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言死死咬住唇,紧紧盯着林墨轩离去的背影。
龙翼的刑罚都是在晚上,如不是极为严重的过错,都会把刑罚记录下来,晚上所有人聚集在刑房统一进行,也是给他人以警示作用。
而今夜,重点是那群少爷,杀鸡儆猴的威慑。此前那些人在进龙翼的第一天就被林墨轩吓住,并没有人敢违矩,故而林墨轩很大方的表示不用他们围观刑罚了,所以才导致这群人对龙翼的敬畏不足。
那么,就今天补上。林墨轩暗忖,果然心慈手软要不得。
那群人是没有完成训练任务不假,不过林墨轩规定的任务是三天的分量,也就是说只要明后两天补齐,并不会挨罚。
不过其他的错,可不是会被轻易放过的。
刑房中,众人齐聚,而鸦雀无声。
长鞭突然出手,甩落在青石板上,青石当即碎裂。
这只是刚刚开始。
点到名字的夜卫走上前来,跪在应在的位置上。膝下不是青石板,而是两条横栏的铁栏,从膝下直到小腿,铁栏下则是一条深沟,里面是暗红的血水。很明显,是方便责罚过后清理鲜血的巧妙设计,只不过跪的人不会很舒服就是了。
三十鞭,并不算多。掌鞭人扬起长鞭,甩落下来,“啪”的一声清脆,与方才碎落石板无异。
那夜卫背上一道血痕。
唱数人平平静静的报道:“一。”
鞭鞭落下,受刑人抑制不住惨叫出声,鲜血流淌进膝下的深沟。
所有围观的夜卫都分外平静,司空见惯的事情真是在平常不过,然而一众大少爷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唯有林墨言的表情还算正常。
毕竟有个做护国的父亲,家里还有着三个夜卫,林墨言是这群人中最熟悉龙翼的,甚至,他亲见过一次龙翼点罚。
一个又一个夜卫上去,一个又一个夜卫被扶下来。林墨言的脸色也带了几分惧意,但一双眼睛依然透出坚定的神色。
夜卫的点罚过后,被叫到名字的是:“林墨言。”
林墨言是这群人中第一个,也是今晚唯一一个被罚的人。
别人再怎么闹腾,到底是看了龙翼铁则,踩着底线闹腾;而林墨言,完完全全是怎么罚的狠怎么来。
“...共计一百叁拾鞭。”
“慢。”居然是林墨轩叫的停。
林墨轩拧着眉看着林墨言,心绪复杂的连自己都辨不清:“念你初犯,承不住这些刑罚,准你分日执行...七日内。”
“......”楚筠洛嘴角狠狠一抽。七日啊,一天二十杖,你这罚的也是...够轻的。
但林墨言绝对不会这样想。他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谁要你假好心!谁说我承担不起了!”
掌鞭人默默看了林墨轩一眼:不敬前辈,又加了一笔账,您算不算上?
见林墨轩并未开口,显见得是心疼弟弟不想多加,两个行刑人对视一眼,便开始了刑罚。
长鞭落在林墨言的身上,十二岁的男孩身体一颤,却是一声不吭。
受刑时不躲不避不喊不叫,这是静渊王府的家规。林墨言虽然没有林墨轩年少时那么会惹事,但也是有那么几次犯在王爷手上的时候,自家家法,也不是没受过。
所以说真要比受刑能力,林墨言在这群人中绝对是佼佼者,毕竟静渊王府的家规是京中最严厉的。
一鞭又一鞭落下,男孩的身体颤抖如风中的秋叶,脸色惨白。
“啊。”终于抑制不住,三十四鞭时林墨言惨叫出声,极痛之下的哀嚎,令闻者心惊。
林墨轩身体一颤,几乎要脱口喝止,不过头脑中尚存一丝清明,生生忍下了。
楚筠洛瞟了他一眼,默默无言,林墨轩看他弟弟熬刑,真是比他自己受刑还难受啊。
七十二鞭时,林墨言直接昏迷过去。
行刑人停了手,望向护法和林墨轩。常规来说是拿水泼醒后继续,不过这群少爷毕竟不是夜卫,更何况这位是护国的儿子、前护法的弟弟,当着人家哥哥面前总不能下手太狠。
楚筠洛果断不说话。护国他们家的事,他一小小护法实在搀和不起。有人家哥哥在,他围观就好。
“你们两个,把林墨言抬回屋里上药。”林墨轩随手指了两个夜卫,同时扔过去一瓶伤药。
“......”楚筠洛。特意带伤药神马的,林墨轩你准备的够齐全。
而且他刚才若是没看错的话,那瓶是外伤药中最好的“花吹雪”。天下第一灵药,最著名的药效不过三个字:肉白骨!
当然,同时还有降低痛觉,祛疤除痕等等附带作用。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花吹雪的药方天下只有那么几个势力有,而且只论成本价也极高,千金难求。
林墨轩好像还没有在龙翼领过伤药,当然就算十星夜卫也领不到花吹雪就是了,所以这个,是杀手楼出品吧。
头脑中飞速转过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一瞬间。楚筠洛淡定的转头提醒某个想跟上去的哥哥:“还剩下五十八鞭。”
“嗯,我替了。”
啥?
掌鞭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提醒道:“墨轩少爷,代人受刑刑罚加倍。”
楚筠洛嘴角狠狠一抽:“墨轩,昨天早上你刚撑了五十藤杖。”伤上加伤?
回答他的只是林墨轩解下的长衫。
楚筠洛认命的替好友拿衣服,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去,跪在铁栏上,双手撑地,背上是纵横交错的惨烈伤痕。
☆、兄弟
这是林墨轩在龙翼第一次公开受刑。
大抵每一个第一次见到林墨轩布满各种伤痕的身体的人都会被吓住,更别说那群少爷们的反应。
新伤叠着旧伤,密集而凌乱。最明显的当然是两天前的五十藤条和半个多月前王爷暴怒之下的痕迹。
掌刑人呆了一下,他并不是两天前执刑的那位,并没有心理准备,一惊之下,一鞭下去竟是毫无力道。
唱数人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报数。
在一片寂静和恐惧的氛围中,跪在地上准备受刑的少年平平静静的开了口:
“重新开始。”
一如既往的冷静无情。
林墨轩是个冷情的人,这几乎是杀手楼和龙翼的共识。作为一楼之主、作为十星副护法,林墨轩处于一个裁决公正的位置,只认法理不顾人情。他对别人绝情,对自己更无情,这样的狠,反而让别人说不出一句不是。
而今天,林墨言,是他唯一的例外。他在法理之内,尽其所能,给予了庇护。
长鞭重重落下,林墨轩低眸,不躲不避不喊不叫,默默承受身上的痛。
其实是一种习惯,习惯了伤痛,习惯了忍受,习惯了无言。
一百一十六鞭,鞭鞭见血,而少年始终沉默地跪在地上,任凭鲜血滑落,没有一丝响动。
这是今晚唯一一场没有惨叫的刑罚,满室寂静,唯有鞭子抽开鲜血的声音,一鞭又一鞭的在屋中回响,还有唱数人声音越来越低的报数。
“一百一十六。”
两人推开,本有夜卫想上前扶林墨轩起来,却看见护法走了过去。
楚筠洛站在林墨轩身侧,并没有伸手,只是平静的问:“还好?”
少年撑着地,身体颤抖不已,却低哑着声音回答:“还好。”
他慢慢平复下来,自己撑身而起,楚筠洛并不意外,只是将手上的衣衫为好友披上,然后转向一众看傻了的夜卫和少爷:“今天点罚结束,都散了吧。”
楚筠洛率先走出了刑房,林墨轩随后跟上。他依然脊背挺得笔直,淡漠的神色看不出受刑的痕迹。
林墨轩,从来不会示弱。
“帮我上药。”林墨轩从来不会跟楚筠洛客气,把人带进自己屋中就扔了一瓶药过去。
楚筠洛开了药,讶然看向林墨轩:“冰焱?”
“我身为杀手楼前楼主,手上有冰焱有什么奇怪的?”
冰焱,其实是杀手楼对于花吹雪的改进版本,不过排名只是第二。
某种程度上讲,冰焱确实改进了一些,恢复速度比花吹雪要更快,用的原料也稍微好找那么一些,只不过祛疤效果并不是那么好。而且最关键的是,花吹雪清凉止痛,而冰焱却让人痛不欲生,如冰火两重天之感,故此得名。
所以冰焱这种杀手楼出品的伤药,也只有杀手楼内部用的多,其他人...用得起冰焱自然用得起花吹雪,谁闲的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只有杀手没有那个慢慢养伤的时间。
“为什么不用花吹雪?”
“我手上就那么一瓶。”林墨轩语气淡淡,“反正冰焱我也用的习惯了。”
药膏抹上伤处,刺痛传来逐渐加剧,林墨轩闭着眼睛跟楚筠洛聊天:“今天这一出,那些人会收敛许多吧。”
“你们兄弟俩这一场罚,估计都被吓住了。”楚筠洛顿了顿,又道,“墨言虽然气人,但说起来也是帮了忙。他挨罚,比夜卫的效果好的多。你也别太气了。”
“墨言...终究是我弟弟。”林墨轩叹气,“他看我烦,就烦吧。反正这次之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你......”
“我是夜卫,永远是。”林墨轩睁开眼睛,“世子,只能是林墨言。”
夜半时分,林墨言醒来,觉得背上一片冰凉。
“嗯...”
“别动,我给你换药。”少年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凉的触感,伤口似乎不那么痛了。
“水。”身后人上完了药给他盖上被子,墨言模模糊糊的要求。
极轻的倒水声,一杯水被送到了唇边。
林墨言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满意地发现水是温的。
在龙翼半夜哪里有温水啊,还是在家舒服......等等,在家?
林墨言霍然睁开眼睛,黑暗中看到的屋子,分明还是龙翼,甚至能看见同屋的两个人睡的正香,那么......
少年放下茶杯回过身,顺手替他掖了掖背角:“睡吧。”
目送少年转身离去,林墨言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你说我哥昨天替我挨了一百一十六鞭?”林墨言大惊失色。那昨天夜里,兄长怎么可能来替他换药?
可是茶杯里的半杯水...并不是梦啊。
想起来昨天夜里的温水,应该是用内功温的吧。
兄长,还真是...果然是他那个就算离开多年,也可以给他极大压力的哥哥,只有这样的强者才做的出来这种事。
不过强者的温柔,意外的不想拒绝啊。
哼!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绝对不可能!林墨言咬牙切齿的想着。昨天我就是想给你添乱,才不是想给你帮忙呢,绝对不是!
☆、□□
林莫言伤愈之后,终于展现了静渊王世子的风范。
每天疯狂的训练,不仅要完成训练单子上的内容,还要把之前养伤落下的任务补上,林墨言也是拼尽全力。
两任静渊王世子,骨子里都有那种狠厉,那种由父辈传下来的对自己的绝情。
经过三个月的洗礼,有林墨轩的残酷训练压制,几乎所有人都脱胎换骨,尤以林墨言为最。十二岁的男孩眸中的沉稳凌厉,已经有了几分当年十二岁的金牌杀手的影子。
这段时日来,这对兄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是林墨轩默默的指导从来没停过,而林墨言也一言不发的接受了兄长安排的所有训练。
许多东西,虽未明言,却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