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 作者: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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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生下了么?沉默了半天,谢水照问道。
秦执信突然一颤,低声道:生下了,是个男丁。如果不是孩子已经生下,李鉴明也不会来找自己吧。
谢水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们都明白,即便是有了这个男丁,李鉴明仍然不会为了他放弃娶妻纳妾的权利,放弃他作为七星教教主应该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正常生活。
他很想叫他放手吧。但是看到秦执信眼中凝结的浓愁,他这话便说不出口。
颍川王北上勤王,一路势如破竹。皇帝久受皇后和孛罗帖木儿辖制,心中对他们积怨颇深,只是平时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三分病夸大为九分,借着养病的名义在宫中韬光养晦。这次趁着扩廓帖木尔北上之际,皇帝和太子里应外合,将孛罗帖木儿的势力一举铲除。孛罗的人头被割下来送给了扩廓帖木尔,在山西一带的封地也赐为扩廓所有,另外又加赠了扩廓河南王的爵位。
九月初,扩廓帖木尔婉谢了太子要他留京任职的邀请,搬师回转。
谢水云回来的时候,携带了大批御赐的珠宝珍玩。其中有三个大箱子,谢水云一路特别叮嘱随从小心看护。大家都猜测那里面肯定是稀世奇珍。
经过隆重的欢迎仪式,回到王府之后,谢水云放下别的事情,首先把箱子打开给谢水照检视。三个大箱里是各种各样的盒子、匣子。谢水照也说不清楚坎泽盝具体是什么样子,谢水云只能把宫中所有相似的盒子都搬了回来,当然这都是凭借的太子之力。谢水云也曾经查过当年察罕送往宫中的贡品的礼单,礼单上并没有坎泽盝的字样。她推测,这大概是因为好多贡品都是从域外流入的,中原的礼官并不清楚这些物品的名称究竟是什么,只好另外杜撰个雅训的名字了事。
谢水照将那些匣子、盒子一个个细细查看,越看心越凉。不是,不是,都不是。
谢水云在一边关切的说:都不是吗?要不要再看一遍?
已经看了三遍了。谢水照咬着嘴唇,摇摇头。
谢水云的脸色变得煞白,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椅子上。她为了早日回到汴京,一路上不顾鞍马劳顿,疾走如飞。旁人只当她心系汴京的政务,却不知她更担心的,是李维城的病情。
谢水照看姐姐脸色憔悴,额上有虚汗细细沁出,便走过来要给姐姐把脉。谁知他的手刚碰到谢水云的手腕,谢水云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
谢水照愣住了。
像是要掩饰刚才的窘迫似的,谢水云急促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然可以请宫中的御医看视,说不定能找到解毒的良方。
谢水照摇头:连师傅也说要除根必须有七星教的解药才行,更何况,他现在是几种毒性纠缠在一起……
谢水云知道沈秋涛的医术,于是便不再多言。
姐弟两个相对黯然无语。
谢水照慢慢捏紧了拳头。坎泽盝,究竟在哪里呢?即便找不到坎泽盝,他也不会坐看李维城忍受折磨,实在不行的话,就算去偷、去抢,那怕是以性命相博,也要把解药拿回来!
想到这里,谢水照干净的眼眸霎时变得锋利起来,看上去不再是清澈如水的童真模样,更像是美艳而善战的神祗阿修罗。
谢水照凝神沉思,并没有发现,一边的谢水云正把手按在胸口,极力压制着什么。
第52章 隐情
谢水云回到府中之后一直忙于政务。她每天都穿着宽大的深色袍服,用谢水照教给她的易容术掩盖自己的女子体貌,几乎抛却了一切女子的爱好和装扮,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由于威信日高,很多时候她也不用开口,只是一个冷冷的眼神就能令不服管束的部下噤若寒蝉。
阿斯朵心疼女儿,晚上唤谢水云和谢水照一起用饭。谢水照因为忧心坎泽盝的事情,吃得很少,谢水云却比他吃得更少,阿斯朵拣了好多她平素爱吃的东西放在她的碟子里,谢水云只夹了几筷子就不动了。
望着丰盛的饭菜,却怎么也难以下咽。谢水云停下碗箸叫侍女上杯清茶。喝了两口茶,谢水云突然站了起来,说才刚想起有一样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向母亲告罪后,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等等!阿斯朵却叫住了她。
放下筷子,阿斯朵挥手叫身边的侍女全部都退下。谢水云脸色陡变,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地走开,终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斯朵长长叹息一声,对谢水照道:你姐姐身体不舒服,你去给她把把脉。
谢水照心内讶异,但还是依言走到谢水云身边,谢水云看了看母亲,不再躲闪,坐在了一边靠墙的椅子上,把手放在几案上。
谢水照清心凝神,将手指搭了上去。
片刻,谢水照的手突然轻轻一颤,睁大眼睛看着谢水云:姐姐,你……
谢水云本来脸一直冲着窗外,此时回过头来,看着谢水照,嘴角挂着一个凄然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谢水照呆住了,谢水云低头不语,阿斯朵面沉如水,像是一尊雕像一般静坐不动。
时值初秋,黄昏燥热无风,帘笼不动,纱慕低垂,一切都像是凝固住了。
半晌,终于还是谢水云打破了沉默,她缓步走向阿斯朵身前跪下:母亲,是女儿不孝……
阿斯朵却一把搂住了她: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
谢水云几天前刚从大都回来之时,阿斯朵就怀疑她是否有了身孕,但却又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于是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也许她只是过度劳累了。今天,却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测。而且,看谢水云的样子,恐怕身孕已有三个多月了,小腹微微隆起,所以她才要穿宽大的袍服掩盖。从时间上推算,三个月前,正是谢水云被倪家兄弟挟持之时。倪元璐和倪元珽对谢水云垂涎已久,路上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谢水云伏在母亲膝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而泣。她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母亲和弟弟知道,但却害怕看到他们的蔑视和鄙夷,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如今看母亲不但责骂她,反而出言安慰,多日来紧紧绷紧的防线顿时松懈了下来,泪水倾泻而出。
谢水照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一边,心不知为何突然紧缩起来。
阿斯朵收拾起眼泪,拉起谢水云:让保保给你开付药,之后你好生静养几日,一切政务有我和保保顶着。
谢水云却蓦地退后了一步,用手护住小腹:不!
阿斯朵吃惊地抬头:倪家狼子野心,害死了你舅父,当年如果不是他们搞鬼,你爹爹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你、你难道要给他们留后不成?虽是质问,话音却不严厉,而是满含悲切。
泪珠不断从谢水云的脸颊上滚落,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头。
阿斯朵盯了谢水云半天,一字一顿地开口:不是倪家人,难道,是李维城?
谢水云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滞住了,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谢水照终于听到了他最害怕的结果,整个身体就是一震。
阿斯朵目眦欲裂,霍然站起,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本来看他还人模人样,不料却是乘人之危的邪佞之徒!祸害我儿子不够,还来祸害我的女儿!这种人根本就不能让他再多活一天!
谢水云追了过去,跪在阿斯朵面前,抱住她的腿:母亲!母亲!娘……,不怪他,不怪他的,这一切都是女儿做下的!
你!阿斯朵气得怒发冲冠,抬手就要给谢水云一个耳光,手高高扬起,看到女儿那消瘦的面庞,却怎么也落不下去,自己心里的怒火无从发泄,急怒攻心,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谢水云和谢水照连忙把她扶到软榻上坐下。阿斯朵眼冒金星,半天才缓了过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水云反倒镇定了下来。
母亲,弟弟,请你们静心听我说。谢水云擦去了泪痕,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当日我和改扮成太子的维……,李、李少侠被倪元璐、倪元珽挟持,未走多远,李少侠就开始毒发。
阿斯朵眼皮微微一跳,当日谢水照跟随察罕前往东平平叛之后,她就开始给李维城的茶点饭菜中下慢性毒药,目的是为了让他不能纠缠自己的儿子。谁知李维城身上还有自在丹之毒,他没有死,却发了疯。只是阿斯朵没有想到,自己的打算,却几乎葬送了女儿。
本来我们打算离汴京稍远就摆脱他们的辖制,但是李少侠毒发之时难以运功,所以就一拖再拖。在路上,倪家兄弟频频向孛罗帖木儿求援,孛罗却不置可否,倪元璐和倪元珽开始变得丧心病狂,两个人都想……当时倪元璐和倪元珽都想对谢水云下手,为此兄弟两个还起了争执。
眼看不能再拖延,李少侠强行运功,我们一起逃了出来。倪元璐和倪元珽带人在后追赶,将我们堵在了绝壁之上。
当时我并不知道逃脱的机会有多大。但我知道,如果重新落入他们手中,便是生不如死……
但我不想死!谢水云握紧拳头,刚才的悲凄之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河南王扩廓帖木尔的坚毅果敢神情。
我知道落入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被俩兄弟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一起,甚至是更多的人侮辱。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活着!我有我的志向和抱负,我不想因为遭受了欺侮就轻易抛却自己的生命!贞节是什么?不过是禁锢女子的枷锁。失去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那些欺侮过我的人会跪倒在我脚边,添着我泥土求我饶恕他们的狗命!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谢水云深深吸了口气: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我想,至少第一次,应该是和我自己喜……,我自己选的人,而不是浪费给那些猪狗。所以,……
谢水云抬起头,挺直脊背:是我引诱他的。他神志不清,根本没有能力判断,我穿的是男装……说到这里,谢水云唇角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声音低了下去:他、他一直、一直在叫保保、保保…… 。
听到这里,谢水照仿佛已化作了岩石,呆立在那里,不能言语也无法思考。
第53章 两难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后果,也由我来承担。讲到这里,谢水云渐渐稳定住了情绪。稍停之后,又向阿斯朵道:请母亲不要责罚无辜之人。毕竟,不是他,孩儿也无法脱困。
阿斯朵紧握住拐杖,半晌,才缓缓开口:何时成亲?
母亲?
我问你打算何时和他成亲?
我不会和他成亲!这一切都是情势所逼,虽然……,并不意味着我就非要嫁给他。
那你喜欢他吗?
……
喜欢吗?
不……谢水云深深低下头。
那你为何要留着这个孩子?阿斯朵犀利的问题几乎让谢水云无法招架,整个人都开始瑟瑟颤抖。
娘,你不要逼我……谢水云半天才吐出这几个字。
阿斯朵听到这哀婉的恳求,忍不住老泪纵横:娘没有逼你,娘只是不忍心……水云啊,你为什么非要生作女子呢?
三天。
从阿斯朵发现谢水云有了身孕那晚,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阿斯朵没有再逼问谢水云和谢水照解决的办法,仿佛要留给他们各自揣度的时间。但谢水照知道,事情终究需要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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