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父子到底在那个清晨都谈了什么,只怕连小燕都不知道。
午后,孟然到东斋房来,他已听闻文长清的事,而文佩午时又没去讲学堂,孟然站在门外探看,发现文佩房门掩起。
“自从长清先生离去,子玉一直没出来。”
谢芷见到站在院中,眺望文佩房间的孟然,朝他走去。
“我想他在书院,应该待不长。”孟然低语。
谢芷听不明白,为什么说长清先生到来,是叫文佩回去。
“小芷,罗大进的病多半是吓的,但是文佩也确实有对他下毒的嫌疑,罗大进不傻,不会善罢甘休,虽没在书院闹,但他家人应该早就去找文家人讨要说法。”
这几日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燃之,当初他们三人一起来书院,那李沨和丁靖也会离去吗?”
小芷望着午后寂寥的院子,心里惆怅,无论文佩是否算计过他,但给予他的帮助确实不少,他狰狞的一面未对他露出,留给他的记忆,将是熙和的笑容。
“丁靖应该不会,李沨难说。”
文佩是双面人,李沨的心却只怕比深渊还深,黑不隆咚,无底洞。还是,先不要吓坏小芷,孟然瞄一眼谢芷,谢芷无知无觉。
两人进屋,孟然买进谢芷房房门时,就留意到门外没有炭炉,这几日大部分学子,都缴尚炭钱,差仆人下山买炭炉,夜晚去伙房拿炭火,清早端出来倒掉,把炭炉收进屋或搁放在门外。孟然今日也让小青去缴炭费,谢芷果然还没用上。
“炭钱我帮你凑点,明日去缴上吧。”
孟然往谢芷书案前一坐,翻起谢芷的课业本。
“我午时让正月拿我玉簪去当,他还没回来,明日我就有钱缴。”
谢芷谢绝,他知道孟然情况也不好,他碍着面子不肯再花姐夫的钱,而孟然更没可能开口去跟丈人要钱。几月前孟然收到吴小姐的五两银——他已没有理由退回去,但也没动。之前入院在不知情之下,花去老丈人的十两银子,那是孟然十六岁人生里最介意、懊悔之事。
“燃之,你觉得我这样愚钝的人,考生员能考上吗?”
如果说入院之时,谢芷愚氓无知,那么到此时,他已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艰苦地坚持。
当个生员(秀才),也算功名小小有点眉头,不辜负爹的心愿。
“明年开春的童子试,你多勉力,未必没有。”
孟然拍拍谢芷的肩膀,他自己心中百味杂陈。谢芷担心通不过童子试,而他没有这个担虑,但他一旦取得生员身份,婚期也就临近。
吴小姐年龄与孟然相仿,吴家希望早日成亲。
谢芷不晓得孟然的烦恼,他也不懂得,街里邻居,都说孟然攀上户好亲家,吴小姐温柔贤淑。
傍晚,正月返回,将当票与银两一并交给谢芷,炭炉也买了,那点银子加上炭炉,过个冬日勉勉强强。
“公子,我去当铺当东西,你猜我撞见谁?”正月说得神秘。
谢芷哪知道,往东斋房的书童身上猜,每猜一个,正月都说不对,最后正月也不卖关子,悄声说:“李公子。”谢芷还没反应过来,追问:“哪个李公子?”正月用手指指隔壁,不敢多言。“不可能。”谢芷不相信,这叫他怎么相信。
“他去当铺赎当,拿回几件小样的女子首饰,样式很老旧。”
正月回忆他进当铺,正好撞见李沨在柜台上赎回首饰,李沨见到正月并没有一丝慌乱,而正月也发现,李沨自己一人过来,身边并无书童——本来去当铺这种脸上无光的事,任谁都会交给仆人去做,李沨却自己前来。
谢芷没有孟然的聪慧,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李沨这样的人,也得亲自跑当铺,多稀奇。
“公子,那双银筷子,我问他们还在吗?说是还在,要不去续点钱?”
正月舍不得那双筷子,他以往每日清洗它,现在换成双木筷子,每次看到都会黯然。
“没用,又没钱赎,枉费钱。”
谢芷看得很开,他再舍不得也没用,留不住。
李沨比正月迟返回,他趁夜色,叫四方书轩的伙计抬一箱书上山,那一箱书又由李兴和李德儿悄悄抬进屋——书院禁止阅读某些不入流的书籍,而李沨似乎什么杂书都读,且嗜书如命。
住在李沨隔壁,谢芷自然发现了这件事,站在门口,见是一箱书,先是吃惊,继而高兴——他既然采购一箱书,显然要在书院长居,不会和文佩一并离开。
“烧掉一箱书,却又买一箱,李公子真是个参不透的人。”
正月在背后嘀咕,他猜不透东斋房里,这些有钱少爷的心思。 主仆二人向来不好打探他人隐私,两人把门关上,又缩回房中。
“公子,我想起以前听小真说李公子有怪癖,我还不信,也许真是如此。”
正月也是个聪明人,但是今天撞见李沨在当铺赎当,真是令他混乱,李沨身上太多怪异的地方。
“小真说什么?”
谢芷自然知道小真是罗大进的书童,早也随罗大进回家去。
“他说有一夜,李公子叫李兴把几卷书埋地里,也就是他烧书前夜的事情。”
正月当时觉得小真在胡扯,可此时再不觉得。
这都是什么怪事,谢芷深觉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修订)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六章(下)
夜深人静,谢芷还在灯下阅读,全神贯注,窗前走过人影,他没发觉,倒是陪伴在一旁的正月察觉,推了下谢芷,说:“好像是小燕。”谢芷起身,让正月开门,小燕果然站在门外,小燕拘谨,早没以往的伶俐,喃喃说:“谢公子,我家公子明天要走了,有话想跟你说。”正月在旁使眼色,谢芷当没看见,上前一步说:“子玉两日没出房间,他病了吗?”小燕神色黯然,只是摇头。谢芷再没说什么,回房拿件外衣披上,就随小燕过去,正月无可奈何,也只得跟过去。
文佩的房间,谢芷再熟悉不过,他走在前,推开门进屋,见文佩已坐在茶几旁等他,茶几上摆上两杯茶。文佩见谢芷过来,起身说:“小芷,过来坐。”
房中烛光昏黄,谢芷看不清文佩的模样,只觉他比以往都来得憔悴。
“子玉,小燕说你们明日要走了?”
谢芷落座,看到茶几上为他准备的那杯茶,他想起孟然对一再叮嘱,他没敢动。
“是的。”
文佩留意到谢芷探手想碰茶盏又很快缩回的动作,嘴角扯过一些苦笑。
“小芷,你怕我吗?”
文佩拿起自己的茶盏,浅浅吮口茶,他口吻忧伤。
谢芷又将目光落在那杯茶上,他老实地点点头。看他如此诚实,文佩笑得无奈,幽幽说:“那是应该的,孟然一定叮嘱你要提防我,他是个精明人,他做得对。”谢芷不解看着文佩,他没想过文佩会亲口承认自己不是个能当朋友的人,他开口想问,文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佩做出制止的动作,搁下茶盏,继续说:“孟然是个好人,你也是,可惜我们没能在之前认识,要不应该能成为好朋友。”谢芷神伤,他相信文佩这句话,文佩说时,眼里满是真诚,他继续说:“小芷,我想给你个忠告,我走后,你要离李沨远点,离他远点。”谢芷目瞪口呆看着文佩,他不知道文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没留神,脱口而出:“子川不像坏人。”文佩哑笑,“小芷,不只是和坏人在一起才有危险。”谢芷抓头皱眉,他理不清文佩与李沨的事情,干脆直问:“子玉,你和子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文佩沉默,好会才说:“我和他之间再无瓜葛。”
谢芷自进屋就发现,文佩模样疲倦,而说这一句话时,他神色怆然。谢芷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是因为你姐姐吗?子玉!”谢芷激动下,抓住文佩的手,文佩很平静,只是喃语:“都过去了。”
小燕自领谢芷过来,就到一旁收拾行囊,此时他走过来,手里多出一样东西,用绸巾包着,递给文佩。文佩接过,又递向谢芷,谢芷不知就里,将绸巾打开,里边是一柄朴素无华的白玉簪。
“子玉?”
文佩抬手摘下谢芷头上的竹簪,微笑说:“我这簪子可不能当。”
谢芷眼眶发红,捧着白玉簪直摇头,“我不能收。。。。。。”文佩起身,将寝居扫视,似有所思,他缓缓说:“只是朋友离别时的一件赠物,你还当我是你朋友,你收下它。”
你还当我朋友的话。
谢芷出文佩房间,站在院子里偷偷抹眼睛,正月跟随在他身旁,低声劝他:“公子,别伤心了。”
如果我们好得无话不谈,你一定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二日黄昏,谢芷和孟然结伴往山下走,丁靖的书童筝儿迎来,说:“我家公子在五步亭摆好酒菜,请二位公子过去。”
五步亭在山腰,那边景致好,地方空旷,成为书院学子饯行的地点。
筝儿在前引路,孟然和谢芷走在后头,孟然说:“丁靖真是个出人意料的人。”
文佩要离开,丁靖竟在亭上设宴饯行,以往只知道他和李沨关系不一般,谁想,他显然也是文佩的朋友。
话虽如此,五人还是不知不觉来到了五步亭,丁靖和文佩人已落座,丁靖见他们过来,起身招呼,孟然大大咧咧坐下,谢芷挨着孟然和文佩坐。
丁靖为孟然和谢芷酌酒,孟然端起饮尽,谢芷酒量不行,小口喝。
四人没有交谈,只是喝酒,酒过三巡,小燕领着两位抬负行李的脚夫过来,文佩起身向三人辞行作揖,对谢芷说:“小芷,你来送行我很高兴。”看向孟然,目光落在孟然身上许久,却什么话也没说,孟然也奇怪,只是看着文佩,也是一言不发。
“公子,我们走吧。”
小燕催促,天黑下山就不便了。
文佩看看来送行的众人,微笑说:“我走了。”谢芷上前,说:“子玉,我送你下山。” 文佩拉住谢芷的袖子,摇头,“天快黑了,小芷,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相见。来苏州时,记得去找我。”谢芷拥抱文佩,慎重说:“一定。”
目送文佩主仆离去,直至走远不见,谢芷回亭,见孟然和丁靖仍在饮酒,孟然给丁靖倒酒,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他说:“子安兄,你该不是打算一直沉默吧?”
丁靖端酒,晃了晃酒中自己的倒影,冷语:“孟燃之,你果然好管闲事。”孟然托腮看着丁靖,另一只手在石桌上轻扣几下,悠悠说:“我要没猜错,你和文佩,李沨同馆,和他们可是交情不一般啊。”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狡黠笑着:“酒菜还剩这么多,子安兄不介意边吃边谈吧。”谢芷起先不知道孟然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听完孟然的话,他也弄明白,丁靖是知情者,他知道文佩和李沨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文佩到底是不是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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