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Tags:布衣生活
这小子,这么冷的早上只穿一件单衣,还驰得这么快。吕克扬暗自惊奇,却又不好声张——他怎么能佩服自己的手下败将呢?
吕克扬旱地拔葱,瞅准时机便稳稳当当地降落到马背上谢方正的身后。才靠近那小贼,就如同围着个大火炉,呵!好大的火气!好多的汗!都成了一条泥鳅。八成是谢方正一老早就起床练功,现在正好骑了他的马出来纳凉。
刚想说话,吕克扬感到手边一滑,谢方正真就像泥鳅那样从马背上滑出了自己的掌控,正冲着自己贼笑。
吕克扬怕打草惊蛇,也就不再上前,而在原地问道:“你练的什么功夫这么大火头?”他不相信谢方正能有怎样深厚的内功,故而“不耻下问”了一句。
谢方正笑嘻嘻地回答:“我惹貂儿生气了,二哥罚我劈了一早上的柴,你当我练哪门子的功呢?”
“貂儿?”吕克扬饶有兴致地微笑着又问:“可是夏侯貂?”
“娘子认得她么?”谢方正对吕克扬的称呼早已说溜了嘴,吕克扬也近乎习惯了,不再斤斤计较,只说昨晚在庄子上见过,想必那位最小巧的便是貂四小姐了。
谢方正开怀大笑,夸赞道:“娘子果然好眼力!不愧是三爷的媳妇。不过你一早鬼鬼祟祟翻到围墙上不会只是想换个方式拜访我吧?”
吕克扬撇嘴一笑,心里有些怨念也被隐藏得天衣无缝,他若无其事地答道:“相公多虑了,在下只不过是来向陈贤弟赔罪,这你也要阻拦吗?”
“你向什么人赔罪与我何干?可你不要忘了,你昨晚就把子昂带走,今天为何还要找麻烦?”
“昨晚我是带他回府了,可是后来他又出去了。那个时候旅店都打烊了,就近而言,他不在你这里还能在哪儿呢?”
“看在你这么投机的小聪明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只要你追得上我,我就让你们当面说清楚谁对谁错。”
“追你?”吕克扬不禁重复一遍以证明自己所闻非虚非幻。
谢方正朝他挤挤眼睛,顽皮地问道:“怎么?不敢了吗?”
“笑话!我吕克扬堂堂五尺男儿,有什么不敢!我只不过是想警告你不要太自作聪明——你是逃不掉的。”
“谁笑到最后还未见得。”谢方正说罢,摊开手心到马鼻子边,另一只手在它头上抚摩几下,又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些都完了以后,他便如踏青云一般,不着地就退出老远。吕克扬还没下马,马儿已经迫不及待地狂奔向谢方正。吕克扬连声吁马,马却不听他的,还一个劲儿朝谢方正冲过去。吕克扬意识到谢方正耍赖时,一条马腿已经踏入谢家庄捕猎用的圈套中,绳索立马收紧,连人带马一块儿仰面朝天。吕克扬急匆匆随地打滚,上边撒下的天罗地网“刷”地罩了下来,顷刻收成一个大网兜将人吊在半空中。
“臭小子!你玩我!”吕克扬一边骂,一边用刀切割网绳。不知是他的刀太钝还是绳索太牢靠,这张网居然纹丝不动完好无缺。
谢方正露出一个胜利的浅笑:“玩你又怎么样?这种随处可见的圈套你都躲不掉,是你太笨了还是我狡猾?这网为了防止野兽的利齿撕咬,可是相当的结实呢!你就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也该感谢自己的木鱼脑袋,要不然后面那些机关可更要命呢。”
“我呸!你这个下三滥,趁我上围墙时给我的马喂香油拌松饼,它一闻到你手上的味道就跟着你跑!”
“原来你不笨呀!”谢方正嘲讽地望着空中挣扎的人,解开马脚的绳索,摸摸马背就骑了上去:“现在它就是我的啦!告辞!”
谢方正用脚后跟轻轻拍打马身,马儿开始慢悠悠地走动。他握着马鞭的手挥到身后,手和鞭却都停顿在了空中。他感到身后又坐了一个人,这个人来时他一点也没有察觉,而且这个人还钳制着他挥鞭的手。他转过头看个究竟,那人正冲着他诮笑。
“原来是子昂哥哥呀!我以为他从上面下来了呢!”
“你害怕了?”
“怕得浑身发抖牙齿掉光了!”
“那你还惹他?快把他放下来吧。”陈子昂一边说,一边勒住缰绳让马调头回到吕克扬那里。
吕克扬见到他,连忙说:“陈兄弟果然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谢方正视如敝屣地白了他一眼,挖苦道:“他又不是你亲爹,有什么好的。”他知道吕克扬又会觉得不舒坦,于是又说:“我劝你还是别发火儿,否则你那么辛苦装好人就功亏一篑了。”
“我是来向陈贤弟赔罪的。”吕克扬来得更绝,干脆不理谢方正,反正还有陈子昂做挡箭牌,可以缓解当时的死寂。他在网中接着说:“子昂啊,昨日是愚兄太冲动了,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吕府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快别吵嘴了。”陈子昂说着跳下马,也把谢方正拉在一起,要求他把吕克扬放下来。
“我不!你忘了他怎么赶你出来的吗?这岂是待客之道?能这么便宜就放过他?”
“梦元,”陈子昂轻轻拽拽谢方正的衣角,语气又软下三分:“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啊?我都不在乎了,你还计较什么?你就放了他吧,何必……”
“你又知道!一开始就是你们挑衅在先!我若真做错了事,自会承认。”谢方正这话说得激烈,陈子昂没见他这样愤怒过,反倒有点喜欢他这样。
谢方正顿了顿,平心静气地又数:“既然他是你兄弟,那我就饶他一回,不过你记住,这个面子是我给你的,他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是要还的。”陈子昂笑逐颜开,连连夸奖谢方正懂事。吕克扬被放下来以后当然也请谢郎原谅他从前卤莽所致的过失。面对他的惺惺作态,谢方正笑道:“我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些过节既往不咎。二位若不嫌弃,不如到敝庄一坐,寥表小弟一番心意。”
“太好了!以后咱们三人就是好兄弟!”吕克扬和陈子昂异口同声,三人听罢,相视而笑,这笑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隐意。
一串声嘶力竭的咳嗽打破了转瞬即逝的宁静。谢方正握成空心拳的手挡在口边,咳得弯下了腰,那声音像要把五脏一同吐出来,看起来很是严重。
“梦元你怎么了?”陈子昂着急地问:“是不是着凉了?你穿得太少了。”说着利落地脱下外套,谢方正却躲出几步不肯穿:“你自己穿吧,我不是着凉……咳咳……咳……”
吕克扬一边挡着陈子昂,一边卸下裘皮外套裹到谢方正身上说:“穿我的大衣总不会过意不去了吧!”
“咳咳……我都说了不是……”谢方正还没把话说完,就咳得水深火热一般。他后悔刚才偷马骑了一程,他只有每年春夏可以骑马活动,一入秋就会咳嗽。一咳起来就好比绕金陵跑了一圈,浑身发热出汗。他知道其中的原因是自己的呼吸方法有误,而且这种低级错误连女孩子都不会犯,是一个很大的缺陷。无怪乎他说自己追求不到完美了。他当然不希望在人前出丑,偏偏旁边还是两个冤家,他趁两人不备,蓦地跨上马背飞驰进了庄园的树林,逃得无影无踪。
吕克扬料想自己追不上自己精挑的马儿,叉腰嘀咕道:“好小子,顺手牵羊又把我的裘皮带走了。”
陈子昂笑了,“这也好,我的被子和你的裘皮都归了他,以后它们可以做个伴儿。”
“哈哈哈哈……既然他临阵脱逃,那我们就进庄子趁胜追击如何?”
“我带路。”一夜之间,陈子昂俨然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他只挨了吕克扬一荆条,就换来与谢家庄相当融洽的关系,这一点是吕克扬望尘莫及的。吕克扬当然认得厅堂怎么走,但为今看来,他在谢家显然会比陈子昂拘束一些。
灵湖从回廊里探视到谢方正,张成圆形的小嘴立刻翘起一道圆润的弧线。她端着一碗茶向柴房外的空地走来,最外边穿着是浅绿小纱褂裙,长及掩足,同昨天那短装打扮大相径庭。今天的她,很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潜质。
“少爷方才上哪儿了?这不,茶都凉了,灵湖又去换了一碗热的。”
听见灵湖的问话,谢方正强忍住咳嗽,喉咙里顿时像被堵住的烟囱一样腾烟弥漫。他向灵湖招招手,强笑道:“来得正好,你三爷我就快渴死了。”
“渴了还到处乱蹦,依我看呀——渴死活该!”
“噗——”谢方正终于忍不住“烟囱”里的浓烟熏噬,喝进去的水霎时间全数喷到了灵湖的衣服上。惹得灵湖的嘴巴往反方向弯下去,并且嘟哝着:“讨厌死了!你又干坏事!”
说归说,灵湖还是心疼她的宝贝少爷咳得近乎邪门儿的样子。不用谢方正吩咐,她便又是捶背又是拍胸的,可是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树柴还有将近三成没劈完,灵湖希望谢方正能暂时休息一会儿,但是找什么借口呢?她望望身上那一大片湿布,心中有了数目,嗔笑着脚道:“你把我新衣裳弄脏了,你得赔!”
谢方正心神领会,调皮地说道:“行了行了,大不了爷爷我再给你买件更好的。”
“那我要红色的。”
“三爷喜欢绿色——翠绿欲滴,美哉妙哉!”
灵湖咬咬嘴唇想了想,也没附和也没反对,只说:“什么样子还得去了市上才知道。我们现在就走。”说罢,她接过茶碗,到北院谢方正的房间取了替换的衣物。她回到谢方正身边时却磨磨蹭蹭、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直到谢方正疑问的眼光注视起她,她才戳戳谢方正身上的外套叫道:“我可不记得你有这么一套裘皮呀!”
谢方正咧嘴一笑,放诞不经地答道:“这是你三少夫人孝敬给我的。”
“少夫人?”
“吕大少爷呀!”
“原来是他呀!适才从值班房穿过的时候看见他和陈公子就在厅堂等你呢。三爷是不是过去一下?”
“怎么?他们还没走?”谢方正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他想不到吕克扬会愿意在谢家庄逗留这么长时间,而且还是为了等他这个臭名昭著的谢三少!那就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草草地思考片刻,谢方正向灵湖问道:“我的洗澡水准备好了?”似乎是多余的问题,但又有那么些必要。若说多余,那是因为谢方正应该知道灵湖不会让他满身臭汗就到外面去;若说必要,则是谢方正不明白灵湖把换洗衣裳带到这里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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