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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作者:银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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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因缘邂逅 江湖恩怨

    步回辰听他引唐太宗五言句劝诫自己,目光变幻,看看沈渊,慢慢道:“轻澜公子也不信我神教能安天下?”沈渊吐口气,道:“不,‘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你亦是逐鹿之人,何以不能致天下‘太平秋’呢?我不过……多一句嘴罢了。”步回辰看着他,诚恳道:“岂是多嘴?多承公子指教了。我若真有天下之望,定会把太宗言语,牢牢记在心上。”
    沈渊瞧他一眼,微笑道:“当真?我倒也曾听我爹说过:魔教教主步千河,虽是魔教中人,但率教众独抗中原武林,却不肯附庸危须诸国,也是有骨气的好男儿好汉子。”他微微叹息一声,看着步回辰缓缓道:“步千河重义守诺,败与我爹爹后便不履中土。我爹偶有说起,时常叹息,终身赞许。”
    步回辰遥想当年先辈豪杰,心神激荡,道:“先祖一诺千金,自是我辈榜样。”沈渊笑道:“那么——你许过,要为我护住……郑骥的浮图塔?”步回辰道:“我许过。”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过身来,瞧着沈渊,轻声道:“你在担心我对你的诺言?”沈渊别过眼睛去,叹道:“非是不信步教主重信然诺。但‘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亦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这‘余悲’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了呢?你有多少大事要谋划,我实也不敢指望你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侃侃说来,洞明世事,剔透人心,更兼语调中一股黍离之悲,极是凄然。步回辰听得悚然动容,凝目瞧他一瞬,想着这一夜言谈,只觉处处机锋,句句深意。思索一刻,忽然伸手取下腰间软剑,在腕间一划,滴血为誓,道:“皇天后土在上,步回辰在此立誓,终身不违向轻澜公子所诺之事!若背了誓言,裂骨摧心而死!”
    沈渊听他发下这等重誓,眼睛一亮,轻笑道:“我可割不出血来与你歃血为盟啊。”步回辰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去,道:“信不信我,全凭轻澜公子自决吧!”二人对视,一刹那间灵犀相通,再无别话。
    夜雨潇潇,秋声瑟瑟,烛光下的沈渊笑意如轻风柔波,缓缓说道:“那么咱们再论《唐书》。你当读过李卫公靖破萧铣一节?”
    步回辰心头剧震,道:“自然读过。李卫公弃舟舰于长江,萧铣援军以为江陵已破,不来相援,萧铣只得……请降……”沈渊笑道:“着啊,如今守函谷关的,乃是自河东而来的溃军,若见黄河瀍水之中,舟舰尽毁,再无后援,亦断了水上退路,原本就是军心散乱,现下岂能持久?你取天下之策,单重兵相陈,武功高手厮拼,都只能算是外力相助,只有撼动人心,那才真能算得上是‘里应外合’呢!”
    步回辰越听越是心思清明,一时间双目精光四射,心神大畅,实想不到今夕一番夜话,竟胜似自己连日来的多少军机会议!正要开口相谢,却一眼瞧见昏黄光晕中的笑容,心中忽地一荡。只觉方才那“撼动人心”四字,当真是一语中的——那绝世无双的笑容,便如修炼千年的九尾灵狐一般,一朝相见,便食了人心。
    
    第17章 函谷开关
    
    是日,步天军中军传令水军:征集黄河上民船,凿了龙骨,抛掷河中。又封水路,令来往船只不得通行。函谷关上守军见上游漂下许多破船,不知何意,便报都统等人来看。那都统瞧了,便骂:“这些贼子自毁了船子,与你们什么鸟相干?这点儿事情也要来消遣老爷?”自回帐中去抱女娘喝酒。
    关上守军却看得清爽,这个道:“那不是黄河踱口上李家的船?”那个道:“那一只商船当是关内道下来的吧?我以前在庆州营生时便见过,那些商客们为讨长安娘子欢喜,常在船上装红漆雕花栏杆。”另一个又道:“莫不是潼关已经被步天军占了?上头说要等都护府李将军来援。可是这般模样,李将军如何出得了潼关?”又一个道:“瀍水中也尽是破船,我等岂不是再过不得黄河?也回不了河东?”众说纷纷,兼之军纪散乱,便多有逃亡者。原本每日二三起的,一下子十七八起,甚至整队脱逃。军中首领弹压不住,便大肆在陕州府内拉丁,也不训练,便胡乱押上关隘去守城。因而在关中的南宫炽等步天教众都得了机会,混入军中。又使钱买通了各式乞儿流民,令他们城中作乱时便乘乱哄嚷“步天军入城”等语。
    不几日,步天军中已得了关内密信,约好日子,旬夜便猛攻函谷关。函谷关不似潼关有黄河天险,免了浮桥艰难,因此步天军大部攻至城下不难。但城高墙坚,要上城便极是危难。步回辰亲冒矢石,着云梯,冲车,又有弩炮等物,抛石上城,强攻城门。关内内应在城中放起火来,城中大乱。南宫炽等人当夜皆是守营士卒,立时发难,在城头上大砍大杀起来。守军岂是这些习武之人的对手?一时城墙上亦乱作一团。南宫炽等乘机逼近城门处,要砍断吊桥绳索,放步天军入城。
    但那溃军将领亦是身经百战之辈,虽从被窝里被嘈哄起来,还有些迷迷瞪瞪,但也知道城门处乃最要紧之地,因此连忙打叠精神,亲率亲卫杀上城支援。城门左近本就是最要紧的地方,因此剑弩齐备,士卒勇悍。步天军在城中的内应本就不多,兼之城外狭窄,云梯铺排不开,能登上城头的士兵更是有限,因此一时间城头喊杀连天,血流漂杵,绞杀得难解难分。
    步回辰大喝一声,自马上纵身而起,持双戟亲上云梯,挡开飞蝗般的箭雨,向城头跃去。步天军见教主亲至,更是精神大振,不避生死,勇猛登城。那溃军早已人心涣散,除城门一军顽抗之外,其余皆纷纷走避逃窜。
    步回辰甫一登城,便听一声大喝,一名身高九尺的大汉手持狼牙棒,没头没脑地向他砸将过来!一名教众忠心护主,扑上前横刀相架,却听一声巨响,被那大汉连刀带肩砸到在地,骨肉成泥!原来那大汉勇力过人,被溃军道领收为心腹,极是忠心耿耿。见步回辰已跃近吊桥铁索之处,他焉得不上前拦阻?又是一声大吼,狼牙棒横过,向步回辰拦腰扫来!
    步回辰那把他放在眼里,腾身避过,一戟飞出,直斩他左肩。那大汉侧身闪避不及,被手戟劈中左肩,左臂骨俱碎!但他极是勇悍,怒吼一声,竟不管自家伤势如何,单手举棒,看准了已跃上铁索的步回辰,吼叫连连,狼牙棒狠狠砸将过来,劲力丝毫不减!
    步回辰左足一点铁索,飞身而出,身法轻灵,一足踏上他的狼牙棒锋,趁势右手手戟疾射而出,只听咔啦啦一声巨响,那巨大吊桥已倒下一半,被另一根铁索半吊在空中,摇摇欲坠。城内城外步天军齐声欢呼:“步天军破城了!”
    那勇悍大汉却丝毫不理,趁步回辰正踏着他的狼牙棒,立时长臂暴伸,挥棒横扫,要将步回辰打下城去。此时南宫炽也杀到跟前,喝道:“休伤我家教主!”刷刷刷三镖出手,直向那大汉上中下三路飞来,俱中要害!那大汉暴吼一声,轰然倒地。步回辰早已飞身踏上城墙,如狂风吹叶,直向远处的另一条铁索扑去。
    忽听脑后风声,三箭齐齐射至他背心!原来是那首领拼死一搏,弯弓搭箭射将过来。步回辰手中已无兵器,在空中身体半转,大袖飞出,卷掉三支雕羽。因缓得这一缓,那首领已举刀扑上前来,南宫炽急忙挥刀迎上。首领亲兵,城上守军等亦知若吊桥放下,便再无回天之力,因此死斗不已,城头之势,又成胶着。
    但是这些人又如何拦得住步回辰?他掌风所至之处,无不披靡。轻轻易易便到了索边,他失了趁手兵器,自靴中抽出匕首来,内劲疾吐,挥手劈下,正要斫断另一根铁索,忽听南宫炽大声嘶喊:“教主小心!”已有一人自后扑来,死死抱住他,纵身往城下一跳!原来是有士兵忠心守关,见他要断铁索,便拼死扑过来,要与他同归于尽!城上城下无数双眼睛瞧见,尽皆惊呼!但步天军大部进不得城,杀上城头的步天军内应等又实在太少,因此竟无一人相救得步回辰!
    那士兵自后擒住步回辰的这一抱,本是毫无武功章法。步回辰回肘顶去,力透腰腹,已将他击死。但是那士兵既是抱了决死之心,此时虽已经断了气,却依旧紧紧箍住了步回辰。一时间步回辰竟挣脱不开,与他同往下跌去。幸而他见机极快,已抽出腰中软剑,向上挥去,内劲透处,软剑如一只巨手卷上城墙,正要缠上吊桥铁索,便能救得步回辰性命。却听得风声破空而来,一支利箭追风遂电,自城下射上城头,正正射中吊桥铁索!那儿臂粗细的铁索竟受不得这一箭之威,咔啦啦数声作响,骤然崩断,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吊桥轰然,跌落尘埃。
    城内城外的人一时都惊呆了,步天军竟忘了攻城,守军也忘了御敌,南宫炽扑到城头,嘶喊道:“教主!”便见步回辰正一手执剑,卷住半断的铁链,垂吊在半空之中,怔怔地望着吊桥,只觉浑身冰冷,冷汗涔涔而下。方才他若是软剑卷得稍低几寸,便会随着吊桥一齐落下,摔成一团肉酱!
    这般远的距离,这般凌厉而无坚不摧的箭势,整个步天军中,除了他步回辰,只有一人有这等内力手段!
    ——也只有他,才有如此冷酷无情,见机必杀,毫不顾及他人生死的铁石心肠。
    
    第18章 物似人非
    
    此时,步天军见吊桥放下,震天动地地杀入城中。守军们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武器投降。南宫炽伸手拉扯,要将身在险境的步回辰拉回城头。步回辰却在上城的那一刻再度回头,遥望城下,他自然看不见沈渊身在何处。但是他便是闭上眼睛也瞧得分明:那凤目薄唇,挂着的是怎样的冰冷无情的微笑。
    步天军入关之后,受降、缴械、清理等诸般军务纷至迭来,忙了个人仰马翻。步天教众首领络绎不绝地前来步回辰处贺喜,没口子地称赞教主神机,妙算如神,武功盖世,用兵胜过诸葛武侯等语。步回辰每每听颂,就要又怒又恨又无可奈何地想起那个聪慧绝伦的狠心僵尸来,但沈渊又岂会到他面前来晃荡?待封六和把沈渊已离开的消息报与步回辰知晓时,沈渊早已带着谢家兄弟俩,施施然离开陕州府,往郑州府少室山去了。
    三人晓行夜宿,终于到了少室山脚下。沈渊瞧着少室三十六峰,伸手指点山道,道:“自这儿上去吧,山北五乳峰下,就是少林寺了。车中银两,你俩的衣物,小望儿的糕饼糖果,你自包了带好,莫让人抢了便是。”说着自马车上解下马来,翻身骑了上去,又嘱道:“上去后见了僧人,好好与他们陪话。他们收你们作和尚也好,作小厮也行,都自家小心着意吧。再不必提那学武报仇的话头了,少林寺虽是天下武学之宗,却不是欢喜惹麻烦上身的。若是你胡言乱语,老和尚将你赶出庙来,那你们还能往哪里去?”谢文朔眼含泪水,道:“公子……你……你就要走了?”
    沈渊看他一眼,终是温言道:“自然。你们跟着我颠簸流离,并无好处。还是自已寻安身立命的地方要紧。”说着,双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文朔文望呆呆伫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天尽头。
    不提谢家兄弟孤凄,单道沈渊独自赶路回乡。他既是孤身行路,便更加逍遥自在,昼夜兼行,他武功绝世,也不惧强盗,常抄小路。有不开眼的山贼劫道,自是被他吸成干尸算数。
    这一日到了陈州,与他的家乡颍州只有一河之隔,他自小便经常穿州过府的玩耍,早已是走得熟惯的。如今岁月过去两百余年,旧日的山川未改,河流依旧,人间却早已几度轮回。沈渊骑在马上寻觅熟悉的山原路径,瞧着陌生的街市,胸中一阵恍惚,一阵悲凉。
    他信马走至陈州府内最大的酒楼,那楼当年叫做“醉仙楼”,又有匾额题道:“太白不归”,极是洒脱气象。沈渊与友人偶至陈州相约,必来此处喝酒。如今两百年过去,不知换了多少主人,已改名叫了“仁和楼”,供了松鹤图,旧时匾题早不知去向。沈渊上得楼来,拣了雅座,取了帷帽坐下,酒保上来招呼,铺陈下注碗果碟按酒等物,沈渊道:“你们这里的油泼鲤鱼做得极好,上一道吧。”酒保一愣,陪笑道:“公子想是叫人指点错了,我们这里并无人做油泼鲤鱼。”沈渊默然,半晌道:“那便随便上两个热菜,两个凉菜吧,再打两角樊楼春。”酒保应了,自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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