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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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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大夫深深看了赵杀一眼,想到王爷半世风流,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像他一样纯善痴心的傻大夫,是被这些荡气回肠的谎话砸晕了脑袋,心头被吹皱的那一池春水,又冻得刀枪不入,寒着脸道:“我行医多年,从没听过这一世救不活人,来世再补救的道理。唯有王爷高明,一口一句来世!许某争的是这一生,求的是当下,属意的是眼前人!”
  赵判官遭他冷着脸一训,急得欲言又止,扯住许青涵的手不放。
  许青涵气得眼眶通红,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自知相貌平平,全靠着床上勤勉,王爷才赏我这几句话。什么阿情、阿静,都远胜于我……哼,只看美色,难怪了。”
  他一身神力,此时决意要走,赵杀拽也拽不住,跟在后头直劝:“青涵,我说的正是当下,是这辈子连同下辈子。”
  “你端正文雅,容貌再好不过,只要不上药,你在旁边,我心里就很欢喜。”
  “我是当真,敬你爱你。”
  赵杀二十年来,还从未说过这么多甜言蜜语,可越是掏心掏肺,许青涵脸色就越是难看,到最后谁也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这人留下一地鼻青脸肿的护卫,闯出王府。
  许大夫顶着昏昏夜色,孤身走在浩大天地之间,脑海里一会是王爷跟阮情蜜里调油,一会是王爷对赵静轻怜密爱,两处都是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是……端正……敬爱……
  一听便是人老珠黄,不甚受宠了。
  正巧有酒楼卖唱的歌女,凄凄切切地拨着琵琶,嘴里唱道:“寒叶飘逸,洒满奴的脸。吾郎叛逆,伤透奴的心……”
  许大夫触景伤情,在凉风里怔怔立着,直到曲终人散,才含着泪回了将军府。
  在他身后,一只羽翼丰满的黑羽鹰,从重重檐瓦上一掠而过。
  赵杀再去的时候,将军府已是门禁森严,拜帖递了几回,千请万请,司徒将军才慢吞吞出来,和赵杀打了个照面。
  那司徒靖明还是穿一身玄色劲装,半块青铜面甲,腰上革带勒得极紧,叫人情不自禁朝其腰身处多看两眼,连赵杀都不能免俗,瞪了许久才挪开目光,冲司徒靖明用力一拱手,恨声道:“烦请将军叫青涵出来!我们有要事相商!”
  他昨夜被许大夫拽出一路,好话说尽,人没留住不说,还磕得处处淤青,回去歇了半宿才缓过气来,身后的家丁也走得一瘸一拐,再如何虚张声势,气概上都大不如前。
  偏偏司徒靖明还落井下石,目光更显阴鸷,气焰更显嚣张,冷冷瞥了赵杀一眼,把昨日恶毒的话又拎出来讥嘲了一遍:“王爷这般殷勤寻人,一定是摆平了府里。从此妻妾相和,后院安稳,真是一桩喜事。”
  赵杀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自己养了一夜瘀伤,手背上的白桃花却在簌簌地掉叶子。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还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株漆黑的桃花树,枝杈如铁,把剩下的残花枯枝也给挤到一边。
  司徒靖明等了片刻,不见下文,转身欲走,赵判官这才回过神来,哑声道:“我只想见他一面。”
  司徒靖明眸光微沉,嗤笑起来:“见了面,勾起旧情,好把人请回去,活得无名无分,忍气吞声,这便是对许青涵好?”
  赵杀勃然怒道:“一派胡言!我自然会待他……”
  司徒靖明忽然往前迈了半步,一身威压骤起:“连莺莺燕燕齐聚一堂都不敢,这便是王爷的好?”
  赵杀要退时,才发现身后便是墙根,司徒将军倒是笑了,手腕一转,拿随身佩剑的剑柄在赵王爷脸上拍了拍。
  赵杀无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悸,正要招呼自己带来的老弱残兵回护,就听见司徒靖明开口:“赵王爷难得过来,不如陪末将到校场比划比划,只要胜了,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赵判官自打托生人间以来,隔三岔五地就要与人动手,无论多文弱的大夫、男宠一概打不过,迄今为止只能小胜自家弟弟半筹,听到司徒靖明这样一说,一时间心如死灰,顾着面子才答应下来。
  两人去校场这一趟,赵判官思前想后,忧心忡忡地打探了一路:“咳,听说将军曾单刀破千人阵,在敌营中七十进七十出,可是真的?”
  “听说将军能徒手撕突厥兵,飞针射吐蕃兵,从八百里外一箭射死蛮军统帅,不知是真是假?”
  司徒靖明开始还权当笑话一听,渐渐便皱起眉头,反问:“赵王爷从哪里听来的?”
  赵杀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吓得拿汗帕拭个不停,既叹司徒靖明穷凶极恶,也叹自己料事如神,好一顿唏嘘,方强打精神道:“将军所作所为,岂能瞒过悠悠众生之口。”
  司徒靖明神色变了又变,才道:“又是坊间的话本野史?”
  赵判官难得扳回一城,哪有不认的道理。谁知司徒靖明语气更加古怪,冷哼道:“先前就扯到什么《司徒靖明传》,如今又是传奇话本,赵王爷倒是看了不少末将的闲书。”
  赵杀被他一说,这才发现于礼不合,顿时慌了手脚,连说:“本王不过随便翻翻。”
  司徒靖明并不戳破,等两人走到校场旁站定了,才忽然提了一句:“王爷最爱看的是哪一回?”
  赵杀一时未察,兴冲冲道:“自是将军平定海寇,大刀起兮砍他娘,杀得海水变色那一回!”
  司徒靖明默默看了他一阵,把赵判官一张威严俊脸看得通红,当真从兵器架上挑了把铜柄大砍刀,拎在手上掂了掂分量。
  赵杀恨不得把说出的话重新吞回去,一道道冷汗滑落,抖索着手去挑拣兵器,唯一比划得动的只有两把二尺来长的判官笔,握在手里,正应了螳臂当车四个字。
  这般萧瑟光景,直叫热血男儿潸然泪下,唯独司徒将军还是一副铁石心肠,轻声劝道:“末将刀法尚可,更擅长的却是马上功夫。一旁就是马厩,不如赵王爷也去挑匹良驹,坐在马背上刀来剑往,风驰电掣,岂不快哉?”
  赵杀听得面无血色,若非心心念念想见许青涵,早就拂袖而去,偏偏司徒将军还极爱火上浇油。
  他挑了判官笔,司徒靖明喝一通倒彩:“好气魄。一寸短,一寸险,寻常人可施展不来。”
  他活动拳脚,摆出几个花架子,司徒靖明也要评头论足:“末将眼拙,看不出是何门何派的功夫,赵王爷真是深藏不露。”
  即便是去马厩的这几步路,那司徒靖明也要跟上来奚落:“府里尽是些烈马,刚好显出王爷的本事。”
  赵判官在地府四体不勤,连胯下坐骑都是由牛头马面变化而成,稳稳当当骑了数十年,从未摸过烈马。被司徒靖明一通好吓,手足无措之际,便想胡乱挑选一匹,为红颜一战,拼个生死勿论。
  可没等他真正下手,手腕就被人握住了。在赵杀面前的,恰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鬃毛赤红,一看便性烈如火。赵杀愣了愣,才去看攥住自己手腕的司徒靖明,司徒将军这会儿倒是一言不发,去角落挑了匹矮脚马,一路牵过来,上好了鞍具,把缰绳塞在赵杀手里,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等回到校场,司徒靖明一跃上了马背,赵判官也拎着判官笔颤颤巍巍地跨上矮马。
  司徒靖明勒马而行,一招一式慢得不像是临敌,而像是给人喂招。饶是如此,赵杀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接下几招。
  不过三五回合,赵杀就累得两手发抖,拼命调转马头,想赶在落败前抢攻一记,谁知胯下不稳,一下子跌落马背。
  赵杀脑袋里空白一片,人已经在暗自盘算魂归地府后,要如何劝鬼向善,万万不能学他持械斗殴。
  就在此时,赵判官耳边风声骤起,有人揽着他的腰翻了个身,等他回过神,便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趴着,司徒将军被他压在身下,连一向不离身的青铜面甲也掉落一旁,想来是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来救,才堪堪把他护得周全。
  赵杀惊魂甫定,正要称谢,却发现司徒靖明那张脸离他不过咫尺。
  那容貌何止是面如桃花,更像是尚方宝剑光明正大地从鞘中出来,照得满室清清泠泠,明艳得举世无双,锋利得难以逼视。
  然而在赵杀眼里,这张脸不知为何格外眼熟。仿佛是他命中注定,是血脉里的因缘。
  司徒靖明看赵杀盯着他不放,脸色愈发难看,费力地伸长了手,一点点够到面具,重新盖住半张脸,过了许久,又在怀里摸索一阵,找出个碎了的白瓷药瓶,药丸都被压成了药泥,唯有瓶身上依稀能看见“金屋”两个字。
  旁边有下人眼尖,惊呼起来:“将军,这是许公子刚做好的药!足足一个月份的!”
  司徒靖明恍若未闻,冷着脸说:“赵王爷不要性命,我却惜命得很。”
  赵杀依旧木愣愣的,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司徒将军被赵杀看得恼火,背过身去,怒道:“王爷要见谁,再不动身,当心末将反悔!”
  他连说了两遍,赵判官总算明白过来。想到许青涵还在用金屋医馆的药瓶盛药,眸光一亮,再三拜谢才去了。
 
    
    第十五章
 
  赵杀这半日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远远见到了许青涵。
  许大夫背靠将军府宝地,在街角摆了个诊摊,正给城中人义诊。林荫下一眼望去尽是短褐穿结的百姓,摩肩接踵地排起长龙。
  赵判官望着这铁桶人墙,本想凑上前去,说几句话,也请大夫治一治自己的相思,尾随的精兵却上来阻拦:“赵王爷,已经见过一面了,请不要叫小的难做。”
  赵杀这才知道,司徒将军令行禁止,说了一面,就当真只是一面。
  好在青涵行医施药时,眉目清扬,嘴角带笑,比在他身边快活得多。
  比听他喋喋不休快活得多了。
  这也极好。
  赵判官领着自己那一队老弱残兵回到府里,洗去一身尘土,安抚着赵静睡了,再摸黑批改好阮情的功课,折腾到半夜,刚想小憩片刻,突然听见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地龙翻身一般腾起无数泥灰。
  等赵杀一路小跑着出去查探,周围又静得落针可闻。
  赵判官惊得睡意全无,提上灯笼一步步照了一圈,这才发现王府院墙塌了偌大一块,足足可供一人进出,角落里站着一个黑影,长身玉立,腰身一握。
  赵杀瞪大眼睛,把灯笼拎高了两分,跳动的烛火下,美人凤目微垂,眼睫纤长,一张脸无遮无掩地露在外面。
  赵杀手一抖,灯笼差点握不住,好在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座王府仍在酣睡之中,无人瞥见他何等失态。等他回过神来,正正衣冠,上前客套着问:“司徒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那美人依旧垂着眼睛。
  赵判官好一阵胡思乱想,暗道将军府离赵王府说近不近,这人居然不戴面甲一路走来,不知让多少人平白看了去,实在有些吃亏。
  他这样一想,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万分体贴地从自己衣襟上撕下一块干净布料,迈出半步,想替美人把脸重新蒙好。
  司徒靖明被烛火凑近了一照,眼睫更是恹恹垂下,露出的一线眼珠子蒙蒙眬眬,皱着眉头,看上去似醒非醒。赵杀刚靠过来,他就猛地抬起手来,把赵判官狠狠推到树干上。
  赵杀慌得声音都哆嗦起来:“司徒将军这是何故,本王一片好心……”
  那人似乎是觉得吵,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另一只手也狠狠往树干上一拍,那棵三人合抱粗细的老树,被他拍得树根翻起。赵判官被他禁锢在两手之间,双腿颤抖,压低了声音叫:“司徒将军,有话好好说!”
  灯笼终于滚在地上,“噗”的一声灭了。
  司徒靖明半抬凤目,沿赵杀自己撕破的衣裳一路打量过去,竟是有些慵懒之美。他一面看,一面随手乱撕,不过瞬息,赵杀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凉风中。
  赵判官满脸惊怒,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眼看司徒靖明拿腿一顶,挤进他两腿之中,总算想起三两句晓之以理的金句,沉声质问:“将军笑赵某身旁莺莺燕燕,岂会有真心。这就是将军所说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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