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 作者: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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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停,忽然屋里面传来阿斯朵一声低低的惊呼。
第40章 空茫
回忆往事,对阿斯朵来说并非易事,不是因为年深日久,难以记忆,而是因为太过鲜明深刻,每揭开一次,就会留下一片血痕。
而且面对着儿子,有些话终究无法明言,因此不免时时欲言又止、含糊其词。
但是谢水照还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免怔住了。
舅舅他、他真的……谢水照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母亲,一时不能相信,因为在他幼时的记忆里,察罕面对谢沅的时候,不仅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强横的姿态,反而时不时会流露出讨好的神情。
阿斯朵难堪地点了点头。
从那个时候起,噩梦就开始了。
阿斯朵知道真相之后,也曾仗剑找察罕理论。利刃架在察罕的脖子上,他却一动也不动,只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前方,眼神里满是绝望和痛楚。阿斯朵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恨、又是痛,终于哐啷一声,将宝剑掷于地下。
阿斯朵转身出门,却听见察罕在后边声音木然地说:你不杀了我的话,我不会放手的。
阿斯朵气得几乎咬碎了牙,跺了跺脚,冲出门去。
阿斯朵讲到这里,似乎有些累了,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那后来呢?谢水照虽然不忍心看到母亲伤神,却仍旧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后来的遭遇。
后来……
阿斯朵气恨非常,回到西院的时候,刚一进门,就感觉一阵晕眩,扶着廊柱滑坐在地上。本来以为是急怒攻心所至,请大夫过来看视,却发现,是有喜了。
这个消息,却不能令情形有所转变。那段时间,谢沅和阿斯朵用了种种办法,也无法打消察罕的执念。谢沅越是躲避、厌憎,察罕越是疯狂,甚至不惜以谢沅家人的安危相要挟。没过多久,谢沅就形容瘦损得如同一个幽魂,察罕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
就在阿斯朵怀孕将近六个月的时候,沈秋涛又一次来到了汴京。一来是因为有事情要办,二来也是因为惦记着谢沅。
那几日,刚好察罕外出不在府中。谢沅便趁着回家的功夫,见到了沈秋涛。
他让沈秋涛带他走。
他用绝望而炽热的眼神望着沈秋涛,要他带他离开此地,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沈秋涛印象中的谢沅总是如水一般温文蕴藉,而如今的谢沅却好像跳动着的火焰,散发着陌生而又危险的气息。
他和谢沅商议说等事情处理完毕就一起离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足能使阿斯朵后悔终生。
察觉到谢沅念头的阿斯朵,亲自找到沈秋涛。害怕失去丈夫的恐惧使阿斯朵变得歇斯底里。她挺着大肚子质问沈秋涛,谢沅是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又不是武林中人,凭什么要平白无故的跟他远走他乡?难道一向被世人目为君子的沈大侠,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不成?
一向镇定自若的沈秋涛被阿斯朵看似荒唐的言辞问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质问突然让他看到了自己心底里深深隐藏的秘密。
这种认知让沈秋涛颠覆了对自己的一贯认知。什么大侠、什么君子,却原来和那些耽于声色的龌龊之徒没有什么两样。
沈秋涛突然很怕再看见谢沅,更害怕那个面对谢沅时的自己。犹豫再三之后,他选择了逃避。刚好那时有个姓何的老者满门皆被盗匪残忍地杀害,那个老者千里迢迢找到沈秋涛,叩头出血,求他为他申冤报仇。沈秋涛慨然应诺。半个月之后,那伙盗匪的头目被尽数斩杀。
这个事件使沈秋涛声望大增。但熟知他的人却都暗暗感到诧异,因为沈秋涛从来都不是嗜血好杀之人,这次的行为,实是大失常态。
沈秋涛这一去,谢沅就知道不必再奢求什么江湖梦想了。
他反而变得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太过安静了。除了谢水云之外,几乎就不与旁人讲话。
察罕回来之后,从亲信那里知道了沈秋涛曾来看望谢沅,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妒恨,变本加厉地折磨谢沅。谢沅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用憎恶愤恨的眼光看他。
他对他视若无物。
对一切都视若无物。
察罕要他搬到东院。他漠然,既不拒绝,也不赞同。
就这么一天天消瘦憔悴了下去。青春似乎才刚刚开始,生命就已经飘摇如晚风中的烛火了。
是谢水照的诞生为他带来了一丝生机。
谢水照出生的时候,异乎寻常的瘦小,又特别爱哭闹。
仿佛是为了弥补他在娘肚子里受的委屈,谢沅对他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对谢水云。
阿斯朵因为心情抑郁,生产得很不顺利,之后一直身体虚弱,所以谢水照更多的是在被谢沅照管。谢水照每到晚上就哭闹不休、不愿睡觉,谢沅就抱着他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嘴里哼唱着关关雎鸠或者蒹葭苍苍,直到谢水照安静地入睡。等谢水照稍大一点,天气也变得暖合起来,谢沅就常常带着他到庭院里漫步。
谢沅的安然使得察罕的狂躁也渐渐消歇下来。不像开始时必须要不断地逼迫、强占他,才能切实地抓住点什么,现在,只要安静地看着他在眼前,就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即便谢沅常常对他不理不睬。
一天中午,谢沅抱着谢水照正要出屋门,察罕从外边进来,明知他不会回答,还是问到:要出去么?
谢沅眼睛也不看他,只望着怀里的小水照,似有似无的答道:太阳好,去晒晒保保。
察罕顿时呆立在了门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亲随上来询问午饭摆在哪里,才回过神来。
谢水照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谢沅。由于照顾的精心,不似初时的瘦弱,变得健康活泼。他伸着胖胖的小手要人抱的时候,没有人能忍心拒绝他。就连察罕这样的赳赳武夫,也时不时想用长满老茧的手捏捏他的小脸,拉拉他的小手。当然都是趁谢沅看不见的时候。
谢沅不喜欢察罕多亲近谢水照。因为有一次他听见,察罕抱着谢水照,轻声地教他叫父亲。
第41章 故友
生下谢水照之后阿斯朵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力量去和察罕抗衡。但是心中的恨意却越积越深,恨到甚至想让他死!但在梦里把匕首深深插进察罕心窝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的快意,而是无比的惊慌和撕心裂肺的疼痛。那是自己的弟弟呵!从小就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的同胞兄弟!
回想起那些挣扎与撕裂的痛楚,阿斯朵不禁面颊抽搐,手指微微颤抖。谢水照走了过去,揽住了母亲的肩。阿斯朵的背僵直了一下,然后慢慢、慢慢地放松,把头靠在了谢水照的肩上。这肩膀虽不宽阔,却坚定而温暖。
孩子,我的孩子……阿斯朵在心里一声声的呼唤,口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水照却好像感应到了一般,把母亲的肩膀搂得更紧。
之前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自从谢水照五岁离家之后,母子俩就再没有这么亲近过了。现在,这隔膜却在对痛苦的分担中逐渐融化消失。
就在这时,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郡主,有刺客来袭!一名护卫在门外传报。
谢水照一皱眉,松开了母亲,走出门外,吩咐护卫们守在门前,自己向发生骚乱之处掠去。
远远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在众多护卫之间游走,一边左右招架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谢水照急忙上前喝道:住手!
众护卫虽然诧异,却都领命停止了攻击。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一个飞跃纵身扑过来,抱住了谢水照:野猫子!你总算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挂了!
谢水照也反手抱住了多日未见的秦执信。
谢水照将秦执信带到阿斯朵面前的时候,阿斯朵扫了两眼,微微点了点头,便说自己累了,让谢水照好好招待客人。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阿斯朵叹了口气,低声道: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手指甲下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划出了一道道刻痕。
在谢水照起居室的外间里,摆上了一桌精致的酒菜。秦执信刚刚还吵着肚子饿了,这会却是酒喝得多,饭吃得少。虽然自从看见谢水照之后,秦执信就是一付兴高采烈、大呼小叫的样子,但是谢水照已经敏感地觉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酒喝到六、七分的时候,秦执信的语调开始低沉了下来。
那么不可一世的人,躺倒了之后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头儿……,哈,他再也凶不起来了。秦执信端着酒杯,口中笑着,眼神却是一片茫然。他说的可怜老头,便是七星教的教主,因早年强练《密魔岩法录》而导致如今筋脉具断,躺在床上成了个废人。
不过他、他这下可神气了。 这个他指的是李鉴明,不久前接替了教主的位置。呵呵,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大帮随从,教中所有的人看到他都要先下跪行礼,一天到晚被教主、教主的唤个不停,叫魂一样,也不嫌烦。
他不嫌烦,我可烦透了。哈,我就自己跑出来啦。本来打算回家陪陪娘和爷爷,但我爹一见我,就逼着问我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江湖上说魔教新教主喜欢玩断袖,身边收了一个姓秦的武林世家子弟,问和我有没有关系。我不耐烦被他像犯人一样审讯,就又偷空跑出来啦。一仰头,又灌下去一大杯酒。
谢水照安静的坐着,不发问,也并没有上来劝止。他知道秦执信积郁了太多东西,自己能做的,就是耐心聆听。
秦执信的家族乃是江南旺族。族长,也就是秦执信的爷爷,便是武林泰斗秦祖哲。说起来,沈秋涛和秦祖哲还有着不错的交情。但秦执信从来没有自报过家门,这都是谢水照从蛛丝马迹中猜到的。秦执信自己不说,他也从来不揭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秦执信终于醉倒了。谢水照扶着他到隔壁的房间去安歇。安置好了秦执信,谢水照刚想转身离去,一直昏昏沉沉的秦执信突然睁开眼睛,拉住了谢水照的袖子。
你是神医是不是?是不是?
被秦执信用渴盼的眼神望着,谢水照只好点头。
对,野猫子是神医,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秦执信喃喃而语。突然,秦执信两只手都伸了出来,紧紧握住谢水照的手:你有没有那种药?那种让男人吃了也能生孩子的药?刚才还是醉态朦胧的眼睛,现在因充满希望而变得闪闪发亮。
谢水照咬着嘴唇。秦执信握着他手腕的手一片滚烫,谢水照几乎有种被灼痛的感觉。
见谢水照沉默不语,秦执信更加焦急了:你一定有的对不对?一定有的!我就知道野猫子什么样的药都会做!上次你还帮我炼香,炼那种能让他也喜欢我的香!这次你也一定有办法的!秦执信急切地摇着谢水照的手。
多苦我也不怕!要抽筋换髓我也不怕!我也想给他生孩子!说到这里,秦执信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他的姬妾有身孕了。他天天、天天都在期盼那个孩子出生。看着我的时候,他也神不守舍的……眼泪从秦执信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你一定有办法的!野猫子,你一定有办法……秦执信又来摇谢水照的手。
谢水照心里也是一片灼痛,再也听不下去了。另一只手轻轻在秦执信头顶拂过,秦执信顿时安静了下来,抓住谢水照的手也渐渐松脱,慢慢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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