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秘闻录 作者:长安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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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九重神色黯淡,只是一双眼栖在白望川身上,寸步不移。
直到白望川跛着一只脚,费力在他身边停下来,凌九重甚至伸出手去,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扶住他。
“大概是我下的药不够重。”
“不是,我没有喝,你忘了加糖,很苦。”说完,凌九重弯了眉眼,对着他微笑,二人如闲话家常,语气平淡,却看得旁人心急如焚。
峨眉派的老尼姑慧霖最看不得世间情人亲亲我我,更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她抽了剑便上前道:“凌九重,你当初勾引白家这庶出的下贱胚子,为的不过是那本秘籍。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你要的东西,可都得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掌门老尼的剑已在瞬间送至凌九重颈边,却被他堪堪躲过了。
白望川离他极近,他本不想大开杀戒,但这咄咄逼人的老尼惹怒了他。
凌九重平生最恨别人说白二公子的不是,尤其当着他的面,戳他的心窝子,死不足惜。
他冷哼一声,以右手中食二指夹住慧霖的剑,稍一用力扭转,这老尼整个人便被他甩出五丈远,踉跄跌倒在地。
然而她却不肯就此收手,朝着凌九重的方向“呸”了一声,整个人弹跳而起,似用了毕生功力,借了一棵树的力量,猛蹬上去,整个人似一根开弓不回头的箭,顺着反弹的力量,直直地横冲出去,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手中是一柄抹了毒的匕首,她要用这匕首刺杀凌九重,速度之快,如狂风过境,势不可挡。
然而凌九重却似早已预料到一般,随意将地上一根小树枝用脚踢起,手接住了,迅速向慧霖投掷过去。他的内力常人如何能抵,只怕秦山在世,如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慧霖如同飞蛾扑火,血溅三尺,那树枝不知被蕴藏了多大内力,戳向老尼的时候,比刀剑快了一百倍,直直刺入她的胸腹,众人只听“嚓”的一声脆响,她连话也说不出,嘴角溢血,看向凌九重,唇边却染了一抹怪异的笑。
她笑,是因为,自己死的同时,还有凌九重陪葬。
他掷出树枝的那一瞬间,有人从他背后袭击,一柄剑刺穿了他的心肺,剑尖滴着血,从他胸膛扎出来。那人当真心狠,又迅速将剑抽回,血淋淋漓漓滴下来,流个不止,拔剑的一瞬间,也溅了他一脸热血。
这世上除了白望川,还有谁能伤得了凌九重?
他回过头,怔怔去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同床异梦许多时候,他依旧看不够。
心尖上的人,戳他的心,也不觉得疼,他现在不能对他笑,一笑,气血就要上涌,满嘴猩红,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他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摸白望川的脸,可五指上都沾满了血,摸得他左边脸颊血迹斑斑,凌九重讷讷地将手收回,在外衫上使劲擦了擦,万般虔诚,仿佛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白望川眼里明显已经蕴了泪,他大概想不到,这么容易就伤到凌九重了,他可以躲开的。
凌九重却出乎意料地,握住了他的剑柄,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狠狠地反手给自己的心窝补了一刀,血浸透了衣裳,溅到白望川眼睛里,混着他的泪水,炽烈的、温热的;鲜艳的,通透的,杂糅在一起,毫无预兆滚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要哭,从前我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你哭。”凌九重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擦去他淌下的的泪水。
“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喑哑中带着湿意。
“比你想象的,还早一些。”
“所以,你让白昕改造我……”
“只是顺水推舟,你就是你,何来……何来重造之说。”凌九重每多讲一个字,嘴角就多溢一分血。
白望川看向他,眼中全是困惑,过了许久才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小木屋在半山腰,每日早起劈柴烧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遥遥相对的山顶,雾霭茫茫,什么也望不到,但那个人就在浓雾深处的宫殿里,或者寻欢作乐,或者大开杀戒。随后,收拾妥当,我就去云踪阁整理经书,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有时候,我会突然从梦里醒来,汗湿了一身,你知道么,大哥的刀很快,我后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时候,心里头也感谢过他,听说,动作慢了,只有死。每一次梦境过后,我就像又死了一遭,所以每次醒来,我都只想做两件事,杀了他,或者杀了你。”
凌九重拉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
“后来,他给你杀了,我从此的目标,也只有你一个了。”
凌九重苦笑出来,说不出是喜是悲,这一笑,却引得气血上涌,唇齿间的血色又染深了一些。
“让你在我身上花费了十年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白望川慢慢扒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骗我,我等了你很久,最后等到大哥来……”
凌九重的声音很低,但周围都能听得到:
“我没有骗你。那天,我如期赴约,却在路上遇到了江南四家,还有秦山。我与秦山交手,敌不过他,拖着一条残腿找了你三天三夜,快要横尸山野的时候,才被宫里的人寻到。”说到这里,凌九重停了停,他的伤太重,恐怕大限已至。
方才白望川的刀刚刺进他身体,身边的心腹便立刻出手,被他挡下了,望川宫这么些能人异士,谁也不敢再动他,只得听凌九重继续说下去:“我废寝忘食,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昆仑易》练至第五重,用的是速成之法,根基不稳,内力时而醇厚,时而绵薄。直至出关,派出去的探子才告诉我,你不在了。”凌九重的眼中愁云密布,白望川一直觉得,他是个不显老的男人,十多年了好像一点没变。然而这一刻,他好似耗尽了一生力气,瞬间苍老。
从嘴巴到下巴,凌九重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胸中似乎续存着一口气,不甘心就此断绝,宁愿鲜血四溢,也要继续:“我向白家讨要你的尸骨,无果,秦山再出面,我与他打成平手,我们两人各自受了重伤,只得休兵止殇,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
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清明起来,他一把拧住凌九重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为了《昆仑易》?”
凌九重却一口血呕出来,无奈苦笑道:“你是不是……从没相信过我?”
白望川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蚀骨锥心之痛,身形已不大能站得稳,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接近你,不是为了《昆仑易》,是因为你救了我啊。”凌九重无法抑制般地,将手覆上了他的脸,不管满手血印,染得白望川一张脸,又白又红,怅然若失。
“自你从河边捡着了我,把我背回去,喂我汤药,听我说话,衣不解带,日夜照料……我那是第一次离开浮屠山,心里想着,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屡屡接近,却如何都不够,那时候少年心性,甚至想过,要将你捆了绑了,强行带回宫里,只对我一个人笑,只跟我一个人说话,只记得我一个人才好。至于《昆仑易》,多少年来,本就是宫里的东西,当年我爹与白道中人交手,寡不敌众,这本贴身秘籍从此流落在外……我以为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应当,却从未想过,会因此,连累了你。”
修缘站在莲花生身边,看得真切,心底不禁翻江倒海,暗道:这不就是我跟他的来龙去脉么,无论如何,也是有缘无份的。
正在这时,莲花生也看向他,二人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交汇间,只觉得悲戚。
凌九重说完这一切,好像轻松许多,笑容也少了负担,最后望住眼前的人,似乎要把他看个真切。大概是续命的那一口气松懈了,再也吊不住,忽然整个人倒地不起,腹部的窟窿血流不止,将脚下的地都染得殷红。
白望川扶住他,声音里终于听出一丝慌张:“你怎么会轻易就死,整个江湖,有谁动得了你一根毫毛,如今死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刀下,岂不是笑话?”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你刀下死一千回,对所爱之人,做……做不到防备,只能迎合。”话音刚落,他仰头去看白望川,只可惜看到一半,那张脸还未完全映入眼帘,手已渐渐松开,从白望川指尖滑落,慢慢垂到了地上。
修缘不敢再看,偏过头去,今日的眼前人,就是明日的他自己。
“竟这么快就死了,真是便宜了他!”林子里传来飘渺深远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惊,心道,凌九重死了本是好事,但听着这隔空传音,恐怕此人功力不在凌九重之下,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如今都来了,难道……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
无人知道那人是如何现身的,他穿了一身红衣,十分耀眼,肤色白皙,眼眸流转,等到众人从目眩神迷中清醒,再定睛一看,他竟站到了天一教暗卫首领黄岐的身后,伸手抚了他的脖子道:“小修缘,你的易容术越发精进了,只可惜,被我一眼就看穿。”
他的指甲和衣裳一样鲜红,指尖在修缘的脖子上划出了五道红痕,好像要溢出血来。修缘一惊,回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愣在原地。
所有人都无声无息,惊得不能言语。
“宋……宋颜。”
眼前这个人,既是宋颜,亦是聚贤庄秦家二公子。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秦大哥。”
修缘如何能叫的出来,乐坊镇当夜,他还怀疑有人要败坏秦家的名声,陷害秦二公子,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更不知怎么面对秦远岫。
“你还是摘了这个好,顶着别人的脸,我下不去手。”说完,他走到修缘面前,与他面对面,略一伸手,瞬间撕下他脸上的面具。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叹,修缘从秦远岫的指缝中,看到莲花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一百四十章
望川宫云踪阁的阁主陆一凡出面,推开怔怔半抱住凌九重的那人,他曾经的下属,云十三,叫了几个心腹,要将他抬回山上宫内。
人既然死了,况且如今又来了个更棘手的,也就无人顾及他。
曾经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死得无声无息,血勾勒了一路,白望川抬头去看时,心里空荡荡一片。
这头修缘看到莲花生,不言不语,莲花生也说不出话,二人这样隔空对望,秦远岫见了,只是冷冷一笑,道:“现在倒是情真意切,当初怎么把人逼到退无可退,最后跳了崖,如今做这一副样子,不是笑话么?”一根刺在心里隐蔽久了,也融成了血肉,忽然挑出来,难免要撕心裂肺。
就算修缘知道,莲花生当时并不是真心要剥下他的皮,另有别的法子,亦不能免去心下的万分之一失望和愤恨。
秦远岫唇角一弯,对着修缘又蛊惑道:“跟我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对你好。”他的长袍鲜红得像要泣血,修缘向他看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里亦是一片赤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练成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你一定以为我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走火入魔我也一样……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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