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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作者: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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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因缘邂逅 江湖恩怨

    他虽眼盲,但在山中住了两百余年,平日里又常常细心揣摩,早把山势去路记得精熟,便如自家的掌纹一般。这座山岩平时只有猿猴来去,亦难不住他。带着阿曼攀爬一刻,又踊身纵下数丈山岩。阿曼见脚下飘飘凌虚,又听得耳边呼呼,直吓得尖声大叫,毕生未曾吃过这样大的苦头。正魂不附体间,忽觉身体一顿,双脚已经踏上了坚硬地面。原来岩上有块突出的小小平台,被草树掩抑,从上下望,抑或从下迎望,俱看不清楚,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尼坚摩嘉松开阿曼,在空气中嗅了一刻,又细心分辩风声,听得山树沙沙,草木清芬,知道左近无人,方放下心来。转头对着阿曼,龇牙咧嘴地露出一个笑容来,道:“公主,辟尘珠上你父王下的血咒,你解是不解?”
    他的眼珠被沈渊刺穿,已剜突出来,血粘粘地吊在溃烂的脸上。阿曼一见之下,差点骇得掉下岩去,掩着脸尖叫道:“你……你扭过脸去,我不要瞧你!”尼坚摩嘉嘿嘿笑道:“那步天教主的教主呢,你瞧是不瞧?”
    阿曼一惊,她在乱军之中被步回辰救了性命,剑尖之上,竟见萧郎。她一生一世,不曾见过如此人物,英风朗朗,神威凛凛;金戈铁马,侠骨柔情;虽只一面,却成刻骨之缘。她既芳心暗许,情丝遥系,危须人又不重繁文缛节,爱恨俱宣之于口,因此偶然便与身边侍女吐露心事,排解相思,不想却被来虏她的尼坚摩嘉听了去。昨日山道之上,步回辰借祁老三与沈渊之手,布疑兵狙杀尼坚摩嘉,虽未自石后完全现身出来;但她旬月相思如炽,岂能认不出他的身形容颜?
    尼坚摩嘉听不见她回答,已猜出泰半,啧啧笑道:“昨夜来找我麻烦的,果然是步天教主。”他烂裂乌珠在眼眶外侧滚动一霎,慢悠悠道:“你我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这副模样确是难看,那也怪不得你。幸而现下步天教那青年教主就在左近,要完你心愿,也不是难事。”阿曼听出他语中威胁之意,虽然对他的样貌骇怕万分,却还是硬撑着回嘴道:“你眼睛好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还能拿他怎么样?”尼坚摩嘉格格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既中他暗算,便来一次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罢了。”
    阿曼最恨他咬文嚼字的说话,回口顶道:“什么‘奇人’又什么‘身’?你便是上了他的身,也不是……也不是他那样的人!”说到这里,却有些儿触动情肠。她身份尊贵,在危须国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料一夕之间,家国败落,自己也被叔父囚禁,前程茫茫,连平日里陪着玩乐的奴隶都没有了。才陡然醒悟,自己与步回辰之间,相隔的却不止是危须到中原的万水千山。
    尼坚摩嘉虽看不见她脸上茫然若失的神情,却听得出她的凄苦语调,眼珠翻白一刻,又象在沉思,又象在谋划什么。阿曼待了一刻,见他不理会自己,便偷偷的四下察看,却见自已所在之处,上沿绝壁,下临深渊,全无可逃之处。与自己如今的情势正相仿佛,绝望间又坐在石上,抽抽咽咽地哭将起来。
    尼坚摩嘉转向她,道:“你不肯为我解开你父王在辟尘珠上下的血咒,让我用不得辟尘珠的寒气。又不肯让我上步天教主的身,那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将可怖的鬼脸伸向她,恶狠狠地道:“我便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这一节,你当然也是心中有数的啦!”阿曼被他的那张烂脸吓得连连后退,叫道:“你……你不要过来!”当此绝境,她重又激起了王女的傲气,道:“我为你解了辟尘珠的血咒,你一样要杀我。左右是个死,我为什么要让你得偿心愿?”尼坚摩嘉嘿嘿笑道:“瞧你不出,还悟得透这番道理。原来竟是你拉着我一起死呢。咱们俩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吧?”阿曼听得作呕,想着自己要跟这么一个怪物死在一处,更是烦恼。
    尼坚摩嘉听她哭得哽咽难耐,微微笑道:“公主,你的智谋还不如昨夜的那群山贼,全不识得破局之道。那些山贼见你威胁于他们,便来杀我;一来为转移你注意力,二来也能吓唬震慑与你。如今你我之势亦僵,你就寻不出一星半点转寰之机?”阿曼听他这个时候还要说风凉话,恨道:“你要我为你解父王下在辟尘珠上的三道血咒,那是痴心妄想!”
    尼坚摩嘉与她一路同行,早从她的哭闹吵嚷中把谢傅王当年的如意算盘摸了个清楚。辟尘珠遇水凝冰,遇土生波,正是荒漠草原中最珍贵的宝物。危须国内一向有权贵欺君的传统,谢傅王有心用这样的辅国重宝来巩固危须王权。因此命王室大巫用自己的血在辟尘珠上下了三道血咒,除与他血脉相连的王族之外,谁也解不开。尼坚摩嘉虽是危须国内不世出的大巫,却也拿这血缘为缚的王室咒术没有办法。
    他蹲在一棵小小的黄柏树下,嗅了一阵那微苦清新的草木香,辩别出空气中绝无一丝儿人兽气息,方谨慎道:“你若硬不肯为我解珠上血咒,为什么不想一想,是否还有别的珍宝,能从我手上换得活命之机?”阿曼哭道:“我在危须国中,早已无容身之地,还是你把我从王叔的监视中抢出来的呢,辟尘珠也是你盗出来的,我哪还有什么珍宝给你?”尼坚摩嘉笑道:“那个人符呢?你想一想:他现下在谁的手中?”
    阿曼一惊,应道:“步……步天教主?”尼坚摩嘉叹了口气,道:“凭我现在的力量,要从手握重兵,武功盖世的步天教主中夺回此宝,那是千难万难。可是步天教主是中原人,不识我们危须的异术,那人符落在他手中,也是无用。我与其与他斗得两败俱伤,无宝可得;不如与他合作,共享此宝?”他两粒烂眼珠又滴溜溜地转向阿曼,道:“他要是知道了那宝物的妙处,难道就不感激一番……献宝之人么?”阿曼虽然瞧着他的面容就觉得恶心欲呕,但也被他的这一席话说的怦然心动,不禁倚在树边,沉吟不已。
    尼坚摩嘉听她不再哭泣,已知其意,微笑道:“可惜你也是危须人,步天教主不一定会信你所言……”阿曼听他说的有理,轻轻叹了一口气。尼坚摩嘉指点着悬崖下的山石笑道:“从这里下去,便有一座小湖。步天教主既要杀我,要不了多久便会寻到这里来。你将辟尘珠交给我,我自有法子引那人符入彀,步天教主要是亲眼见到了那人符的珍异之处,岂能不相信你?”阿曼一怔,低声道:“你……你肯放我走?”
    尼坚摩嘉转头嗅闻着采凉山中冰冷清洌的空气,淡淡道:“我只要能有法子活下去,有什么事情不肯做?”
    
    第88章 湖底洞天
    
    祁老三所指点的山间溶洞,沈渊并未走过。他前生三至采凉山,都是来去匆匆,对地势也并不如何熟悉。因此离了步回辰,攀树登岩,时时分辩路径,走的甚是吃力。且越往上爬,越是遍地冰雪,树裹银装,岩被晶锥,攀爬时滑溜异常,一不小心就随着冰凌石块滚将下来,危险万分。沈渊仗着自己身体是玄玉符的炉鼎,不惧损伤,更不管前路如何,拼着性命往山峰背阴之处爬去。
    爬了半个多时辰,天已大亮。他攀在山石之间,回头望去,见山中浓雾弥漫,早已瞧不见他与步回辰分手的那道山梁。低头看看脚下山阴之侧,已瞧见一条冰凌瀑布凝冻在山间,源头之处是个小小山凹,乱石嶙峋,琼枝斜出,半遮半掩地露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隐隐有寒风呜呜,想来便是那溶洞的入口了。
    沈渊用钢刺扎在冰凌间,稳住身体。又看一刻周遭地形,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知道自己方才并未化去步回辰内劲,凭他功力,现下当已无恙。只怕要不了一时三刻,便能赶了上来。他再不犹豫,蹬在一块结实的山石之上,裹紧身上狐裘,抱头就往山岩之下滚去!
    这一下天旋地转,身侧风声呜呜,落石轰鸣不已。幸而沈渊当年在军中向老军人请教过如何体察山势,滚草行军等诸般行事手法,看准了落点又护住了自家要害,才没落得个飞石砸头,脑浆迸裂的下场。但依旧被枯枝利石划拉得满身满脸的血痕,厚实的狐裘也被撕得七零八落。左臂被一块巨石垫了一垫,摔得钻心样疼,已抬不起来,想来是摔裂了。但皇天终未辜负他这番搏出性命的辛苦,那山间溶洞中疾吹的朔风,也已经扑面而来。
    沈渊忍着左臂的剧痛,艰难地爬起身来,在地上寻些枯枝扎了个小小火把,一瘸一拐地向着溶洞深处走去。
    在洞中走了片刻,借着火光,他已瞧出祁老三所说的“洞中还未化冻”确无虚假。那洞中几道暗流,全冻成了一片冰柱。洞中寒气,更胜山中,沈渊只觉自己仿佛又被冻回了冰棺之中一般,双腿麻木得几乎挪动不得。他哆嗦着将火把靠近自己,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忽地又令他想起了那夜那处滚烫坚实的怀抱。他萧瑟地裹紧了身上褴褛不堪的衣物,咬紧牙关往洞外走去。
    洞口的另一端亦是背阴受风的山坡,积雪数丈,将洞口堆得毫无落脚之处。沈渊将火把插在地上,伸手去扒拉雪堆,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拣出一包军中常用的黑~火~药来。
    他抖抖索索地在雪堆中乱刨,挑了一处堆雪厚实的巨岩,布置周全。从衣袖上撕下布条来搓成引线,远远地点着了,避到洞中,紧紧捂住耳朵。不一时,便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满洞冰柱簌簌砸将下来,山间无数冰雪石块,轰隆隆地往山下滚落下去。
    沈渊缩在洞间山岩之下,亦被洞中巨响震得眼前发黑,瘫倒在地上,半爿脸颊浸在了一条冰凌乱淌的洞中溪涧之中。也幸而如此,不一时便被寒透心扉的冷意激得清醒了过来。往外瞧去,见那洞口已经露了出来。
    他捡了一根树枝作拐杖,吃力地跪地起身,迎着呼啸入洞的强劲朔风,艰难地一步一挪的走了出去。到得洞口,果然看见群峰之间,别有天地,一弘清波荡漾的湖水,平静地躺在山谷间。
    沈渊沉默地瞧了一刻四野山川,他曾经在其间沉睡过两百三十多年,如今看着在辽阔天际下起伏绵延,熟悉又陌生的苍茫群山,重生以来头一次眼眶湿润了。他守护过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一直默默地保护着他。他所有的悲苦失落,在这山河美景之中,仿佛随风而逝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从身边的一株老槐上,揪下一片干枯的叶子,无意识地凑在唇边。但是枯叶毫无水份,淅淅梭梭地在他的唇齿之间碎裂成细细的粉末。轻澜公子当年冠绝京城的箫音,一声也没有吹将出来。
    舌头上苦涩的枯叶气息,让沈渊醒过神来。暗骂自己现下万分紧迫时刻,不该为这些不着意的小事分神。当即四处攀爬,查看地势,暗暗地与自己向谢文朔等探问到的地形两相对照。不一时已心中有数。默默计划一刻,拨出护手钢刺,在溶洞四周未落的雪堆旁边忙活了起来。
    他身体虚弱,又添新伤,无论挖土还是撬石,都艰难万分。但是他沉默苦干,早将自己手臂上的剧痛扔到了九霄云外。他的心思也遥遥的飞了开去,翱翔过远远的山川,明朗得一如慢慢爬上峰巅的冬日艳艳阳光。
    ——“如果这一回,我还能活下去的话,我想要一支玉作的洞箫……”
    他装置好两三处火药,仰头看了看已经快要爬上中天的太阳。知道这里是背阴之处,不到午后,阳光是射不到此地的。便又选了一块地干活,打算再布置两三处机关,以防万一。
    他虽有玄玉符在身,化尸气为灵力,不需饮食。但这些时日被步回辰强着吃人间食物,已成习惯,如今大半日水米未进,再是坚韧,也有筋疲力尽的晕眩之感。他不欲停下手中活计,便伸手随便在雪堆中抓了一把雪,填在嘴里提神。
    刚刚嚼了几口冰雪,他忽然觉出有些不妥,看看自己方才抓过的雪堆,见那雪块松散,随着自己抓下的缺口沙沙地落下雪沫。沈渊微微心惊,知道若是一个不慎,引发雪崩,自己从此地摔将下去,只怕是九死一生。当即缓缓移动脚步,想要慢慢避开这危险境地。
    他刚移得几步,又听得不远处微有隆隆之声,又是一惊,抬头看去,看见方才的溶洞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淌出一条水流来,往岩下落去,那水流愈冲愈大,方才还是一道山泉的,一瞬间已成了一道飞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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