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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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天实在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过去数得过来的每一天与未来可以预见的每一天,都不会与现下有什么明显的区别,既然如此,“普通”这个说法本身就很奇怪。
那又怎样,林仪无趣的摇摇头,反正原本自己就没有任何期待。
下到最深的山谷,林仪不紧不慢的走着。家里没什么下饭的吃食了,他想去瀑布下捉几条鱼来。
忽然就愣住了。
山谷深处,靠近岩壁的草丛中,一抹不显眼的蓝色。周围有红色的血迹浸染开来,刺目,惊心。
时间与记忆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如出一辙的蓝色衣衫,一样蜷缩着的身体,一样让人心痛的一地嫣红。
嘭的一声,那是林仪不自觉松了手,背篓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像是被这样的声音惊醒,扑了上去,一个跃起已经落在了那抹蓝色旁边。
他跪倒在地,伸出簌簌发抖的手,轻轻覆上那人肩膀。
如同十年前一般,小心翼翼的扳平。
看到那张脸的同时,林仪听到自己如同窒息一般嘶哑的呼吸声。冰凉的既视感扑面而来,过去压抑的情感烧灼着心脏,两股极限的温度在喉咙口冲撞,逼得他不得不出声发泄。
“……师父……”
这不是普通的一天,而是命运来临的一天。
那天,他救起了一个误食了神仙醉,从山上坠下的失意举子。为了解他身上的神仙醉,林仪连夜去了趟华山,带着采来的药草,又去找了师伯帮忙,这才制成了解药。
神仙醉,是一种奇怪的草。它样貌普通,看起来就像这山中常见的丛生杂草,在这附近山中并不常见,而且生长的位置往往都十分危险,因此中招的人并不是很多,几年也遇不到那么一例。神仙醉的气味十分好闻,一闻到,几乎被诱惑着就会吃下去。此草并无毒,只是吃了这草的人,会陷入昏睡,而且心跳呼吸全无,如同假死一般。按吃的量多少,三四十天后如果还没有解药,便真的死了。这个举子运气太差,饿极了吃了这草不说,晕过去后竟然摔到了山崖之下,胳膊和腿都折了。林仪救活了他,并帮他治好身上的伤,他却也并不怎么感激,而且在伤好后的某一天不辞而别。
后来再见时,是林仪被青坪县乡民跪地请求,无奈之下,下山入住青坪县城的时候。那个举子,已经是县令李仲山手下书吏一名。他这才知道,这个人,叫顾思义。
他敢将这神仙醉提炼出来给郭二浪子,无非是知道自己肯定会出手相救。真是奇怪,当初山里相处不过一月有余,顾思义未曾开口与自己说过一句话,可竟然如此的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所有的长处……更重要的是,了解自己性格中所有致命的弱点。
就像是命运一般。
林仪回到鹅湖山,取回当日为救顾思义而剩下的返魂香,回到县城,让白谦之帮忙,准备了两间屋子,将所有门窗缝隙全用纸牢牢糊住,然后将秦家十一口人的棺材从地下取出,将人分男女放置在两间房里,再点起那返魂香。不出三日,十一个人先后都醒了过来。
命案终于告终,郭二浪子被收监,交由李仲山处置。此案算是告破。
白谦之在驿栈再次设宴款待林仪,这次只有他二人,酒过三巡,白谦之叹气道:“总算此案算是完美了结,没有冤枉了一个好人。”
林仪仍是不愿意多说话,只闷头喝酒。白谦之有些微醉,话也多起来,道:“这次在青坪,知道了许多事。白某在平州时也曾听说,李公刑法颇严,时有错杀之说传来,抚案大人只当是有心之人捕风捉影,这几日暗暗访查下来,却是让人心惊啊。”
林仪难得也生出些许兴趣来,问道:“怎么了?”
“林先生也该知道,青坪县以前匪患厉害吧。白某听说,李公上任后,派人去追查强盗,如果追丢了,失去了行迹,在哪儿追丢的,他就命在哪里彻查,稍微搜出些蛛丝马迹,譬如一件衣裳,几个烂包裹,便认定这家人都是强盗,立即拖到县衙里严刑拷打,直至刑讯致死。殊不知这正是强盗的诡计,要陷害无辜良民!仅去年一个冬天,青坪县因强盗之事处死的,就有一百多人!青坪小县,人口不过几千,哪里来的这么多强盗匪徒?况且李公一边杀,强盗入城劫掠仍然猖狂,只可怜了那些枉死的乡民……”
“……”
“来之前,我听说青坪县境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居然都是假的。哪里是路不拾遗……谁敢去拾?一不小心,全家大小都要毙命!若不是从今年春天起林先生坐镇青坪,强盗们闻风不敢入境,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枉死!”
林仪不说话,许久,问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最开始是听那个顾书吏说的,他似乎和林先生私交不错?其他的都是白某明察暗访的,都是事实。”
“白大人准备怎么办?”
“李公这县令,是不能让他再做下去了。我回去会禀告抚台大人,另换人选。”白谦之看着林仪,忽然笑道:“其实林先生对政事没有兴趣,不然这青坪县令,林先生绝对做得。稍微用点心,加上抚台大人看重,不出一年,前途无量啊。”
林仪低着头,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向白大人推荐个县令的人选,不知行不行?”
第43章 四十三 天来横水
大魏历一一九年,刚过完年节的时候,鹅湖山里居然来了访客。鹅湖山离青坪县城并不远,但是山势险峻,且山中经常有伤人的老虎出现,几年也难得见到一个人,所以看到有人专程跋涉上山来,而且这么精准的找到自己时,林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透露了自己在这里的消息。
其时他正在自己的草屋顶上加固顶棚,那人一路跌跌撞撞爬上来,站在他用树枝编就的篱笆院子外作揖,道:“阁下可是林仪林先生?”
林仪看着他,道:“做什么?”
“小的是青坪县令李仲山大人的家人,叫李义,我这里有大人的亲笔信一封,吩咐了一定要交到林先生手里。”
林仪跳下来,走到李义面前,撕开书信,草草看了一遍,便将信和信封随手一丢,纸片轻轻飘落在地上。
“先生,这……”
“告诉你们李大人,”林仪拍拍手,重新跃上房顶,继续修他的草屋,“我是不会离开鹅湖山的。”
“先、先生,你这样,我回去无法交差啊……”
“你怎么交差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李义着急了,想走进院子来,才刚迈出腿,一粒木钉“嘣”的一声插在了他脚前的土地里。
“我没说过你可以进来。”
李义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能在他院子外来回绕圈子,恳求道:“林先生,您再好好想想吧!我们大人说了,这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青坪县的父老啊!”
“青坪县的父老?关我什么事?”林仪将钉子按入木头,“黎民百姓于我又如何?我林仪只是个孤家寡人,不愿和任何人扯上关系,也不会帮任何人的忙。既然有强盗,就让他们小心门户,自求多福吧。”
“先生……”李义还想说什么,林仪冷冷道:“我不留客,你请回吧。”
那李义并没有回去,而是在他院子不远的地方用树枝搭了个窝棚,准备休息。看来这是一场长期的斗争,林仪透过门缝看着,明白要想这平淡的生活继续下去,只能离开这里了。他收拾了下东西,准备入夜趁天黑离开鹅湖山。没想到天还没黑,外面人声越来越多,等林仪觉得不对劲时,出去一看,外面居然聚了黑压压一片人,他狭小的院子外,以及外面的山路上都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鹅湖山山路险峻不是开玩笑的,这些人要上山到自己这里,怎么也得花一整天功夫,看来他们是一早就从青坪出发,李义只不过是个打头的。
见林仪出来,所有这些男女老少“唰”的跪了下去。
“求林大老爷救命!”
百来号人的声音在鹅湖山深处激起不小的回声,刚刚回巢的鸟群受惊,纷纷从树林中飞出,在天空中盘旋。林仪连忙上前,扶起一个白头发的老者,再去扶旁边的另一个老人,可是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下去,林仪连气都生不出来,只能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人知道林先生必然不肯轻易下山,便在县城中招募了些自愿来山中请林先生下山的平民,求林先生看在这些人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这青坪县一县之民。”
陌生的声音,可是只靠气息,林仪也知道身后说话的是谁,他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
“在下顾思义,”顾思义像换了个人一般,见了林仪转头便露出温和的笑容,“是李大人门下书吏,此次陪同青坪父老来鹅湖山,求林先生务必下山入住青坪县。”
林仪看着顾思义,只觉得浑身不对劲。不对的,半年前的那个人,不笑也不说话,从来不会露出一点点高兴的表情。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笑容就仿佛是粘在他脸上的□□一般,剥都剥不下来。
“林先生大名,黄河一带谁人不知。”
他在黄河一带出名的,却不是“林仪”这个名字,只因顾思义知道,他不喜欢被叫原来那个名字。
“只要林先生肯在青坪县住下,时间一久,那些强盗贼寇畏惧林先生声势,定然不敢再来侵犯。”
“强盗贼寇不来青坪,还会去其他地方。”林仪扭过头,不愿去看那张让他心脏抽紧的脸,“你们这方法,治标不治本。真想要去除匪患,你们该让平州巡抚向朝廷上奏,派军队过来清缴才是。”
“林先生应该也知道,如今朝廷里不太平,哪里还能顾得上民间疾苦。就算治标不治本,救得一处是一处,青坪县几千父老,定会对先生感恩戴德。”
“是啊,林大老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拉着林仪的袖子,“你心怀仁慈,救救我们这些人,我老头子发了宏愿,要是能求得您下山,我情愿花光自己的积蓄,给您修庙,给您塑像,世世代代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并不是不知道,青坪县令李仲山黑白不分,冤枉良民的种种。林仪偶尔会下山去买些盐米之类,多多少少都有耳闻。这些乡民之所以不畏山路艰险,也要来鹅湖山求他下山,恐怕也是被逼无奈,想求一条生路。只是他总是告诉自己,这些都与你无关,与你有关的,十年前就已经死光了,如今再去和这些人扯上关系,只会让自己有新的舍不得,终究有一天,还是要受伤。
明知是这样,可看着那张脸,那个明显有其他图谋的人,面对着一地下跪的父老乡亲,他还是不能心狠。
他林仪,从来就不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他的狠心,十年前就早用光了。
从驿栈回来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雨。不知为什么,今年雨水似乎比往年多一些,到了半夜,雨越下越大,屋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水沿着房檐流下,从门口望去,简直像个四方的瀑布。林仪看着对面的那扇黑漆漆的门窗,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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