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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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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哦……”谢方正表现得似在思索:“十天前我陪同夏侯大人回京,不曾听过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昨天爹爹派来接我回江宁的家丁给我说了我不在时的各种八卦消息:譬如阿二头成亲了,他送了个红包……” 
 
“这和宜云失踪没什么关系吧?” 
 
“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喜地又说了一个事儿,他说他去看死人了,死的便是嫂夫人。” 
 
“啊?宜云!”吕克扬仰面悲叹,谢方正以为他应该能够更加悲痛一些,可现在,似乎事先早就知道方宜云的死讯一样,一点强烈震撼的感觉也没有。 
 
谢方正总是细细玩味别人的举止、神态、语言乃至气息来揣摩他们的内心世界,当然更不会放过就在眼前的人。吕克扬挟住他的双肩,用一种肃杀的眼光直视着他,吼道:“你骗我!她不会死的!她活得好好的!宜云……她怎么会……哈哈哈……哈……”他声泪俱下,哭得非常伤心。谢方正诡秘地淡笑着,是啊!她再怎么说也是你曾经深爱的女子,不管是死于意外也好,死于预谋也罢,你终究不希望是这样一种结局。 
 
谢方正轻轻拨开吕克扬搭在肩上的手,含着度人式的妍笑,伸手将他额头边的头发胡乱揉在了一起。他的手很冷,因为天气的关系。尽管隔有一层头发,吕克扬仍然清晰地感觉到令人颤抖的寒冷,但其中又伴着一阵的酥麻,由头顶开始受冻了,心里却比以往来得温暖。没缘由的,他伏在谢方正的肩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有些表面看来越强硬的人,他的内心似乎就越脆弱。他们只是对一切的烦忧视若无睹、闭目塞听,随着时光的流逝,天长日久之后,总会把那些事情忘记。可是,真的把它忘记了吗?有一种人,他们是永远无法释怀的,事实上他们只是将它遗弃或者掩盖。当有那么一天,别人来揭疮疤时,一种人已经全无感觉,而这另外的一种人却会再一次陷入山崩地裂般的嚎啕境地。 
 
吕克扬的头很重,压得谢方正肩膀发酸,真想踢爆他的头不管他了,可谢方正还是站在原地保持着一开始那个被压迫的姿势一动不动。吕克扬涔涔的泪水将他的肩头沾湿一大片,连脖子里也都是凉丝丝、粘乎乎的眼泪。 
 
难受……真难受!谢方正试图扭动脖子,然而他发现他的发端被吕克扬的手压得死死的,完全动不了。他只好动用了唯一可以动的嘴巴:“你别这样好不好?要哭也到家里去哭,在大道上让人看见丢不丢人啊?” 
 
吕克扬缓缓抬起头,用袖口擦干眼泪,抱歉地说道:“对不起,累到你了吧?” 
 
“不累才怪!我的脖子都扭不回来了。”谢方正骂骂咧咧地揉着自己的左肩,有点后悔刚才老老实实呆着不动的愚蠢做法。可是吕克扬不这么认为,他先是感动,后来又觉得谢方正对自己好过了头,太过蹊跷了点,也许有什么预谋。但是他多这种猜测怀着遗憾,他甚至已经不情愿把这看作一场阴谋。如果……他是真心对我好,那该有多好啊!此种犹豫毕竟是短暂的,当吕克扬再次尘封他的苦恼,谢方正依旧是他认定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方正猜得不差,吕克扬确实有拜访夏侯华空的打算,但是他的出现无疑给吕克扬设置了一层障碍。他不会让吕克扬顺利过关,因此他问:“吕兄不赶紧回去在夫人灵前烧柱香吗?” 
 
吕克扬佯笑——除此以外他想不出别的方法来敷衍谢方正的追问,与此同时,他还在脑海中飞速地编织着留在京城的理由。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找出一条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来:“人死不能复生,回去了也还是一样。” 
 
“哦?那仁兄是要留在长安争取功名了?” 
 
“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嘛……因为我喜欢你,想陪伴谢郎左右呀。” 
 
“哼,”谢方正耸肩一笑,答道:“我记得克扬对我有切齿之恨呀!” 
 
分别数十日的辛辣犀利突然重新回来,吕克扬有点招架不住,他于是正式发动口水战:“所谓由爱生恨,爱至深恨至切,我正是因为太爱你才恨你的。” 
 
谢方正讪笑道:“那你是承认恨我了?” 
 
吕克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绞尽脑汁得来的答案还没把谢方正扯得晕头转向,自己倒先被搞糊涂了。 
 
“我现在不恨你了,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呀?” 
 
“悉听尊便。” 
 
“你不相信我?” 
 
“信——”谢方正故意拉长了声调狡狯地粲笑道:“相信别人是对人起码的尊重,你说对不对?”此乃一语双关:既表示自己的礼貌,也提醒吕克扬注意礼仪。吕克扬想是太阳打西边出了,缺陷大王也讲究起了礼貌?为了表示诚心,吕克扬顺从地点头赞同。 
 
“那好,我要回金陵了,你也一起吧?” 
 
“这……” 
 
“怎么?不乐意了?原来你刚才说想陪着我都是骗人的,我的第一个请求都要犹豫老半天。” 
 
吕克扬装出憨笑,心想着先前真不应该说那种话把自己的自由给葬送掉,嘴上却说:“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你这么难得进一回京城,总得多呆些日子到处玩玩才不枉此行呀!” 
 
“看来你心里只有吃喝玩乐,一点丧妻之痛都没有。” 
 
“谢方正!”吕克扬忍无可忍,终于原形毕露。 
 
谢方正泰然自若地笑道:“玩笑而已,克扬不要见怪。嫂夫人谢世,我谢某人也很遗憾,还是让小弟陪吕兄在外散散心,再重整旗鼓罢。” 
 
重整旗鼓的含义,吕克扬心知肚明,但有缺陷大王从中作梗,他还整什么旗鼓呢?只能听天由命了吗?吕克扬不甘心就这么被阻挡在夏侯府邸的门外,那就必须先摆脱谢方正的纠缠,如何脱身却还是个问题。吕克扬的对策很简单——顺水推舟。至少现在谢方正不会催他回金陵了。不过他也不是就此高枕无忧:这个鬼东西,什么阴招、损招、糗招、烂招都用得出来,别说上茅房要同进同出,也许连钻进他肚子的法式都能想出来,吕克扬不多下点功夫恐怕是难逃法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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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整天,到了日入酉时,谢方正跟着吕克扬住进常兴客栈。这使得吕克扬更加着急地问道:“你不住在郎中府或是夏侯府,来到这里浪费银子?”原来他不知在逛丹凤街还是大法寺时突然想起谢方正抠门贪小利的德行了。可他对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加以分析就误以为掌握了机关实在是不明智的抉择。他应该想过,谢方正的抠门贪小利与别个人不一样。他身在豪富之家,或许有为富不仁的习性,但他一旦大方起来,那或许连龙心大悦的皇帝老儿也要甘拜下风。这不是单纯的小气与大方,而只是他乐在其中的手段,所以谢方正还是掏了银子和他一起住,并且说:“不愿支付我的住宿费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住不起。怕你寂寞才好心来陪你,你可倒好,算帐算得这么清楚。” 
 
“行了行了,我去把你的钱要回来,我替你付可以了吧?免得日后说我锱铢必较!” 
 
“不必了,你怕被人笑话,我就愿意当守财奴了?你也别跟我争谁的手笔大,这回算我的。” 
 
吕克扬以为谢方正只是说着玩的,那样是既有面子又得便宜,于是他反咬一口答应道:“好啊,难得贤弟这么有心,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以为这下子谢方正马失前蹄玩僵了会后悔莫及,可是后悔的人确实他吕克扬本人——谢方正真个赞成了他的恭敬,付了两个人的费用,这使吕克扬无形之中顿觉亏欠了对方,而谢方正要的就是这种心态。 
 
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谢方正就是商中女干商,他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吕克扬要做君子却不是君子,必定遵循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规则,哪怕就是这点本来不应该放在眼里的小钱也一样看待。如此一来,谢方正至少就不必为自身的安危操心了。诚然,他不会固步自封作茧自缚——绵羊逼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这个睚眦必报的吕克扬?鉴于此,谢方正在翌日午时就主动提议拜访夏侯华空。 
 
顷刻间,扮演着丧妻落魄、有气无力角色的吕克扬又变得生龙活虎神采熠熠。尽管他认为谢方正这么做是别有用心,但也管不上那许多了,反而有个有利的借口接近夏侯貂:他是谢方正的朋友,陪同拜望未来嫂子乃是理之所在。 
 
见到不请自来的谢方正,夏侯老爷一定不高兴,谢方正因此特地待到未时,看着夏侯华空出了大门才领着吕克扬过去。 
 
女主人出于礼节亲自接待了他二人,谢方正也跟着瞎客气:“冒昧来访还望夫人见谅了。” 
 
“哪里哪里,谢三爷太客气了,快请坐吧。这位公子是……好像在哪儿见过?” 
 
“夫人真乃贵人多忘事,您在敝舍见过的——吕克扬吕公子是也。” 
 
“哦!”夫人轻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吕公子。不知公子进京有何贵干?” 
 
吕克扬听她在向自己说话,刚要回答,谢方正已为其代劳:“常说京城繁华似锦,况且吕公子自总角时期便在长安度过,自然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哦?”女主人故做好奇地又问:“敢问尊府大名?” 
 
吕克扬和颜悦色地回答:“家父乃是金陵吕震天。” 
 
“原来是司农的公子,果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又寒暄片刻,夏侯夫人起身告辞,说是要去念佛。谢、吕二人随之同起,谢方正拱手道:“夫人尽管去忙吧,由尊仆带着我等便是。” 
 
望着夫人施施入室,谢方正长吁一口气,问道:“不说起还差点忘了,你在长安不是有房子吗?为什么还住在客栈?”原因不消说,吕克扬再有钱也没道理放着豪宅不享福却去住客栈,明摆着骨头犯贱,定是在常兴客栈有观望夏府动静的条件。谢方正看着眼前这俨然一位情圣的伪君子不觉失笑,等待着吕克扬精彩的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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