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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作者:银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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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因缘邂逅 江湖恩怨

    殷总镖头正在发愣,听问,怔了一回方道:“我哪里能挡?只怕就连我师父……”他不再多说,眼望天空,喃喃道:“沈渊……沈渊……这名儿好似在哪儿听说过……”
    
    第14章 黄河岸边
    
    沈渊带着谢家兄弟俩穿林过山,一言不发。谢文朔心知他正在恼怒,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拉着弟弟乖乖跟着走路。
    走出数里,沈渊侧耳倾听,再听不见镖队呼喝声,转身看看谢文朔,沉着脸道:“你们要上哪儿去?”
    谢文朔不敢隐瞒,结结巴巴说了自家打算,沈渊听得气极反笑,道:“上少林寺去?你知道少林寺离这儿有多远?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只怕还没见到那群秃驴呢,自己先被人当成了两脚羊!”谢文朔明白“秃驴”是说和尚,却不知道“两脚羊”是指灾荒时节被杀来做吃食的人,只能半懂不懂地愣瞧着沈渊。沈渊见状,无可奈何,把手中缰绳扔给谢文朔道:“带着你弟弟走吧,下次要死的时候,别让我看见!”
    谢文朔不敢相强,却不接马缰,道:“公子,我不会骑马。”拉着弟弟又跪下来向沈渊磕了个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沈渊哼道:“你这两天给我磕了无数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懂不懂?”
    谢文朔站起身来,摇头道:“公子,我不懂。”沈渊一怔,便听他怯怯低声说道:“周叔叔……周近臣说过我爹学富五车,可是爹什么都没有教给我。如果我聪明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惹你生气了?”
    他得不到回话,也不伤心,拉着弟弟转身欲走。忽听沈渊叫道:“站住!”他站住了脚,转过身来。
    沈渊叹气道:“我带你们去嵩山少林吧——你们也好有个安生立命的地方。”他哼了一声,又道:“话说在前头,我不是活人,跟着我走,有什么灾啊祸啊的,那也只能怨你们自己命苦。”谢文朔才见了陈果正那样的- yín -僧,对和尚也生了畏惧,实在也并不想去少林寺了,但他又哪敢对沈渊说个“不”字?且他这几日间实是尝够了人间最冷酷恶毒的滋味,能跟着沈渊,那是天外飞来之喜。但求能在沈渊的羽翼之下,多待一刻是一刻罢了。
    自此,谢家兄弟俩的日子就好过了不少。沈渊两百年前惯走江湖,又是天生的贵介公子脾气,住店要上房,走路有车驾;吃饭便是自己一口不动,也得顿顿有肉;实是谢家兄弟俩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只偶尔沈渊会瞧着狼吞虎咽啃骨头的文望吓唬道:“吃吧吃吧,一进和尚庙,就是啃酸菜头的日子了。”文望吓得更是拼命吃喝,背地里央求哥哥:“我们以后就跟着公子吧,小望儿不要去和尚庙——”谢文朔万般无奈只得苦笑,心想我倒也想跟着他呢,可是轻澜公子这样的人,又哪是我们可以跟随一辈子的呢?
    一路行来,兵荒马乱,万户萧疏,此时定泰王朝的半壁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河东,河南等地烽烟四起,各路节度、诸侯纷纷起兵割据,因此路上颇不平静。幸而沈渊行走江湖经验极丰,兼之武功出神入化,因此一路行来,倒也没惹什么麻烦。对他们来说,乱世倒有一桩好处,沈渊时时需鲜血温养,若非这种暴兵劫掠,白骨露野无人收的时节,又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捉活人吸血而不惊官动府?
    这一日三人过了黄河,将将要入陕州府,却闻听说函谷封关。原来前几日有支溃军占了陕州,见府内广有钱粮,生怕这到口的肥肉又被人夺去,因此封关虏掠。函谷关是河南道的关隘处,不入函谷关,到不了嵩山少林寺。沈渊无法,只得在黄河渡口边的一家百年老店住下,等待开关。
    这一日,因嫌店中憋闷,沈渊独自外出,到黄河边散心。此时已近深秋,河边树木枯黄,秋风萧瑟,河里洪波滚滚,水作浊黄,沈渊独立岸边石上,秋风撩起他的衣角面纱,冷浸肌肤。他并不在意,定定瞧着这冷瑟秋景,漫忆杜甫名篇,低吟道:“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一语未完,已语音支离,再不能续,胸中酸涩沉痛之气激荡。他闭上眼睛,念天地悠悠,听浊浪翻卷,却是无泪到腮边。
    忽而觉得背后有动静,转头一看,见是谢文朔站在远处,正手抱一件大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大凡世人伤怀之时,无人欢喜被平人打搅,沈渊亦是一般。正要瞪他,却瞧见谢文朔神情惶惑,知道是有事方敢来寻自己。只得点头示意他过来,问道:“有什么事么?”
    谢文朔见问,忙道:“公子,店里老客说:我们咋儿在山上打着了黄羊,他想用这件皮袄换半条……”说着将手中大氅举了一举。沈渊扫一眼,见是件上好的猞猁皮大氅,撇嘴道:“胡说,店里已经断了粮,有肉便是金不换——你去告诉店家,今天晚上我们请客,让他备点盐烤羊。”谢文朔愣愣道:“请客?”沈渊道:“不请客,你让店里这一群七八个全饿死?”
    谢文朔犹豫半日,终于鼓起勇气道:“可是,公子……要入冬了,老客说你该添件衣裳了……”他倒也机灵,知道要是把店内老客说的“弱得可怜见儿”等语说出来,沈渊非暴跳如雷不可,那位老客今夜的羊肉便堪忧了。
    沈渊懒得与他多废口舌,干脆刁恶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谢文朔被噎得结实,半晌只得委屈道:“……听公子的……”沈渊哼道:“那不结了?回去拾掇羊吧。”
    谢文朔又是一阵犹豫,张了几次口,却一声儿也出不来,脸挣得通红,又咬了牙,任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在给自家打气鼓劲儿,沈渊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有话就说。”谢文朔得了他话,方才胆儿肥了些,吭吭吃吃地开了口:“公子……你……你现下是不是,是不是……身子不好?”
    沈渊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苦笑道:“你也看出来了?”谢文朔担心道:“你……你这几日……脸色越发差了……可是没有血喝了?”沈渊哼一声,道:“这天下便是断尽了粮,也断不了人血!”他瞅着谢文朔,一字一顿道:“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活人,在世间走动,也不知下场如何——”见谢文朔呆呆瞧着自己,知道要与他讲什么“非我族类”的话头,定是白费力气。他哪有这等耐性,干脆轰人道:“反正我能带你兄弟俩过函谷关就是了,你操这么多闲心作什么?去去去,收拾那头羊去,别来烦我!”谢文朔见他又动了气,哪敢再出一声,只得抱了大氅,委委屈屈地回店里去了。
    沈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黄土垄后,方在河堤上一块残破的青条石上缓缓坐下,一手支额,极疲倦极无力地长长透出一口气来,道:“你还要在树上待多久?”正好一个声音也同时响起,道:“你身子不大好么?”说着,一条黑色人影纵身落地,正是步天神教教主步回辰。
    
    第15章 相许前行
    
    两人说的话语不同,意味也不一样,却巧得是同时开了口,就象一张嘴说了两句话一般。因此两人对视,都是一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无论是想要剑拔弩张,还是勾心斗角,仿佛都不该是在这疲惫荒芜的黄河岸边。
    半晌,沈渊终于道:“这么些时日才寻到我头上,魔教是手段用绝还是气数已尽了?”听他嘲讽,步回辰不为所动,道:“要寻着你,倒不是难事。”沈渊道:“自然,找着被吸过血的尸体就找着我了。”步回辰叹道:“但是轻澜公子终是正人,你又何必非找上那些恶贯满盈的大盗山贼,不是多费许多手脚么?”沈渊不答。
    步回辰慢慢地踱到他身边,瞧着足下波涛滚滚的黄河,道:“我送你件礼物,你要不要?”沈渊尚未回答,他就续道:“你自然不要,不过,你还是瞧一瞧的好。”说着拍了拍手,便听河岸边吱呀声响,靠过来一只小船,两人自船上纵身而起,落在岸边,各捧一个大捧盒,向河岸上走来。一忽儿便登上河岸,在沈渊面前一膝跪下,啪的一声,同时掀开盒盖。
    沈渊定睛一看,每个盒里竟然各放了三颗人头,摆成“品”字形状;再备细瞧,竟是殷总镖头一干镖师!他倏地站起,手按剑柄,冷冷对步回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步回辰淡淡道:“沈渊此名不算出奇,但是你的功夫太过出神入化,难免会惹人疑心。”沈渊怒道:“别人疑不疑心我,与你什么相干!”
    步回辰盯着他,平静道:“这些时日,我并非不打算找你,而是我先须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我是轻澜公子,一梦两百年之后,当会是怎样的心境?”沈渊冷笑道:“什么?”步回辰慢慢道:“我早无生者之欢,自不会再想活下去——不过,在死之前,我必得去上两个人的坟。”他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续道:“沈庄主的墓当在颍州府,过了函谷关,路便好走了许多。但是另一个人……公子可知道他葬在那里么?”沈渊咬紧牙关,不答。步回辰仿佛自言自语地诵道:“文德帝四子郑骥,平纪王乱,拥太子为帝。后上书自言伤骨肉相残之祸,愿削发出家。帝苦劝不果,骥于天羲元年受戒出家,法名慧伤。修持精严,成一代大德高僧。重照二十六年薨,年七十三。骨灰造塔于大慈恩寺。”
    沈渊咬紧嘴唇闭上眼睛,握着剑柄的手却依然止不住地簌簌发抖。步回辰见他纤瘦身躯仿佛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几似要随风而逝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伸手相扶。刚一碰至沈渊右臂,立觉透过几重衣衫,也感觉到了那肌肤所生的寒意,就仿佛握住了一块冰块一般。
    沈渊定住神,叱道:“放开!”一把挣开步回辰。步回辰手一松,手中书册也随之“啪嗒”一声,摔落尘埃。封题上“郑骧手录”四字,端端正正映入沈渊眼帘之内。一笔柳体大楷,骨力遒劲,点划之间藏锋暗挑,这临《玄秘塔碑》十余年的功力,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恨恶遗痛!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一时间,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怒得双目赤红,一脚踩上那书,狠狠踩踏,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方好。
    步回辰示意两名侍从离堤回船,自己则自怀中取出火石,蹲下身去,劝道:“公子,书便是踩得稀烂,也能裱糊起来,还是烧了的好。”沈渊后退一步,见他打火点着书页,那书立时劈劈啪啪的烧了起来,不一时,化作一堆灰烬。步回辰拍拍手,直起身来,轻声道:“郑骧宫变后被囚,数日后自尽身亡。新帝为博仁名,不议其罪,王府什物也便藏入宫中。因此此记一直没在史馆之内,流入江湖之后,亦惟我步天神教中数人知晓,公子不必担心有一言漏泄出去。”
    沈渊冷笑道:“人心难测,我还是担点心的好。不如将瞧过的人杀个干净,那便万事大吉了?”步回辰听他话赶话地竟动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般毫无算计,直通通杀将过来的做派,那里像是采凉山中那个机变无双的轻澜公子?但随即忆起了那次酣畅淋漓的剧斗,一时亦动了兴,笑道:“只怕公子千招内,取不了我的性命去。”沈渊哼道:“试一试便知道了。”呛啷一声,长剑出鞘。步回辰亦握住腰间软剑,一时之间忽然有些感慨,普天之下,能让他软剑出手的,惟有面前的这个人。
    二人双剑相交,战不数合,步回辰已觉出了异样之处——沈渊剑法精妙,招式狠绝一如往昔,但却失了当初那般连环相扣,滴水不漏的大高手气势,心知当是沈渊心神紊乱之故。当此高手相拼之时,这等绝顶的好时机岂能放过?他软剑连划数圈,使出一式“梅枝横萼”,软剑抖成一道光圈,圈中骤然散出数十个剑尖,实化为虚,虚化为实,向沈渊胸前数处要穴刺来。沈渊一式“采秀辞岳”,封住软剑来势。但步回辰此式虚虚实实,不止剑尖,剑身亦是影化分~身,忽地曲出一道剑影,正卷住沈渊脸上青纱,立时化虚为实,只听得“嚓啦”一声,软剑撕扯下半爿青纱。沈渊倒退数步,立时伸袖覆住自己的脸,但是步回辰业已看清了那双被咬得稀烂,却滴血也无的青白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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