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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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济瞪着他,咬了咬牙,终于转过身去。
“……现在还昏迷着。血已经止住,伤口也缝好包扎了。他足够聪明,遇袭时躲开了最致命的心口,只伤到了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声音低下来,说出的话就能变成梦境,被随便什么给击碎。“……但是伤还是很重,军医说,能不能挺过去,得看他自己。”
冯长辰使劲抓着顾承念的胳膊,生怕他会受不了摔倒,然而顾承念却站得笔直,听完刘济的话,也只是略低下头。
“如此……如若皇上过不了这一关,顾某……自会自裁谢罪。”
刘济闻言转头瞪他,脸上的神情表明就算顾承念立即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原谅他。顾承念却对他的神色毫无感觉,继续道:“顾某想求见皇上,不知可否恩准?”
事发突然,来不及支起新的军帐,因此刘深便被安置在刘济的帐中救治。顾承念揭开帘子,见帐中灯火通明,军医们躬身立在一边,而刘深,此刻静静地躺在塌上。
顾承念走到床边,跪下。他第一次没有恪守自己一贯坚持的那些陈腐的规矩,向刘深行礼,只是长身而跪,看着刘深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
时间仿佛不再流动,他跪在那里,只觉得像在接受一场煎心的审判。
他是大理寺正卿,他给无数犯人下过判决,也曾下令处死某些极恶之徒,总是能从各式各样的面孔上看到各种不同程度的恐惧与绝望。而如今,他自己也被这些情绪紧紧地包围住,过往所有的事,他与刘深的种种,都像是公堂上的证据,一一摆在眼前,最后定格在刘深闭上眼之前微微弯着的嘴角上,宣告着他的罪恶,宣告着他对这个人的伤害。
他凭什么去审判所有的那些人,他怎么可以将这个人伤到这种地步,只怕他自己,才是最该死的那个!没错,该死……离开京城时,他是想过,如若自己战死在草原上,断了刘深的念想,也是不错的。直到如今,直到刘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了,他才明白,这样的事对活着的人来说,有多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刘深微微晃了晃头。顾承念见状,立即伏到床边,激动地看着他的脸,只见他眉头拧紧,费力地喘了两声,张开嘴似是想要咳嗽,却又迟迟咳不出来,终于,神色痛苦地半张开了眼睛。
“皇上!”
“皇上醒了!”
军医们的喊声淹没了顾承念的呼唤,众人围了过来,见刘深像是窒息了一般痛苦地仰起了头,纷乱道:“皇上被肺中的淤血呛住了!”
“快!快将皇上扶起来!”
“慢点!当心你那边!”
刘深的脸因痛楚而皱起,眼睛却只盯着顾承念看。从他刚刚睁开眼睛起,顾承念便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而今军医们在四周忙乱,他却也不肯放开。这个时候,也无人理论他此举是否得礼,军医们围着刘深,焦急道:“皇上,皇上,千万忍住痛,将血咳出来就好了!”
“……不,别那么使力,小心挣破伤口!”
刘深张着嘴,像是溺水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咳出淤在肺中的血,苍白的脸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他捏紧抓着他手的手,便感觉那只手也加了力,刘深心中一震,终于发出破碎的咳嗽声,吐出一大口黑红色的血。
他瘫软在扶着他的军医怀中,筋疲力尽,连喘息的气力都没有。就算如此,他仍然紧紧盯着顾承念,而顾承念,也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手。
混乱过去,很快有一名军医端来一盅药汤,道:“皇上,受伤头一日最为痛苦,醒着饱受折磨,反而于愈伤无益。请皇上用了这盅麻药,好生睡上一觉。”
说着,便将药送到刘深嘴边。刘深偏头躲开,又轻轻摇了摇头,眼睛仍然看着顾承念。
顾承念也看着他,这时忽然开口道:“皇上有机密要事吩咐本官,各位大人劳请暂且回避。”
此时,他二人紧握的手随着被子滑落,已经暴露在众人眼前,然而顾承念说话时仍然沉稳清正。刘深刚醒来时帐内一片纷乱,守在帐外的刘济和冯长辰也闻声进来,听了这话,刘济低下头,带头朝外走去。军医们见状,犹豫着,终于让皇上好生靠在垫子上,便也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刘深和顾承念,手紧紧相握,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刘深弯起嘴角,开口,声音比呼吸的声音都高不了多少,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像是被撕碎的纸。
“顾大人,骗起人来,还是这么,一本正经。”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顾承念眼眶一涩,立时就要落下泪来。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刘深看见,刘深却已经看在眼里,虚弱的笑仍然挂在脸上,又断断续续道:“不是,什么大伤,别,这么担心。”。
他略抬了抬手,似是要做什么动作,然而却没力气,只能放下手,继续道:“别一副这种表情,倒叫我担心你。”
然而,听到这两句话,顾承念再也忍不住,泪水落下来,砸在被上。
那是他在半梦半醒时,对他说过的话。他捏紧手中的手指,那双手,从前永远温热到让自己觉得发烫,而如今却那么的冰凉,那么的无力。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他太自私了。他的心底里,从来都不是怕毁掉刘深的名声,而是怕百年之后,有人骂他自己是佞幸。而刘深却从不怕被称为昏君,他唯一担心过的,也只是那些言论会伤到自己。比起他来,自己真是又懦弱又可鄙……所以他才活该,眼睁睁看着所爱性命垂危,朝不保夕,可他又怎么有资格求他,求他撑下去,求他给自己一个补偿的机会?
刘深看着他落泪,也不笑了,他扯扯顾承念的手,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期盼,顾承念看懂了,于是他俯身凑近,与他唇齿相接,眼泪也随之一滴一滴落到他脸上。
刘深的嘴里有股微甜的味道,意识到那是残留的血后,顾承念的心颤抖起来,生怕自己的吻会吸走他的生命,不敢再往前,只这样,唇贴着唇。
刘深半闭着眼,叹息。
“我一直,担心,你去了,草原,就再也,不回来。”
他的心又是一阵紧缩。是的,他之前是那么想过,但是现在不会了。
“不会的,”他轻声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绝对不会了,我发誓。”
“嗯……”刘深又发出一声叹息,这次完全闭上了眼睛。“我想,回家。”
“好的,回家。”顾承念用手指抹去他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再缕好他散乱的头发,像是安抚快要睡着的孩子一般,“马上就回。”
刘深又睁开了眼睛。
“不打,高车?”
“不打了,”顾承念搂着他的头,“我们回去。”
刘深摇了摇头。
“不。我等着,看你,凯旋。”
顾承念轻轻吸了口气。“那就打,打赢了,我们再回去。”
刘深皱了皱眉,顾承念以为他是伤口痛,连忙攥紧他的手,然而刘深定定地盯着他。“你不会,以为我,要死了,糊弄……”
“不,不会,”听到他说“死”,顾承念的心又开始剧烈地颤抖,他打断了刘深的话,“绝对不会,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也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会的!”
刘深又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放心一般,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多少气力,说了会儿话,更是撑不住了。顾承念叫进军医来,喂他喝了麻药,刘深仍旧牵着他的手,渐渐陷入昏睡。
等他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脸上神情也没先前那么苦痛时,顾承念才小心地松开手,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去摩挲了刘深的脸颊,这才起身,走出了军帐。
冯长辰与刘济仍旧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冯长辰便朝他走来,刘济仍旧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庚寅,白烈呢?”
不等冯长辰开口,顾承念已经问道。冯长辰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问到这个,愣了愣:“……昨晚,被偷袭后军营守备进行了调整,我叫他去大部队正前方布防了。”
“张方白呢?”
“……在善后。”
“如此,”顾承念转身,命守在军帐外的一个军士:“去把侦骑营都尉赖鸣找来。”
那军士得令而去,而冯长辰有些疑惑地看着顾承念。
“老顾,你要做什么?”
顾承念静静道:“我要与高车左贤王联手,打垮狄兰。”
冯长辰吃了一惊,连站在一边的刘济也神色一变。
“老顾,”冯长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恨狄兰,但是你不能意气用事,就算他伤了皇上,你这——”
“伤了皇上的,”顾承念打断他的话,“不是狄兰,是林仪。”
此言一出,冯长辰更是担心起来,以为他已经被皇上的伤刺激得昏了头:“老顾,你……”
“庚寅,”然而顾承念的声音十分平静,“皇上想要回去。现在两军交战,我们贸然后撤,必然会被高车人追着打;派小股人马护送皇上回去也太冒险。所以,我们必须先跟狄兰有个了断。”
“可……”冯长辰还想说话,顾承念却压根没有要听的意思,只自顾自道:“等皇上过了最危险的前三日,我们就会启程回去。三天时间,庚寅,三天,想要打垮狄兰,只能借助左贤王的力量了。”
说完,他便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冯长辰的反应。而冯长辰转头看一眼刘济,再看一眼顾承念,只觉得心惊。
军医们到现在都不敢保证皇上一定能撑过去,可顾承念所言所行,都是以皇上一定会撑过去为前提的。
如果,万一皇上真的龙驭宾天,这个人,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开始试用印象笔记,主要是方便手机电脑同时码字,但是这个段落格式我还驾驭不了,应该不太影响阅读,容某想想办法
第102章 一百零二 孤鸾泣影
不过,一切却顺利得惊人。在顾承念的一力促成下,高车左贤王与右贤王齐齐叛变,两日后,与魏军一起,对高车王廷进行了三面夹击,不仅击杀了高车的左鹿蠡王和几位长老,在第三天,他们追击高车王廷残部,活捉了乌依狄兰!
消息传回时,顾承念、刘济、冯长辰均在皇上的帐中。闻讯,顾承念与刘济都默不作声,冯长辰则抬起眉毛,把惊讶说了出来:“不是吧,那个狄兰?居然这么容易捉住了?”
来禀报的是先锋将军白烈,他道:“回将军,末将本也以为,这个狄兰如此顽固,必定是会抵抗至死的,但是现今不知怎地,他就跟丢了魂儿一样,全不似之前那般能打,等末将到近前时,他就已经被几个普通军士按倒在地,也完全没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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