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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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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青涵态度温和,客客气气道:“人醒时,言蛊反倒容易发作,我替他开了几幅安神的汤药,这些日子都会睡得久一些。”
  赵王爷应了一声,犹豫了一阵,又哑声问:“先生困不困,到车上多少睡一会儿吧。”
  许青涵只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他依旧不肯跟赵静共处一室。
  赵杀心中滋味难言,压低了声音:“你……多少合一合眼睛,我来守夜。”
  许大夫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布袋,把袋口打开,露出里面十余个通红的干辣椒,随意倒出两个,塞在嘴里咀嚼起来。
  辛辣之物一旦入口,热气就直冲心脾二经,困意顿消,嚼到后来,连额角都能辣出一层汗来。纵使辛辣,却十分管用。
  不像有些事,非但饱蘸辛酸苦辣,还叫人束手无策,全无办法。
  赵王爷看他嘴唇都辣得发红,忍不住靠近几分,慌张劝道:“你这样下去,要是生了病,得了风寒,岂非得不偿失?”
  许青涵连灌了几口清水,低着头,掉转水囊,把手上敷的旧药用凉水冲净,人仿佛无知无觉一般,拿布擦干双手,敷上新药,随口道:“我没有生过病。”
  他说到此处,也不顾赵杀是何反应,径自续了下去:“既然不会生病,多吃些苦,多赶点路,也是无妨,就不劳小兄弟挂心了。”
  赵杀听了这话,鼻翼发酸,半天才道:“你、你不生病,是因为你做了许多好事,福泽连绵,注定无灾无病……并不是,为了多吃苦的。青涵,我很是心疼你。”
  许青涵原本还对他态度可亲,这些日子屡屡听他说逾越之话,行轻薄之举,心中早已有了防备,当即坐远了一些,低声道:“请自重。”
  赵杀拿他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口气,从车厢中取出一件雪色披风,走到他身边,想披在许青涵肩上。
  许大夫眉头紧锁,拿手挡了档,低声道:“不必了,许某已有家室,瞧你身形俊伟,气度不凡,何愁没有良配呢?”
  赵杀难得听见许青涵夸他,耳中一时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想了半天,人又凑上去半步,蹲到许大夫面前,把蒙面的面巾慢慢扯了下来,替他把披风系上,左右拢紧了,小声道:“我就是你的家室。”
  许青涵被他吓得不轻,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赵王爷堂堂伟男子,坦言相告的时候,心中就暗暗打定了主意,许大夫要是当真生气了,要杀要剐,他都不打算躲。
  然而他想虽然是这般想的,人终究忐忑难安,只好拽着许青涵披风系绳,偷偷绑了一个同心结。
  许青涵依旧僵着一张脸,呆了半天,做的头一桩事,却是捂着自己掌心,试探道:“我、我手上,其实疼得厉害……”
  赵杀对此心疼已久,沉声道:“我知道。”
  许青涵脑袋里还是一团散沙,又顿了顿,好不容易抓住第二桩要事,慌道:“王爷,我出生时尚不足月,体弱得很,风吹便倒……什么能吃苦、不生病,当真荒诞,许某从未听说。”
  赵王爷长叹一声,把人拥进自己怀中,右手不住轻抚许青涵脑勺,仍道:“我知道。”
  然而许大夫乱了半天,一张脸由白到青,目光从愁至怒,终究有把事情逐一理顺的时候。
  赵王爷下意识地猜到不妙,却依旧哆哆嗦嗦地搂紧了人。
  许青涵气得锤了他两下,赵王爷痛得脸色骤变,咬牙强忍着,好在片刻之后,许大夫便将额头抵在赵杀肩头,惨笑道:“也是,王爷如今都知道了。”
  自己这十来天,行无顾忌,想来已经被这人看得清清楚楚。早知当初,自己就不啃鸡骨头、不酗酒、不在出小恭的时候吹口哨了。
  赵杀不敢随意接话,但美人在怀,脸上难免有些发烫。
  许大夫还没发现被人占了不少便宜,黯然自嘲道:“我居然真以为王爷会听我的劝,没想到还是放心不下静公子。”
  赵杀小声申辩了一句:“我也放心不下你。”
  许青涵脸色一沉,又在他背上半嗔半怨地轻锤了一下。赵王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满头凉汗,堪堪忍住痛呼。
  许大夫气过之后,无穷无尽的哀怨再度涌上心头,凄声问道:“那如今呢?许某这些日子自诩尽心尽力,王爷还放心不下?”
  赵王爷面露迟疑之色,犹豫半天,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还、还是放心不下,阿青什么都好,就是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一路上劝过你许多回了。”
  他这般坦诚相告,许青涵倒是愣住了,细细咀嚼了一番,脸上总算慢慢泛起薄红,原本只以为此番心意已是落花逐流水,明月照沟渠。那时还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情话。
  赵王爷说罢,自己尚不知凶吉,小声问:“你生气了?”
  许青涵确实还未消气,人攥着赵杀的襟口,迟迟不肯抬头,心底却偷偷开了一道小门,把满腔苦水,都颤声说与这人听:“你如果真顾念我,为何要惹我动气呢?”
  赵杀愣了一愣,正不知此话从何而来,就听许青涵道:“淋雨之事纵使荒唐,但许某情之所至,无可奈何。你撞见过几回,可曾稍有检点,权当顾念我?” 
  “明知许某毫无容人之量,王爷还处处以旁人为先,用得着我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哄上一哄。王爷却说,顾念过我?”
   “那夜王爷叫我在房中小候,我一直听你的话,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四下去寻……发现你头破血流,横躺在地。”
  赵王爷被他连番抢白,慌得变了脸色,直道:“青涵!此事、此事……”
  许青涵自己也觉得荒谬,摇了摇头,才道:“王爷会顾念我,会想一想我心中作何想法?要是听了你的话,一直等下去,王爷不就当真死了,你若是心疼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赵杀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但羞惭之外,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步步辞别孽镜台,来到这十丈软红之中,风月云雨因缘,功名富贵荣华,那么多乱花迷眼,他都不曾忘了还债,兢兢业业,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神志恍惚之际,忽然生出一念魔障,只觉若是能把心剖出,给许大夫看一看,这人自然会明白,自己何止是顾念他,想到此处,脱口而出:“阿青,我……”
  许青涵与他目光相接,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下文,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佯装无事地站起身来,冲他温柔似水地笑了一笑,笃定道:“王爷原本就不心疼我,如今看了一路,知道许某身强体壮,吃苦耐劳……呵,自然更不会心疼我了。”
  赵杀听得心不在焉,红着眼眶,在心里默默演练了几番,要如何把心剖出来,掬满鲜血,趁热递给许青涵瞧,半晌过后,方觉荒谬。
  自己为情所困,什么剖心油釜、拔舌斫截、抱柱刀床,都愿意赴汤蹈火去闯一闯——但许大夫见了,会伤心的。
  要是再来一回,重伤濒死,气息全无……许大夫见了,会极伤心的。
  许青涵看他一直魂不守舍,昔日往事顿时如走马灯一般,团团地在脑海中打转,自相识以来,快活得少,辜负得多,亲昵得少,冷落得多,新愁旧怨都翻涌上来,一时长睫带泪,正想解下披风双手奉还,赵杀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拦了一拦,低声哀求道:“别解,阿青,我绑的是同心结。”
  许青涵听见这话,果真下不了手,怔怔落了几滴伤心泪,带泪看了一阵手法拙劣的绳结,又看了一阵赵杀的端正俊容,只觉拿这人全无办法,人犹豫再三,还是撩起赵杀额发,替他把结疤的伤处敷好药,然后才拽紧身上披风,掉头往山麓走去。
  赵杀放心不下他,在身后跟出千余步,直走到天边露出一抹亮色,照亮了险峭地势,许青涵总算回过头来,哽咽劝道:“你回去吧,正事要紧。我找到冰蚕就来见你。”
  他看赵杀一动不动,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柔声道:“方才山脚看到一处碑亭,亭上有瓦遮身,多少算个落脚的地方,你把车停在那里,我办好了事就来。”
  赵王爷想到赵静孤身一人昏在车中,确实不敢再跟,虎目微红,眼巴巴地看着许大夫消失在山路尽头,这才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第二十五章
 
  两人这一别,就是数日之久。
  赵杀自别后寝食难安,头一天便换回常穿的那套蟒袍,趁着白日高悬,早早驱车赶赴碑亭。他先将马车停到巨碑之后挡风,再把骏马解下,牵到草木丰美处拴好,任其踱步吃草,随后无事可做,只能断断续续替赵静暖一暖手脚,喂几口参水。
  这样心急如焚地熬了两日,转眼又是天黑,赵王爷囫囵用过干粮,守着赵静睡下,一觉睡到子时,人突然惊醒过来。
  侧耳听时,车外阴风四起,声势如骇浪怒涛,丝丝寒意,无孔不入。
  赵杀一颗心骤然悬到半空,一手死死护住赵静,一手小心翼翼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目光尽头,远远有一辆鬼辇曳着绿火而来,车上黑无常手持名册,而白无常拿一双铁钩,特来勾人性命。
  虽然离动身已过了足足十四日,可赵王爷心中仍存了一丝侥幸,想着两位同僚不过是从此地借道,只是很快,赵静便在他怀里动了一动,回光返照一般,慢慢睁开了眼睛。
  赵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声唤自家弟弟的名字:“阿静,可是……好些了?”
  赵静一双冰冷的猫儿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琥珀色瞳眸倒映着赵王爷小小的影子,把眼前局面细细回想了一遍,才轻声道:“哥哥,若有来世……”
  他气若游丝,声音小得可怜,赵王爷情急之下,凑得更近了,赵静便借势握住了赵杀一缕长发,用尽浑身力气攥在手里,柔声笑了:“若有来世,别叫我抓到了。”
  赵王爷愣了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而来,与此同时,车外两位旧同僚,隔得老远就尖声骂将起来:“快快快,这人死到临头犹作死,又少了一刻阳寿,赶不及了!”说罢一人忙着驱车,一人摩挲铁钩,鬼辇骤然狂飙起来,车上白幡鼓满了风,转眼近在咫尺。
  赵杀听见这点动静,虽是不甚明白,人却不敢迟疑,借势俯低了身子,好叫赵静能多攥住自己几缕长发,双手小心翼翼地猛一使力,把瘦弱可怜的弟弟横抱在怀里,从马车中趔趄钻了出来。
  赵静脸色变了一变,但他病成这幅模样,拿赵杀毫无办法,只能皱着眉,再腾出一只手,攥住了赵杀前襟。
  两人立在车前,而鬼辇高悬半空,赵杀沉声道:“谢必安,范无救,可还认得赵某么?”
  赵静听得微微一怔,低声道:“你在和谁说话?”
  赵王爷一听他问,顿时低下头,胸有成足地安抚道:“莫怕,有哥哥在,这两位是哥哥的老熟人!”
  谢必安、范无救自是白无常黑无常的俗家姓名,两位鬼差好不容易赶到此处,累得长舌从嘴里掉出来,急着要赶下一程,虽然听见几声聒噪人语,但夜风太大,并未当真听清,在半空中桀桀怪笑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小兄弟,这就上路吧!”
  说罢,鬼辇上铁链哗哗作响,从辇上蹿下几簇火光,慢慢化成蛇狼虎豹之形,未等赵杀与同僚好好打个照面,鬼辇便头也不回地往下一站去了。
  赵王爷白着一张脸,看着这些火蛇、火狼朝赵静扑来,脑海中堪堪想起一事:世人阳寿尽时,都是随鬼辇下至地府,或赴六道投胎,或受重重苦难,但也有一桩例外……
  若是前世血债太多、杀孽太重,转世要受万般苦,死后还要被鬼怪分食。若是熬得过,等鬼怪饱食血肉散去,自有鬼辇收回一缕残魂,再次打入轮回受辱,万生万死,此罪无间;若是熬不过,便就此魂飞魄散。
  可阿静为人乖巧懂礼,纵使是前世、再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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