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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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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杀还待再劝,赵静已重重一点头,旋而人影一空,只剩下怀中一株桃花树种,结出了点点柔黄花蕾。
 
    第五十一章
 
  赵判官种完了树,把心头血滴在桃花树干上,见院中花荫渐浓,不由得眉眼带笑。
  此后数季,旁人闲聊喝酒,说起风花月色,赵判官总会凑上前去共话家常,句句不离桃花。
  九月十月乃是石蒜花期,花开如火,唯独赵杀开口闭口皆是:“我院子里有三棵树,一棵是桃树,剩下两棵也是桃树。”
  一旦入冬,就长吁短叹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夏天有虫,不知冬天也有虫。”
  开春后话锋一转,常对人笑吟吟道:“你种过树么?那我便考你一考:桃树的桃花,有几种颜色?”
  然而没过多久,天庭就打落一道金光,以无上神力传讯下来,说李判官当年登完玉阶最后一重,南天门数十名天兵天将替他接风洗尘,以琼浆玉液祝酒,入夜后宴席堪堪过半,此人居然就不见影踪,惹得娘娘大发雷霆,将此人从天庭名录上除名,责令地府重选一名能吏。
  赵判官听闻此事,白日强打精神,照常处置公务,回府后却夜不能寐,彻夜坐在桃花花荫下,对着唯一一处未栽树的院角出神。
  他这头神不守舍,阴司上下却是紧锣密鼓地加班cao持,重开面试笔试,好不容易在几日之内,新选出一名情债还清的能吏,说起相貌,在一众青面獠牙的鬼吏中也算是排行前列的美男子。
  为犒赏鬼卒数日劳苦,阎罗判笔一勾,地府连休三日,共襄盛举。
  赵判官去送人时,就看见徐判官头插花翎翅,胸戴大红花,被无数同僚围拱恭贺,脸上乍忧乍喜,好不忐忑。
  赵杀上前同他说话,新选上天官的徐判官便抖着满脸横肉,羞涩而笑:“赵兄,我早早就说过,我徐某人在地府中,虽不如你和李判官,也算是响当当一名美男子了,没想到当真会有这一天!只是凭外貌进仕,有违徐某初心啊!”
  赵杀自是连声贺喜,又劝他“天赐不予,反受其咎”,徐判官这才坦然受之。
  临登阶时,徐判官执着赵杀的手怅然笑道:“想当年徐某功少福薄,是沾了老兄祠堂的香火才晋升鬼吏;如今德非翘楚,有幸调任天庭,又何尝不是借着老兄的福荫,真是时也,命也,运也!此去再难相逢,我身上有些旧物,如今就赠予赵兄留念吧!”
  说罢,就将一个锦囊塞入赵杀袖中,挥手自去。
  赵判官握着锦囊,看着徐判官边笑边爬,心里也是好生感慨,难怪世人常说,爱笑的男孩,运气总不会太差。
  只可惜徐判官身体不便,才爬了百余阶,就坐下来拭汗饮水,而后亦是爬两步,歇一刻。
  等周围鬼卒散去,各自欢度假期去也,赵杀仍站在原地张望,眼前种种与数年之前的离别混在一处——都是金光刺目,一道玉阶,将碧落黄泉贯连;都是故人挥手自去,赴万里鹏程,从此相聚无期。
  但两厢心境,又何止差了千山万水。
  看着徐判官费力攀登玉阶,赵杀满心欢喜,唯愿挚友此去乘风破浪,一路坦途。
  看着那人远去,他胸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千钧巨石,只盼着那人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直至今时今日,这块垒犹然未化,离愁别绪泛滥,沉甸甸积在心里,稍一细想,就是手脚冰冷,一身的料峭寒意。
  赵判官一路目送徐判官登上一重天,待金光散尽,玉阶隐没,这才强打精神,慢慢走回府邸。
  他坐在陋室,将徐判官亲赠的锦囊拆开,发现里面装了一粒能入人梦的百年蜃珠,微微一愣过后,便把蜃珠收起,专心思虑起天庭那道传讯,把仅有的消息一桩桩理了出来。
  司徒靖明这一去,已有八百来日。
  按照“地府十年,天庭三日”来算,酆都八百日光景,尚不足天庭一日。
  可司徒靖明走完玉阶,在接风宴上混迹片刻,最多不过小半日。
  两处时间还差了数个时辰,司徒判官之后去了何处呢?
  赵判官想得满头凉汗,仍是不得其解,在自己屋中团团打转,最心焦意乱时,几乎入了魔障。
  他恍惚间看见司徒靖明冷淡面容,只是稍稍上前,那人虚影便冷冷讥嘲,一提还债,那人就满脸不屑。
  赵判官自是方寸大乱,眼中血丝密布,不住追问那人身在何处,翻来覆去地问:“你去了哪里?我还欠着你的债……”
  好在到了每日浇树的时辰,赵杀就自己看破迷障,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他匆匆提起水桶,走到水井跟前,打满了水,再一株株地浇树除草。
  等赵判官浇完了树,除过了草,莫名地焦灼稍去,眸光微暖,静静在花荫下张望起来,发现三株桃树枝干结实,桃花累累,于是笑了一笑。
  笑到眼眶微红时,他便靠着其中一株花树小歇了片刻。
  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漆黑如墨。
  赵判官直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从肩膀上拈下一片白色桃花瓣,定定看了一瞬,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把仅有的线索都串联在了一处——两年之前,司徒将军刚从人间交还了天字一号命牌,不单要赴面试笔试,还抽空见了自己一面,琐事缠身,定然无暇小睡。
  当他金榜题名之后,在玉阶上一夜攀爬,又是彻夜未眠。
  好不容易到了南天门前,有天兵天将接风洗尘,酒入愁肠,难免要小睡片刻……
  赵判官想到此处,脸色忽青忽白,他之前似乎一直忘了一桩大事……
  似乎……司徒靖明的夜游症,一直不曾痊愈?
  似乎……他走时两手空空,并不曾带走青涵生前炼制的夜游药丸?
  赵杀额角冷汗涔涔,正想得出神,手背陡然一阵发烫,抬起一看,才看见上面张牙舞爪地现出一株黑色桃花,似乎隔了许久未见,有许多彻骨思念。
  赵判官看得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往空旷处快步走了两步,便见漆黑天幕被一道金光刺破,半空中玉阶重现。
  有人一身玄衣,似睡似醒,不知摘了谁的花翎翅,抢了谁的大红花,统统攥在手里,沿着玉阶,摇摇晃晃地走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赵判官有刹那光景,还以为自己梦魇又至,不禁眼睛酸涩,木然而立。
  但不到片刻,他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除去双腿站得酸痛,鼻下亦传来挥之不去的桃花暗香,眼前种种,竟然极像是真的。
  赵杀仰着头,目光越过流光玉阶、摇曳月色,竭力分辨了一阵,那月中身影气势孤高,腰身堪堪一握,每晃荡一步,都叫人心弦为止一颤。
  赵判官心魂荡漾之下,忍不住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手上一时剧痛。
  他足足痴了半盏茶的工夫,而后才轻轻咧了咧嘴。
  自己不久之前,虽然也曾斗胆揣测过:司徒判官旧疾未愈,或许有朝一日,还会从九重天外,一步步夜游回来……
  或许自己还会有邂逅的机缘……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刚刚这样一想,故人便能穿过碧落黄泉,出现在自己的眼里。
  赵杀念及此处,嘴角笑意更深,一颗心犹如未死,忽然生出百般烦恼。
  他在院中双手交握,一面微笑,一面来回踱步,正想把穿旧的官袍脱下,换一身倜傥的新衫,朝屋里走出半步,然后才忆起如今身无功德,衣笼蒙尘,屋中除去官袍就是官袍。
  没等赵杀想出一个章程,那头司徒靖明已经大步流星,提着红花翎翅,径自下了玉阶。
  赵判官顿时慌得手忙脚乱,往屋中一躲,把绾发的木簪换成玉冠,小跑着穿过庭院,匆匆把门闩抬起,门板推开。
  但等他站在院门口,极目远眺,看见司徒判官当真往此间赶来,赵判官又开始眼皮直跳,发觉此举大大的不妥。
  细细想来,司徒靖明夜游时颇有许多荒唐之处,既好拆屋砸院,也好催花毁树。
  自己还是堂堂赵王爷时,府中就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老树,被这人拍得树根翻起;等到阿静当家的时候,这人半夜不请自来,又撞断了十余株亭亭美树。
  赵杀如今拿一腔心血,千辛万苦种活了三株小树,每一株都是柔弱无依、可怜可爱,万一司徒靖明再像过去一般,使出倒拔垂杨柳的功夫,一根根拔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赵杀惊慌之下,稍一忖度,就自己走出家门,把门反手一关,紧紧锁好,朝司徒靖明的方向快步迎去。
  等他紧赶慢赶,走到司徒靖明身前数丈,正要招手,那人却垂着长睫,与赵杀擦肩而过,只专注地往赵杀府邸行去。
  赵判官吃了一大惊,愕然愣在原处。
  眼看着司徒判官走出老远,他这才胡乱掐了个法诀,身形倏地散开,化作一团红雾,腾挪数丈,在司徒判官身前聚拢。
  待赵杀重新凝聚身形,满头长发轻飘飘落回背上,面对面地望着司徒靖明,突然发现梦魇中那张俊美面孔,在此人面前,不过是手艺拙劣的木胎泥塑。
  他看得眼眶微红,忍不住将手张开,硬生生拦在路中,低低唤道:“是我。”
  那故人似睡似醒,长睫半遮眼眸,站在赵杀面前,就要伸手来推。
  赵判官惊得闭了闭眼,数息过后,才敢将双眼睁开。
  司徒靖明那只手顿在半空,垂眸细看,眉头紧蹙,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隔了许久,耳垂才一点点泛起血色,含糊不清地问:“是来接我吗?你……你是来接我的?”
  赵判官听到这一句,眼中热意上涌,心里有许多话,忽然极想细问。
  他极想问一问:你这般的好,为何不信我会出门相迎?
  他也想问上一问:你为何一直记得本官府邸所在?从人间至九泉,即便是梦中夜游,也不曾走错几步路,多绕几个弯……
  赵判官趁着故人神志恍惚,双瞳无光,一时色壮人胆,伸手一牵,便握住了司徒靖明的手。
  谁叫这人在梦里仍记得自己。谁叫这人从锦绣前程里一步步退了回来。
  司徒靖明低眸看了一看,静静任他牵着,把翎羽红花都攥在另一只手里,随赵杀走出长长一段路,才含糊地问:“……你记得我了?”
  赵判官脚下猛地一顿,眼中雾气蒙蒙,鼻头微红,一声不吭,领着司徒靖明绕开府邸正门,一路走到最偏僻的一处矮墙。
  他自己先在院墙上用力一撑,蹬着双腿,扑腾了许久,千辛万苦爬上墙头,四处一看,只见这堵院墙离主厢极近,离种树的地方却是稍远,登时心中大定。
  赵杀偷偷揩了揩眼角湿气,这才去牵司徒靖明的手,嘴里笑道:“我拉你上来。”
  那司徒靖明即便是在梦里,也看得面露迟疑,好生疑惑。
  赵判官一个人骑在墙头,只觉由此处翻墙进屋,定然安全得多,于是再接再厉,殷殷劝道:“本官向来清廉,寒舍中虽然有些,咳……靖明,我拉你进来看看。”
  司徒靖明一动不动,眸中尽是懵懂之色。
  赵判官只好多说了几句:“近来本官手头……手头有些紧,千万不要砸墙,靖明学着我这般,轻轻翻进来就好。”
  司徒判官微微歪着头,又过了好一会,才重重一点头,拿攥着东西的那只手,腾出一根手指,在墙上轻巧一撑,便稳稳落在墙内。
  赵杀见他身姿利落,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好不容易才收敛心神,弹着身上灰尘,硬着头皮从墙头跃下,然后牵起司徒靖明的手,把故人兴冲冲领入屋中。
  他在屋里团团张罗,斟茶倒水,最后气喘吁吁地搬着一把结实交椅,从外屋走进内室。
  只是司徒判官已经在床沿坐好,额角清凉无汗,容貌色如春花。
  赵判官定了定神,而后才把交椅推到一旁,慢慢走到床边,单膝蹲了下来,照旧握住司徒靖明一只手,低低问道:“你为何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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