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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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不行。刘济咽了口吐沫,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他清楚刘深的性格,在没有完全控制住他,捏紧他的死穴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就范的。
刘深迎娶的皇后,便是谏议大夫廖仲熙的女儿,廖青君。青君在她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刘济合谋,大婚之夜,随她进入皇宫的送亲队伍全是刘济挑选的一等一的好手,一夜之间,他们软禁了刘深的生母白太后和五弟梁王刘潇,以此胁迫刘深就范。虽然控制了宫廷,但是梁王刘潇因为年纪的关系,原本就是有封号无实权,真正有调动军队权力的武威王刘溯和越王刘濯仍然拥有相当大的威慑力。刘深向来将母亲和弟弟们看得很重,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难保他不会不顾一切的拼命反扑,到时候父王说不定又会下狠手谋取刘深的性命……不行,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一定要忍得住。他等了这许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再说,现在能这样在他身边看着他,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的刘深,又怎么会这么没有防备的坐在自己面前呢?
这么想着,刘济弯起嘴角看着刘深,几乎要看得呆过去,周围的声音,动静,他完全没有留意,直到刘深猛的睁开了眼睛,他才恍然惊醒。
怎么了?他想开口询问,却见刘深迅速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了起来。
门外,有悠扬的笛声传来。那是一首异常温柔的曲子,刘济从来没有听过,然而只听了一点点,便能感觉到曲子里满满的柔情蜜意,那种深厚的感情,恐怕不亚于自己对于身边的这个人。刘济跟着站起来,看看窗外,又看看刘深的脸,只见他咬着嘴唇,一脸恍惚和动摇的神色,眼圈都已泛红。
刘济惊呆了。他从没见过刘深哭,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将自己藏得很好,从来不会在江淮王的儿子面前示弱,可现在,他所有的防范都似乎被那深情的曲子卸掉了,整个人看起来那么脆弱。刘济不敢说话,刘深也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向外面冲去。
外面有脚步声,刘深高声叫道:“站住!你给朕站住!”然后拉开了门冲了出去。刘济连忙追了出去,却见刘深已经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看着台阶下,一脸的无法置信。而台阶下站着的,正是他们刚刚还聊起过的,神英军录事参军林仪。
第51章 五十一 故曲非故人
会遇到皇上,完全出乎林仪的预料。他一个人在皇城内闲逛,发现自己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每走一处,总会有侍卫上来拦住他,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告诉他此地他不能过去,弄得他原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转了几个地方,终于有个好心的太监告诉他,正殿往前的东西偏殿是可以让五品以下官员进去休憩的,东偏殿还有茶水小食供应。林仪往前面走了点,对有人伺候的东偏殿也有些反感,走到西偏殿门口,刚才好几次被拒之门外的心里阴影却让他没了上去推开门的兴趣。他想了想,实在无处可去,便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果然,林仪有些自嘲的想,就算是头上顶了这乌纱帽,自己也是个土老冒,像现在这般傻了吧唧坐在台阶上的样子,和以前一介草民之时有什么分别?
不由得想要叹气,最近在神英军的任职真是让他觉得疲劳,比以前不眠不休追逐的时候还要累得多。所谓的录事参军,其实是个文职,他林仪虽然并不是不识字,但军中事务他毕竟还是一窍不通,根本应付不来。还好冯元英对他也够照顾,倒不要求他去做什么,只让自己跟着他,走哪里都带着自己。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将军跟前的小跟班。这样下去,真的能帮到顾思义什么吗?
想到顾思义,就又不由得会想到师父。
最近一段时间,林仪总会回忆起同一件往事,想起师祖说出那个对自己的预言时,师父不以为然的神色。
“有什么灾劫,是我师徒二人应付不过去的?天锡你就放一百个心,到时候师父陪着你呢,什么前世冤孽,我倒要长长见识,到底是什么厉害东西?”
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自己的。可是没想到的是,没等到和自己渡过灾劫的这一天,师父已经长眠地下,成了深山中的一抔黄土。
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所谓的灾劫如果真的存在,估计也快来了,陪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那个满脑子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的顾思义。有时候想起来,还真是对自己很无奈,就算知道他只是长得像师父,和师父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可就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会莫名的感到安心。这是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子汉该有的心态吗?林仪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摸出笛子来,也不管自己在宫禁中这么做合不合适,便放到了嘴边,想也没想,从顾思义那里听来的那段曲子就这样流淌出来。
乱糟糟吹了一遍,加进去很多自己临时想到的花调,一曲结束,忽然听到身后的偏殿内有动静,林仪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可能惹了什么麻烦,他站了起来想要离开,里面的人却似乎猜到他想要走一般,还没出来便厉声命令道:“站住!你给朕站住!”
这个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会使用的自称方式,还有那嗓音,林仪识得这声音,那天他在大殿上听这个人懒洋洋的说话,倒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急躁的一面。倒不是走不脱,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走开,转过身,看到那个君主非常没形象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林仪明显看出了他脸上的惊讶与失望。
跟在皇上后头的,还有一个更年轻的人,看服色应该也是皇室宗亲,林仪看了一眼,也管不了那么多,先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谁?”
居然问自己是谁,林仪差点苦笑出来,看来之前的两次见面中,这位天子真的是没有留意自己。没等他回答,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道:“这就是那位治水有功的林仪,皇上。”
上面的人沉默了,许久,林仪听见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微微抬头,皇上黑色织金的深衣下摆已经近在咫尺。林仪听见他淡淡的道:“刚才的曲子不错。是谁教给你的?”
林仪愣了愣,还是立即答道:“不是别人教的。是……下臣自己写的曲子。”
“……是么。”身前的人沉默的站着,林仪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上方落下来,审视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好,很好。”
皇上再没说什么,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开了。林仪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另外那个年轻人也看着自己,显然也想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林仪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两个人对视许久,那人也转过身,朝皇上离开的方向追去。
刘深走得很快,刘济一直追到仁政殿前才追上他,感觉到身后有人,刘深仍然头也不回的上了台阶,进了门,刘济也跟了进去,刘深一直走到里面套间的暖阁里,才冷冷道:“你还要跟到哪里?”
“皇上怎么了?”
“不怎么。”
还不怎么?刚才明明都要哭了。刘济没有说出口,他估摸着如果自己说出来的话,这个好面子的人恐怕会炸毛。他看着刘深的背影,道:“皇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嗯,对啊,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换做你是朕,作为一个傀儡,你会痛快?”
刘深自始至终背着手,没有转过身来,刘济看着他的背影,思索了很久,才道:“可我总觉得,似乎和那个顾承念有关系?”
背对着自己的人终于放下了手,转过头来冷冷看着自己。就算是被控制,刘深也总是能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别人,像一尊跌入泥潭的神像,即使不在其位,仍然散发着让人甘心俯首的气质。刘深看着他的脸,冷冷道:“世子殿下最好不要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没等刘济再说什么,他踩着脚踏坐到床上,道:“朕喝多了,想休息了,还请世子殿下能不能明日再来?”
“……”刘济静默了一会儿,屈膝行礼。“……臣弟告退。”
夜越来越深,浓稠的黑暗同浓稠的睡意一起渗透着夜幕下所有人的身体和意志,丑时,正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候,重重帷幔之后,精致的床榻上,刘深大睁着双眼,昨夜听过的那笛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声音,那曲调……那个什么林仪,居然说是他自己作的。
“……撒谎。”刘深咬牙切齿,在深夜里一个人低声道。他从床上爬起来,下床,站在屋中央,打了个响指。黑暗中,暖阁上方看不清的房梁上立即有了动静,有个一身黑衣的人从上面一跃而下,落地后立即跪在刘深面前。
“叫你们头儿来见朕。”
一炷香时间不到,房梁上又是一阵轻响,又一个黑衣人落了下来,草草行了个礼便站了起来,看着端坐在床边的刘深。
“真是稀罕。”来人的口气不无讽刺,“快一年了,我还以为皇上早把我们给忘了,今日怎么了,怎么想到要叫我过来了?”
刘深像是听不出他的讽刺一般,道:“朕要你去查一个人。”
“谁?”
“那个新来的,神英军录事参军林仪。”
“……除此之外呢?”
“你先去查,查完速来禀报。”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道:“皇上,陈习已经在地牢里关了快一年了。”
“朕知道。”
“你知道?”黑衣人怒极反笑,那无礼的态度,仿佛完全没把眼前这位天子当回事,“你这也算是知道?我等了这么久,等着你想办法救他出来,结果你叫我来就是告诉我,让我去查一个新来的六品小官?”
“叶希夷。”刘深听起来也不生气,“既然对朕有这么多不满,你自己去救陈习出来不就行了?以你的本事,出入大理寺地牢不是什么难事吧?”
“然后呢?就让他一辈子背着佞幸的罪名东躲西藏?皇上应该比我更清楚陈习最在乎的是什么,这样对他公平吗?”
“既然觉得不公平,就老老实实的听朕的去做,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刘深说完,将床帏一甩,钻进床里,显然不准备再说什么。叶希夷愤怒地盯着那床帏看了半天,拳头捏紧又松开好几次,最后还是无奈的垂下头,转身走到窗边,翻身跃起,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冯长辰,冯况的第三子,是一个……比较随性的人,和他的大哥二哥不同,他似乎不太喜欢功名利禄,更喜欢闲散度日。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冯元英已经形同被逐出家门,冯亚远有了自己的官衔,而且是文职,所以冯况身后继承大将军位的,只能是冯长辰了。”顾思义站在林仪身边,手中一边缓缓的磨着墨,一边将冯家三子的故事娓娓道来。“听说,冯长辰喜欢上了一个平民家的女子,执意要将那女子娶回家做正室。原本这种侯门之家,最好的婚姻对象当然是要门当户对,更何况现在冯家和江淮王这般对立,冯况当然希望能再结一门好姻亲来增加胜算。要娶平民家的女子也行,只要不做正室即可,只可惜冯长辰哪里都不像他父亲,只有这犟脾气像极了,说什么也不肯,而且扬言除了这女子,他决不再娶任何人。为此这父子二人一直在怄气,闹得京城侯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想到冯况也是个老古板,连自己的儿子喜欢谁也要管。”林仪评价完,看着顾思义磨好了墨,拿过一叠纸和一支小楷,也不坐下,就站在桌边,抿着嘴思索片刻,落笔写了起来。他问道:“你在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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