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作者: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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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回辰挑帘入内,沉默地看着床榻间的一抹月华,如水银般流泻帐间。一如那时他们情生无限的欢欲河川,滔滔流过活着的人的眼底心间。他伸手掬捧月光,看着它从指缝中漏下,终于只剩下了满掌伤痕累累的细纹。
钟长源又要离教远行,谢文朔却执意要在边关从军。谢文望夹在哥哥与“爷爷”间,两头受窘。他跟随钟长源多时,已经爱上了自由自在行走天涯的生活,但却又舍不得哥哥。他在谢文朔面前央求几次,道:“哥哥,钟爷爷说:你只要跟着他走,他便把丹丘爷爷教的玩意儿,全部教给你。爷爷说:没有个好师父,什么也学不着!”他学舌一般地爬到谢文朔背上,念道:“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谢文朔抖抖肩膀,将他背在背上,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道:“是公子教你念的?”谢文望点头道:“爷爷说背不出书不准吃饭的时候。公子说:念这句话就能念饱了——”他咬着手指,看着哥哥道:“公子骗人!念的时候又给我吃枣儿馒头和云片糕,是那个才能饱!”
谢文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颠着他道:“公子给你吃这么多好东西,你还说他坏话?”谢文望也天真的笑,又问道:“哥哥,大家都回来了,公子怎么还不回来?”
谢文朔的目光黯淡下来,将弟弟在边门处放了下来,道:“袁大哥说:哪里都找不到公子……”他看着军府中川流来去的军将,行行列列岗哨森严,兵甲耀日的侍卫,喃喃道:“这么多人……都找不着了……”
他哄着弟弟出去玩,自己也到侍卫房中去当值。此时刚有一队北门军卫下值,正在值房中卸甲,兴高采烈地吹牛聊天。其间一个身材矮小,生一对老鼠眼睛的家伙嗓门最大,谢文朔认得是不久前投诚的一名新兵,名叫祁老三的。这人别的本事不大,嘴皮子却利索得紧,又装了一肚皮的山中神怪故事,因此虽是新进,但在侍卫群中颇有人缘。谢文朔进门之间,他正口沫横飞地讲到热闹处:“……尔班察倒也不是笨蛋,虽然买通了商队领路,却始终不放心。我大哥虽然蹑到了商队之中,但是丝毫也不能靠近他们的营帐。哥几个悄悄说:莫不是在咱们中原弄着了什么好宝贝,才这样藏着掖着的?”他一拍大腿,声震屋瓦,道:“果然叫我们猜着了!”
这一下胃口吊得十足,众人鸦雀无声,连谢文朔都支起了耳朵,听祁老三说道:“那天他们宿在西岭山脚,眼看着第二天踱过河去,便到了马衢与善阳的三不管地界。那蛮子本想连夜踱河,一来寻不着船只。二来他们在山中提心吊胆地躲了几日几夜,也实在顶不住了;因此那日便在河边宿营,蛮子摆大王架子,住在了一处山岩之下,依山傍水,便是有咱们军队巡来,他也立刻就能躲进山岭之中,或者蹑在河滩地里,便没人找得着了。
“谁知道,就是因为住在那儿,那天晚上,他们竟惹着了湖中的龙神!”
第115章 河道机关
众人纷纷大哗,有人嘲道:“祁老三你满嘴放屁,我爹,我爷爷,在采凉山中住了几辈子,从来没听说西岭山脚下的湖里有什么龙神!”另一人道:“莫说龙神了,那里尽发山洪,山魈山鬼都不爱去呢。”谢文朔在一边听得,也悄悄地撇了撇嘴。
祁老三最受不得激,一听众人嘲他,立刻指天划地地跳脚道:“你爷爷的才满嘴虚屁呢。谁不是采凉山里生长的?老子在那湖里捉鱼摸虾的时候,你爷爷还跟在老子屁股后头提篓子呢!”众人轰堂大笑,有人就嘴里犯荤道:“那不是龙神,是龙女,祁老三闻过人家的腿根儿香呢。”一干粗汉顿时热闹起来,酸的脏的,说什么的都有,谢文朔年轻面嫩,听得面红耳赤,正要躲将出去。却听祁老三道:“不是龙女,我大哥说他瞧得清清爽爽的,是个男人。”
众人尽皆安静下来,听祁老三说道:“袁将军交办的差使,又是捉蛮子,谁敢怠慢了?那天夜里本是撒网的好时机,可是蛮子兵也知那时情势严重,因此戒备极严,我大哥只好想着等到了深夜再偷出营地中去报讯。
“到得夜深,大哥见巡哨的士兵过去,连忙钻出营帐,想悄悄绕过商队的骆马群,从后边林子里溜走。他正伏在岩壁上爬行,忽然瞧见蛮子帐中有古怪,微微地透出一股白光来,在帐顶一闪而过,煞是好看。定是一件珍贵至极的宝物了。
“蛮子立刻也被惊醒,牛一样的吼叫起来,擦擦地点着了火把。把我大哥吓得半死,连忙蹑在壁上一动也不敢动。蛮子卫兵们也纷纷钻出帐来,提刀仗剑地在营地里跑来跑去。我大哥正以为此番手脚败露,必定会被砍成肉泥。忽然听得轰隆隆几声,蛮子扎营的河道下面竟然塌了几块石头下来!”
“山中落岩本是常事,谁知道这一次坍塌却不同寻常,石头刚刚落水,一长排水箭忽地劈头盖脸地射了出来。好些人都躲闪不及,又在岩上踩滑了脚,扑通扑通地掉下河去,蛮子的营帐也已被涌上岩来的河水浸了大半。
“我大哥知道机不可失,立刻跳下岩壁,乘乱抓起火把,往骆马群中扔去。骆驼马匹立刻炸了窝,跳起来团团乱转。我大哥正要逃走,已被几个蛮子兵瞧见,立刻挥刀扑了过来。我大哥躲闪不及,只得闭目待死。却听得尔班察一声怒吼,立时,方才还平静奔流的河水如山呼海啸一般,一刹那间,河道间激起了闪着金光的巨浪!”
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有人道:“不……不是说是山洪爆发么?”祁老三得意道:“山中人都说是山洪爆发,我大哥向袁将军回禀时也是这般说的。可是他后来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才跟我说他确不是瞧花了眼睛,那天没有月亮,但那金浪却把四下里映得分明,连浪中人影浮动也都映照了出来,除蛮子兵之外,确实还有一个似人非人,透明得象是琉璃玉刻的人形!”他抓了抓头,道:“我大哥被水冲走的时节,还瞧着尔班察纵在水中,好似要去抓拿那人形袖子一般。可是那金浪忽地分股,便如一条巨龙一般,瞬间便将那人形卷了进去。你们说,不是龙神,能有这样大的神通么?”
众人乍舌不已,有人又道:“那你大哥又何以不向袁将军说?”祁老三摇头道:“就那一下子,金浪一去,便什么也瞧不见了。我大哥被水冲了几十丈远,才逃得了性命。蛮子兵们也逃得光了,跟袁将军说了又管什么用?”众人想着他们一干山贼新进投效,又没办好差事,确也不敢这般见神见鬼,捕风捉影地瞎说。又有人批他吹牛,道:“这也罢了,你又怎知道龙神是个男人?”祁老三道:“那浪中的人形,青衫长袍,分明是个男子!定是龙神出水化形,尔班察不自量力……”谢文朔听得“青衫长袍”一语,心中忽地一动,怔怔地盯着祁老三,暗自思索不语。
待得第二日间,谢文朔向本队校尉告了假,自备了行李马匹,悄悄地离了马衢城,往采凉山西岭中去。心中默默念道:“老天保佑,那不是龙神!”
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又兼在边关从军操练数月,识得山势道路。按着昨日向祁老三打听来的方位,沿着商队穿行的大小骆道,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日的午间,到了祁老三所说的西岭湖边。
湖边河道溪流甚多,一发洪水,便在山石上冲出无数深沟浅壑。谢文朔四下寻觅,终于沿着一处倒伏的山林,找到了祁老三所说的岩壁。见岩下河水漫出,冲刷出无数旋涡,他不敢贸然下水,便从行李中寻出绳索等物,又攀折藤蔓,编了一根又长又韧的粗绳,一头拴在岩间山树之上,一头绑在自己腰间。方悬下水去,奋心划动双臂,向河中潜去。
河面虽然平静,但是河中暗流涌动,却也骇人。谢文朔连被冲出好几丈外,虽有绳索拉拽,却也吃了好几口水。心知这般亦不是办法。便又游回河边,摸索一刻,探着岸边尽是嶙峋山石,峻峭河道,想起祁老三说的“河中水箭”,便又深吸一口气,拉着绳索向下缀去。
刚潜入水中,便觉得水底暗流奔涌,冲得他连转筋斗。他生怕岸边新裂的石锋磨断了绳索,摸索着去抓那些刺手石头,忽地觉得手掌一疼,仿佛被什么锋刃划了个口子,汨汩地流出血来。他小心探摸,只觉手指所碰之物,并非粗糙峻砺的石块,倒似钢铁之属。又掏一刻,他肺中气息已然干涸,正想上去吸气,忽觉手中松动,连忙狠命拉扯。那物全然不动,他眼冒金星之际,不知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狠命一拉,只听劈里咔啪之声,一段黑黝黝物件已经被他从山石中拨了出来。
谢文朔离府极是隐密,连小弟都没有告诉一声。谢文望转头不见了哥哥,头一日还四下询问,听说哥哥告假,只是瘪嘴;第二日心神不宁满府乱找,第三日间便开始哭咧咧吵着要出城去。钟长源吓唬,袁昌哄劝俱不管用,到得第五日间,已经惊动了步回辰。
谢文朔回府之时,已是第六日的黄昏。他应付完袁昌问询,钟长源责骂,又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弟,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步回辰的内院书房之中。
秦王的内侍们不明白秦王为什么会突然在阑夜之中,传见一名小小军卒,一路上都有人向谢文朔投来惊异的目光。但是谢文朔满心黯淡,毫不在意秦王聚精会神地瞧着他的焦灼眼神。
他疲乏地将一支锈迹阑斑的铁弩管放在了步回辰的面前,哑声道:“什么也没有……只是老人们常说的,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古战场中布下的机关阵……罢了……”
第116章 重归西岭
危须王西遁,边关靖平,中原政局也渐趋角力之势,民间倒安稳了下来。马衢城本就是通都大邑,无数西域商队在此往来不绝,因此也日渐一日地繁华起来。茶肆酒楼中食客众多,说书弹唱,百戏耍乐的大有人在,年年月月地讲述着天下无穷无尽的新鲜奇闻。他们说秦王有悲天惘人之心,请了五台山的圣僧,在边关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佛事,大雨滂沱,哀灵动天,亿万边塞战场的亡魂终于入了轮回。他们说步天军春汛时挖开了古战场的废墟,从中起出了许多神龙铁弩,惊动了军旅江湖中的无数机关术名家,纷纷前来一瞧端倪。他们大着嗓门嘲笑定泰朝廷已是强弩之末,宁王几番寻衅,兵不能胜,政不能敌,反被秦王以王景略金刀计挑拨了天池派毒门与他的关系;阑夜之侧,刺客纷至,数番恶斗之中,宁王手下高手死伤甚重,宁王又惊又怕,终于一病不起;蜀中的定泰朝廷失去了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终于无可奈何地让秦王入了长安;他们口沫横飞地讲着奇闻异事,说步天军在屯田防汛时挖崛出一具危须和尚的干尸,被袁将军下令扔出去喂了狗……
后井街最大的一间绸缎铺的老板娘杜雪睛与郑惜惜,闲时也偶到酒肆中走走,看看自己的旧时姊妹。便有人撺掇着雪睛姑娘讲一讲当年秦王是如何听了她的箫音,一笑而赏千金的。但杜氏总是含羞带笑地摇头,任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姐妹们在想象中描画着英武的秦王如何与色艺双绝的歌女萍水相逢,留下一段天音动郎意,君心似我心的传奇。只有在回到家中,与郑家姐姐一道倚栏望月,感叹年华流逝之时,她才会寻出那支被她悄悄捡回来的紫竹箫,摩梭着光滑箫孔,痴痴凑在唇边,却再吹不出一声曲调……在她的心底,永远念着那曲真正的天音,那个笑如和风,俊秀绝伦的青年公子……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无从得知他的身份,也再没能从几番巡幸边关的秦王车驾中,寻觅到他的身影……她长跪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像前,虔诚又怅惘地想道:那人既然是在权倾天下的秦王身边,当会荣华富贵,逍遥自在的……一世安乐了吧?
秦王入主长安的第五个年头,西北边塞出现了数十年罕见的春旱,方圆数百里旱魃为虐,连一向山深林密,草木葱茏的采凉山中也是溪涧干涸,河川断流,田地中寸草不生。边关三城挤满了逃荒而来的山野饥民,连屯田的守军也开始粮饷告急。但是军中的宿将老兵们并不着急,他们说秦王对马衢这个龙兴之地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赈灾的粮秣会与秦王的心腹廉访使一齐到来,全不用担心军中有蝇营狗苟之辈中饱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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