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待小芷和孟然回来。”
这两人只怕已帮自己请了大夫,伤虽不重,毕竟伤得不是地方。
“公子,让我看看吧,伤哪了。”
小燕哀求着,没有文佩允许,他不敢掀开纱帐,查看。
“那血大多不是我的血。”
那大多是李政的血,李政,不知道他此时是何情景。
“小燕,你下楼去伙房问问,可有清淡的米粥。”
其实腹中无饿意,只是差遣小燕去做事,也免得他守在床边,一味担心。
小燕领命,立即下楼去。
房中安静,文佩枕躺在床上,想小歇会,心绪却难平静。想着,昨夜凌晨,他让小燕去找李政,约李政到卿雨台相会。他算准了李政过去,还未到城门开启的时辰,他快步赶去,拦阻在西城门。
只要他约见李政,李政必会到来。以往便是如此,李政视他如手足般疼爱。
如果文佩,还是以往的文佩,他会相信李政待他只有手足情,而现今却觉得,只因他是文氏疼爱的侄子,且家世不一般,李政才待他如此殷勤。
清冷的西城门,文佩独自提着灯笼,见李政果然如约,独自前来。
他想,该用什么样的神情与态度,去对待李政?也就在他自相矛盾之时。李政已探过手来,取走他手里的灯笼,亲密如旧说:“小玉,此时可出不了城。不如找个寂静的地方叙叙旧。”
小玉,是文佩的小名,文佩的姐姐文玥,小名则是阿珠。这样唤他们俩兄妹的,只有至亲。
“也好。”
文佩由着李政执住他的手,在前领路。
这漆黑的街道里,李政一手提灯笼照明,一手拉着文佩,仿佛是童年元宵逛街的两人。
路一直走的,李政话语不少,文佩沉寂不言。
李政说:“当年你我到苏州书屋里找你爹,你爹在卿雨台和宾客鼓琴,我俩傻傻在亭下站了一下午。”
李政说:“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溪边钓虾,你被条小蛇咬伤,我背着你往家里赶,两人一路痛哭流涕,误以为有性命之忧。”
没有孟然,没有李沨,没有丁靖,甚至几乎要忘了两人之间的血仇。这一路,心隐隐作痛,越走越疼。
文佩捂住胸口,低喃:“何以至此。”
“啪。”一声,门被撞开。文佩抬头,隔着纱帐,看到进来的谢芷,困扰挠头的样子。
“看门紧闭,低声唤了几声小燕,见没人回应,我就闯进来了。”
谢芷走到床前,屁股往床沿一坐,挽起一侧纱帐。他动作连贯,出乎意料,文佩正好转过头来。
“子玉,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
谢芷惊呼,板着文佩的肩膀。
“挨了几拳,皮肉伤。”
文佩温和轻笑,他看得出谢芷眼里满是愤懑与心疼。
“这是李政那挨千刀的拳伤吗?”
谢芷抬手轻抚文佩的脸,力道十分细微,他端详着,心想着这样一张白皙精美的脸庞,怎能下那么重的手。
“还伤哪了?子玉,让我看下吧。”
谢芷说着就要去解文佩的中单衣带,他不懂忌讳,也不晓得文佩不喜欢别人碰触到他的身体。
“腿上有处伤,不雅观,不看也罢。”
文佩做了拦阻的动作,他说时,不竟笑出来,和小芷在一起,总是很轻松,什么邪念,都烟消云散。
谢芷听话,再不会要求要查看,再见文佩笑语盈盈,心想他必定无碍。
窗外漆黑,终于等到孟然带着赵大夫过来。之前文佩在小燕的服侍下,喝下一碗米粥,倒头疲倦睡去。赵大夫不动声色,走到窗前,把纱帐一掀,先是观察文佩脸上的伤,再是将文佩身上盖的被子卷起,见他穿着中单,露出两条修长小腿。
“他伤了哪里。”
赵大夫停下手,回头看向孟然。
虽然脸被打伤,然而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位俏丽的公子哥,年纪小小,体态秀美。
孟然将纱帐放下,罩入他和赵大夫,隔绝了小燕,谢芷。
手熟练解开文佩的衣带,撩起中单下摆,露出光滑的大腿,大腿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伤处很明显。
在孟然解衣带时,文佩就已经醒来,见是孟然和一位老年大夫,没有说什么,友着孟然将他宽衣解带。
赵大夫把缠系的布条解开,检查伤口深浅,问是何物割伤,孟然回答:“金簪脚。”
“所幸草药有止血功效,否则这般大的口子,流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血。这是何人敷的?”
搓着手指上沾染的糊状草药,找大夫似乎很兴致。
“平日胡乱看点医书,未曾想能派上用场。”
对于草药和药理,文佩了解许多,他所擅长的,不仅是毒物。
“本地最好的止血草药,便是此物。”
赵大夫说话这句话,陷入一阵沉思。
他今日收诊的另一位病患,伤处也糊着这种草药,而且伤得可比眼前这人重上许多。两人间只怕有些联系,赵大夫平素只管医病,不做多想。
收回思绪,赵大夫很快留意到了另一出血处,他从医几十年,什么样的伤没见过,也不惊讶,平静说:“伤倒也还不重,皮肉伤。”
确诊后,赵大夫离开床,趴桌上,在昏黄油灯下,刷刷开起药方。
小燕跟赵大夫回医馆,前去抓药。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四章(下)
那个凌晨,小燕提着灯笼,叩响医馆后院的门,开门的是李贵。李贵骂骂咧咧,以为是来找赵大夫的病人,敲错了院门,赵大夫住在东院。拉开门,将灯笼提到小燕面前,这才看清是小燕。小燕只是个书童,不过他是跟随在文佩身边的书童,以往文佩住在李家,他也伺候在一旁,于仆人中,身份不低。
“我家公子有事要找李二公子。”
小燕开门见山,说着就要进院。
这个时辰,要见李政绝对没好事,何况今夜才发生了那般骇人的事情,审讯李政,还把李贵给捆上。
“这这。。。。。”李贵迟疑,李政要是出事了,他担当不起。
“他要见我,我自去见他。”
有力毅然的声音在李贵身后响起,四目望去,李政披上外衣,正站在院中。他该是听到了院中的动静,因此出来。
“二公子,这恐怕。。。。。。”
李贵平素就向着李政,他对李政和李沨可能没有什么好感,但对李家,还是比较感恩。
“子玉可是说了,在哪相会?”
外衣两襟拉到身前,扯平系结,李政动作沉稳冷静。
小燕走到李政身边,踮脚凑着他耳朵说:“卿雨台。”
听到这三个字,李政神情疑惑,随后又似释然。
待小燕回去,李政回房,未已又出来,说要去赴会,让李贵给他备灯,独自提着灯笼离开。
“二公子!你可要小心提防!”
李贵站在门口,拉长脖子朝李政远去的身影叫唤。李政肯定听到了,不过没有理会。
房间正对着院门,院中人声,字字听得真切,李沨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他听出了小燕和李贵的声音,还有李政的声音。
文佩要见李政,就在这死寂的凌晨,甚至着急得无法等到天亮。
如果李沨和李政关系亲好的话,他会告诫李政千万别去;而如果李政和文佩是挚友的话,他务必得劝阻文佩远离李政。
这是与己无关之事,自己无需多管闲事,何况也管不了。又想:这两人,自幼亲爱,竟会闹到这一步。
当时,李沨已有预感,李政和文佩必然要出事,这两人都是狠角色,他们已无法再成为朋友,再次相见,必是仇人。
待李政从凌晨离去,至日上竿头,都未归来。李贵自去外头寻找,他找了一圈,无奈返回。
午时,医馆一阵喧嚣,李沨差遣李贵过去看看,李贵前去,这一看,险些把他吓晕。李政被人抬回来,一身的衣服,沾染血迹,人已昏迷,脸白唇紫。
好在,赵大夫正好没出去看病,人在馆中,一接过人,就着手急救。把李政全身衣服扒去,检查伤口,在意外之处,找到了伤口,那是个触目惊心的伤,李政之所以会昏厥,除了失血,多半是疼晕的吧。
李贵站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双腿战抖。才与丁家议了婚事,这下可如何是好!
缝合过程中,李政清醒过一次,叮嘱赵大夫和李贵将此事保密,万不可让外人知道,尤其李沨或丁家人知道。
然而自李政回来,便独锁在赵大夫的病房中,也不许人去探看,也不许开窗户通风,火盆一个接一个搬进去。李沨这种喜欢读杂书,博学多闻的人,早已猜出一二。
或许在李贵看来,李政的不幸,绝对是李沨的大幸。李沨不这么认为,他不喜欢李家人,但李政是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这般遭遇,不免让人唏嘘。
李政咎由自取,而文佩,也着实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五章(上)
连日居住于客栈,文佩由小燕、谢芷轮流照看,换药之类的事,则都由小燕来,谢芷见文佩先前有意躲避,便也不追究伤的是哪里。
看着小燕将煎好的药端进来,谢芷迎上想接过,小燕一个劲喊小心烫,果然烫得谢芷一哆嗦,赶紧把手指缩回。文佩躺在床上看着,噗嗤笑出声来,“小芷,由小燕来罢。”谢芷不服气说:“当时李沨受伤时,也是我照料的,我照料得来。”
对于李沨如何受伤滞留于此地,文佩一无所知,此时也才有点兴头,问起李沨那脚伤是怎么回事。
谢芷向来直肠子,对文佩又没顾忌,一五一十尽都说了。文佩听后,叹了声气,竟许久不再说什么。
不曾想,李沨也有这般悲惨的身世。
临近午时,谢芷起身,说得去看看燃之怎么还不回来。
这两日,文佩伤势有所好转,便打算启程返回苏州。孟然去渡口赁船,约好明早归程。
未几,孟然回来,三人将行囊收拾一番,谢芷说,要去跟李沨话别,孟然则说也还要给文佩拿点药。两人便也就去了医馆。
李沨他们住在医馆别院,谢芷从后院门进入,院门大开,院中竟只有李沨一人,躺在花簇之下的木榻,翻着书。李沨听到声响,以为是丁靖,抬头才见是谢芷,起身说:“你来了。” “伤好些了吗?”谢芷注意着李沨的脸,伤口虽未痊愈,但已结疤。“嗯,小伤。”李沨回得淡然。
谢芷东瞧瞧西逛逛,纳闷问:“怎么就你一人。”又压低了声音:“李政呢?”
关于文佩那日和李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文佩始终没有说出,谢芷没有问,他想文佩想说得话,会告诉他。隐隐也知道李政肯定受伤,何况之前,孟然说过,李政在赵大夫那里医治。李沨漠然回道:“与我不同院,他伤重,不便搬动。”谢芷骂道:“活该。”这人害死了子玉的姐姐,子玉找他报仇,天经地义,何况子玉自己也受伤了。李沨摇了摇头,他将手中书卷放下,不再言语。对于李政的遭遇,李沨毫无同情之心,而对于文佩的阴狠,李沨也早已体会。日后两人,或说文李两家人,梁子是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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