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Tags:布衣生活
陈子昂平白无故被奚落,谢方正可听不下去,随即回敬道:“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哦不,应该是乌鸦笑猪黑更为贴切一点:那在泥潭里洗澡的大白猪用凉水冲刷之后还是白白净净的,可这乌鸦的羽毛恐怕十年八年也洗不白了。”
陈子昂听他说自己是清白的,心里甚是感激,所受的委屈也便随之缓解。经过这次的事,他看得真切了:谢方正虽是刁钻一些,但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爱惜;吕克扬常常把好话放在嘴边,实质对他却极为刻薄。他由是不大愿意和吕克扬多说什么话。
吕克扬见谢方正非但不帮衬自己,还替陈子昂反唇相讥,只当吃了个哑巴亏,换了一个话题说:“你看我们到哪家饭馆吃饭呢?”
谢方正完全可以让吕克扬顺着台阶下去,但他不想就这么快就原谅他欺负陈子昂,当即将话锋指出:“那要看你们身上的银子够去哪一家了。子昂是不是把银子都输给克扬了?”
“哦,我赢了他八百两,还给他五百两。”
吕克扬的脖子马上已经红到了底,他假装哼哼了几声,放话道:“那是一对一,要是人多的时候,我才不怕他呢!”
谢方正诡异地一笑,突然有了主意:“你说人多的时候?那好,考状元的人很多,就由他们这么多人陪同你们一起考试,谁先考中状元我就跟谁。”如同水里游着一只老母鸡一样扯淡,吕克扬和陈子昂听了这话,讶异的程度不比听到自己中了状元的低。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谢方正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回答:“你们都要建功立业,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生意人也想略尽绵力。你们谁先考中状元,将来需要多少银两我都供应。”
陈子昂跨进最近一家饭馆的门槛,一面回头对他说:“我若高中,只要你来当我的谋士就足够了。所以这一回我可要对克扬兄提前说声承让了。我是不会碍于兄弟之谊而放弃这个帮手的。”
吕克扬跟近一步哼笑道:“答话不要说得太早!兄弟我也不会认输的。”
“那样最好,那样才能分出真正的优劣。”
一张八仙桌旁硝烟弥漫,谢方正于是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说起来,子昂为什么不把行卷投给夏侯大人?”
吕克扬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抢着解答:“三郎你忙于生意,去不知那夏侯老儿在不久前已经去世了。”
谢方正冷笑着喝茶漱口,闪烁不定的目光望着吕克扬略带兴奋的脸。不是生意忙了才不得而知,其实是吕克扬过分关注夏府的大小事端了吧?既然他的仇人已死,为什么还要往上爬?人一旦上了这条船就真的没有收手的自觉了吗?他可不是一个会真心在意国事的人,他要的只是一时快意吧!到那时,他要迎娶夏侯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但不知他会把行卷投到了哪位官员的门户。虽然他父亲曾因反对皇后摄政而解职,毕竟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官位也比陈元敬大得多,想来应该是十拿九稳了。这倒又给谢方正找了个借口:如果时候吕克扬问他为什么突然作出这样荒唐的决定,他就大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是逗着陈子昂玩的,因为他知道子昂一定胜不了克扬。是啊!子昂的坦白又怎么能胜过克扬的城府呢?谢方正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没用的决定,但他看在陈子昂意气风发而又仁厚的面目上,又充满了对前途的无限憧憬。
谢方正不停地扒着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菜,奇怪的是这些菜的味道变得很杂乱。陈子昂吃得最快,他坐了一小会看着谢方正飞快地往嘴里塞东西,微笑着说道:“慢慢吃,我们等你。小心别噎着了。”
“唔……咳……咳……你不说还好,一说就真的噎着了!我吃东西向来是这么急的!”
陈子昂赞叹他惊人的食量,而后站起来说是要到国子监去了。原来这国子监没年仅招收三百人,射洪县的名额只有一个。由于陈子昂摔琴投卷名声大噪,这一名额舍他其谁?他也就成为了最高学府的以位太学生,博得无上荣耀。这样的条件,他又怎么能输给其他人?谢方正虽然舍不得他离开,但到底是为陈子昂的仕途着想的,只好目送他出去。
可惜事与愿违,那位名震东都的才子考运不佳,未能金榜提名,这无疑是给志得意满的陈子昂泼上了一盆冷水。
难道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吗?他落寞、侘傺,坚定的信心随之动摇。他已经没有闲情恭贺吕克扬取得“进士出身”的称号,也没有雅致庆幸吕克扬未进一甲。
吕克扬在考试之后留在翰林院继续学习,等待封官。陈子昂则郁郁不乐地呆在国子监里。谢方正可就比他们悠闲多了,不需要为功名耿耿于怀,他每天就偷偷在翰林院和国子监之间来往,以了解两位书生最新的学业动态。这半年大约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了,他从来没有和陈子昂呆在一起有这么久,所以他奢望这种愉快的日子能更长久一些,即使将大部分的时间花费在混进国子监,吕克扬也无暇咒骂他厚此薄彼。
下课的时候,谢方正就给陈子昂捶捶背,松松筋骨,还说一些厚颜无耻的市井笑话给他听。他以为陈子昂会因此开心起来,可是半年来都是老样子。更可恶的是有这么一天陈子昂背着他回乡了,说也没说一声就独自带着书童回家了。
谢方正望着树上打转的枯叶,发愣了好久,然后咯咯地笑了,笑得耸了肩。他将宣纸揉成一团仍向了一旁的麻雀:什么感谢?什么无颜再见我?子昂啊!我要的只是这样一句感激吗?不,不是的!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难道不可以贪心吗?你却……你却这样一走了之……你怎么对得起我这番厚望?又怎么对得起我心中这英雄的称号!我好想骂你,真的好想,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子昂!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知道你不好受。作为一个庶民,没有上一代人的庇护,你势单力薄,你要成就事业就只有靠自己!也许你隐逸也好,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达到目的而变得像克扬那样阴沉。其实克扬也挺可怜的,所以子昂不能那样。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天真,喜欢你独特的家学,喜欢你的坦诚,喜欢你好多好多优点甚至缺点……你……一定要成功啊!
34
一阵风卷走了那纸团向前滚了一会,谢方正望着它,一字一顿地低吟:“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啪啪啪——”一串清脆的掌声令谢方正循声踅望,从旮旯里晃出来的是一张狎然不恭的面孔。这个人,谢方正认识,而且谢方正当下正惊讶于他居然还活着,不由失声唤道:“白衡业!”
白衡业受宠若惊地说道:“难得三爷还记得我,在下荣幸非常。三爷适才那光景实之感人肺腑呀!”这挑衅刚一出口,他当即看到谢方正眼中精光四射,愠怼万分。让他感到略微的胁迫逼近。他以为谢方正除了打哈哈之外根本不会真正发怒,可是他又何尝体会得到丧亲的痛楚时时在梦魇中缠绕不休。
灵湖惨叫的声音刻刻在夜深人静时冲破寂寥,仿佛就在耳边那样真真切切,自己也置身于火海当中……他时常梦见自己背后有一个人,也像一团火,紧紧贴在自己身后,让他失去知觉。明明是火,身后却是冰针寒刀那样冷酷。那个人,那个在梦中也清晰可见的人是吕克扬啊!
谢方正再也忍不住痛惜,放声大吼:“吕克扬在哪里!”问得白衡业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摆着那副高明一等的姿态浮华地应付道:“三爷果然伶俐,我看公子也不必卖关子了。”
随声站出了吕克扬,原来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面对谢方正质疑的灼烈眼光,吕克扬怕烫似的将脑袋偏了偏。
还是谢方正先发的话:“你竟然这样欺骗我?”
吕克扬此时的得意已几乎掩藏不住:“三郎,我曾经对子昂说过,宜云的事情,我会让你以一还十,可他居然没有提醒你要提防我,看来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了。”
谢方正渐渐感到自己的肉身正一点一滴流失般的单薄,他已经挤不出笑容,仿佛是刻意找了一句话来说:“我的地位与你何干?”
“哈哈……我的好三郎,从前让你得意够了,如今总该轮到我捞回本了吧?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如果我说没有呢?”
吕克扬的眉心一弯,立即表示不相信:“如果我处心积虑这么久都斗不过你,那我实在太愚蠢了。假若如你所言,那我倒要问问谢郎对子昂的看法了。”
“他是个笨蛋,你是个混蛋。”
“哼,我原以为三郎是个无情的人,可是相处了这几年,我才发现三郎的心比任何人都容易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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