,肌肤显得微黑,但脸上修眉入鬓,凤目流光,端鼻檀口,嘴角边似笑非笑,竟有着十分的宛转风
流之意,让人霎时移不开眼光。严予心甚至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仿佛他的眉目自己依稀在何处见过。 “蓝烬!
你又来捣乱!”那掌柜的认得他,摇了摇头。“严公子不必理会他,您继续写。”说完又垂手站在一旁。
严予心见那叫做蓝烬的少年薄唇一撇,似乎显得甚是不屑,心念一动,于是出声说道:“这位兄弟请了,在下才疏学浅,实
在无法写出让老板满意的联子,还请小兄弟不吝赐教。”他的语气诚恳,声音也是温柔动听,一双眼睛一直是弯弯的盈满了笑
意。 那少年蓝烬一愣,似乎没想到严予心对自己的讥诮不以为意。他当下也不推脱,走到桌前大大方方地
提笔就写。未几联成,他搁笔让那老板自己念出来。 只听那老板逐一念出声:“门前生意,好似夏天蚊虫,队进队出;
店里客人,要像冬日虱子,越捉越多。哎呀,好!好!!好!!!”那老板居然十分满意,连连叫好。 蓝烬忍住
笑,看着严予心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他就猜到这个书呆子一辈子没见这样粗鄙的对联,刚才看他一副愁眉苦脸冥思苦想的样
子,不由得就想来戏弄他一下。果然他像是踩到了大便一样,不知所措又不能声张的表情让人发噱。 “严公子
,你看这副对子是不是很好啊?”那掌柜的兀自十分激赏,还要问问严予心的意见。 “这个……小兄弟果
然高明,楷书笔法匀称圆柔,颇得虞世南真味……”严予心不知道该对这副低俗的对子作何评价,只好拣些不相干的事胡乱搪
塞了过去,不过蓝烬的书法的确让他过目难忘。 那老板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就安排人将这对子贴在大门两边,严予
心见状,惟有苦笑。而蓝烬却轻轻地走到他身边,在他耳畔说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你若以后再来,我必与你论诗。”
说完哈哈大笑,径自上楼去了。 严予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心园
那天直到回家后,严予心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蓝烬面熟。 他像极了自己数月前无意间拾到的一幅画中的人--确切
地说那幅画并不是自己拾得的,而是他的鹦哥带回来的。那天他的鹦哥挣脱了架子飞走了,本来以为它就此消失,谁知道三天
后它不仅自己回来了,嘴里还衔着一副未曾装裱过的图画。 严予心当时见那幅画虽然略有破损,但主要部分依然完
好。那画虽只有寥寥数笔,竟然将一个柔媚的女子描绘得十分传神。画中的她古髻典雅,轻衫流黄,眉眼竟然与那天严予心遇
到的蓝烬有着七八分相似。 画边还有一首小诗:“凭仗丹青重识省,一片伤心画不成。卿自早醒侬自梦,
泣尽风檐夜雨铃。”似乎是弃妇自伤身世所作,但诗情画意竟是媚入骨髓,也凄然欲绝,严予心甚爱其意境,于是将它妥善装
裱,挂在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那个叫做蓝烬的少年……看着这幅画,严予心又想到了蓝烬。他不知道自己是
什么心情,但至少有一点无法否认--好奇,他对他充满着好奇。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看他衣着朴素
,却是气质非凡;说他鄙俗不可;说他文雅亦不可…… “蓝烬落,人语驿边桥。”严予心低吟着,暗忖普通人
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取这样雅驯的名字? 他那日约自己论诗,到底去是不去? 虽然脑中还在想着,
脚下却已经迈出了门槛。 云来客栈 “请问蓝烬住在这里吗?”严予心微笑着问掌柜。他笑
眼弯弯,温文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便是在这隆冬之际也觉得心头暖暖的。 “他么,在楼上人字号房里。严公子找他么
?”掌柜的十分好奇。“那日与他约定了……”严予心不想跟他多说,于是点了点头快步上二楼去了。 到了二楼
,他发现人字号房前面聚集了一群人,都静静地坐在门前侧耳倾听着什么。正自奇怪,忽然听得屋中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子的声
音道:“五姑,孩子生的什么病?” 严予心一惊,这里难道不是蓝烬的住处不成?但定睛一看,的确是人字号房。
正作没理会处,只听房内一个苍老声音的说道:“还不又是感冒风寒。”说着随即传出小孩的咳嗽声和哭泣声,那老妇立刻拍
打安慰。 接着那女子续道:“五姑,何不让大夫过来瞧瞧?”说完不等那老妇开口她径自吩咐道:“进喜,快
快去城南请薛大夫来。”那仆人应声去了,间中还听到他拂开门帘的声音,须臾似乎有人进屋,却听一个老者说道:“是二小
姐叫老夫么?”的确是北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名医薛己的声音! 严予心大奇,且不说那薛己乃是太医院院史,平素只为
帝王将相看病,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而且荒谬的是这里是二楼,他人从何处进得房中,那仆人又从何处出去找他?而城
南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他又如何能够瞬间达到? 正在怔忡间,房中那小孩突然哭闹起来,“哎哟,不好
,他病发作了!”“赶快煎药!”“你倒是给他看看啊!愣着干什么……”一时间房中大乱,却始终听不见蓝烬的声音。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