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 作者:林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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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放过了大小定,老五结亲当日也请了杜家家长,女眷们自然也请了,男女分席而坐,当中隔了一重院落。杜家姑娘没来,家长来了,酒量不好,多喝了两杯就醉了,本来要留他住下,他非要家去。廖家老三微微一笑,让底下人带上亲笔书信,让杜家姑娘亲自过来一趟。廖杜两家隔的不远,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不多时杜家姑娘就来了。
那时廖秋离正好要从廖家台口去菊儿胡同,他出门,杜家姑娘下了车,两边迎头碰上,刚想问她要找谁,廖家老三过来了,姑娘窘迫得很,急着退回车上去,笑面虎一把拿住她,说一句“都放了定了,鸭子煮得半熟了,还臊个什么劲!”。
这才知道那是未来的三嫂子。廖家老三简单说了两句,两边匆匆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姑娘进了廖家台口,廖秋离准备坐车回菊儿胡同,就在这时,廖允公对着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都问我为何独独要她,其实没那么多因由,真要说,大约是因为爱看她入神的样子……”。
三哥与未来三嫂的初会,若是想得诗意一些,应当是这样的:初秋微雨,三哥偶然走入某条巷子,偶然路过某家私塾,正是下学的时候,夫子开了大门让学生们回家。三哥站在巷子左侧的一个边角看这家门口的一副对联,一个学生挡住了他看右联的最后两个字,他挪了挪脚,这一挪,另一幅景入了他的眼——那人就静静坐在那儿入神地写着,可能是写一封书,亦可能是写一首诗,反正离尘俗特别远。人不算漂亮,顶多能算在端正里边,但不知为何,她那支笔似乎写在了他的心上,一笔一划,他缓缓的化在她的笔划下,很舒服。说不出其他,就是很舒服。
第二天三哥就禀过爹娘,寻了媒人,正式上门求娶。
一眼就定下一世的缘分。他这三哥也真是好胆量。
今日他从另一人的嘴里听到了相仿的话,说不惊奇是假的。他从不曾问过萧煜究竟为何要选他,几年前是想过要问,几年后再问也没意思了。萧煜和三哥会因为喜欢看某人入神的模样而一生相许,看似率性,其实谁又能说那个人不是他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的人。他自己呢,徘徊犹豫,似是而非,没有一次摧心裂肺的“失去”,怕是至今还不知何为何。
说到底,就是萧煜比他胆大,比他豁得出去,更比他有韧性、更老道。
“这么瞧我做什么?”眼前人近来爱笑,平平无奇地看着他,他也能笑得甜如蜜。对着这张笑脸,实在想不出几年前这人狼一般孤绝的模样,更想不到那时候他竟敢那样孤注一掷。
“没什么,就是想到下个月三哥的婚事。该送些什么才好呢?”
廖允公等于是廖秋离的半个爹,送的礼肯定不能薄,但也不好太铺张,挺愁人的。
“这些都是小事儿,交给我就成。正事儿在戏台子的画样上头,不如让我给你掌掌眼?”萧煜绕到廖秋离身后,左手撑在桌面上,右手从廖秋离手里拈起一幅画样子,整个人几乎贴在廖秋离背上,不动声色,居高临下地做了一个包围圈,说话带出的风吹到廖秋离右耳根上,血慢慢集到那儿,右耳根让那似有若无的风吹红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人怎么动了口还要动手的?
“……前院种的葡萄,有点儿酸,吃不吃?”
廖秋离越来越怕和萧煜四目相对,一旦对上了,难免要吃一记绵绵蜜蜜的缠绵,甜得他一凛,双目落荒而逃,言语赶紧接上,内容仍是吃吃吃。
“吃。”
萧煜双唇把“吃”字抿了一口,听的人顿时了悟说的人兴味不在吃上。
“……要吃就坐到一旁好好吃,别扰我。”被调戏得忍无可忍的人说话了,让那位动了口还要动手的选一个:要么坐一边安安分分吃你的葡萄,要么站一旁好好说话。
“我吃我的,你瞧你的,两不妨碍。”我就不挪窝!看你能把我怎么地!
“那我先出去一会儿,爹说了有事要和我说……”
刚说到这儿,萧煜含住了廖秋离的耳珠,后者想也不想即刻弹起身,原本尚有缺口的包围圈迅捷合拢,他动弹不得了。
“别动!”这俩字几乎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终于爱得有点发恨了——你我不是都已经成了亲结了发同了床共了枕了么?!还这么抹不开做什么?!
“真有事儿,别闹!”廖秋离认真挣扎,一心一意要萧煜撒手。在他看来,夜里的事就该夜里做,白日的事就该白日做,不能没日没夜地混来。萧煜想的是本就两厢情愿了,又是关着门在自己房内,不在光天化日之下,白日里甜蜜也不算什么,遂也放胆纠缠。
还有另一个因由——葡萄。萧将军从春宫册子里得了启发,葡萄不单可以用来吃,还可以用来干点别的……
第46章 闹别扭了
起初他以为廖秋离是欲拒还迎,或者是不惯白日做夜里的事,需要他使点儿蛮力去成就一次“鱼水合欢”,他就自以为是的用了蛮力,葡萄也用了,一盘紫黑的葡萄在两副躯体之间被碾得迸裂开来,浆汁在肌肤上爬行,舌尖追过去,成全了他从春宫册子扁平的描画到心爱之人身上的色味俱全。他满面潮红,心爱之人亦是满面潮红,都忙着平复乱掉了的呼吸。
好半晌,廖秋离忽然沙着喉咙说了一句,“我之于你……就只能是这样用途么?……”
萧煜闻言一惊,慌忙翻起身,把背对着他的人轻轻掰过来,“这是什么话?!我对你的心若是计算年月,到今日少说也有十来年了,也就是近来才准了一二分利息……我又没过别人……一时间解了禁,难免、难免有些贪……”
“……你知道么,我总觉得我们就好比一碗水,新鲜也就是新鲜那一碗水的量,喝一口少一口,你一气儿喝完了,可能也就厌弃了……”
一篇话还没听完,萧煜就急着掏心挖肺了,“怎么会呢?当年和你说过的吧,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捧在手心,看进眼里,存进心尖,难不成你都当做孩子随口说的淘气话么?!他人如何我不好说,我这儿,认定了,到死那天都不改!”
“别人的新鲜都是一样的,你非说至死方休,凭什么呢?”
凭什么笃定至此?人情易变,不定几时你就变了呢,这些新鲜还是慢慢消受的好。
“……你是说我贫嘴滑舌,光说不练么?能把心掏出来让你看一眼就好了,但我舍不得死,自从和你好了以后我就怕死了。给你句实话——只要对着你,馋是难免的,贪也戒不掉,你也别躲,话就是这么个话,我就不是那号光说不练的人,日久见人心,你就好好瞧着吧,迟早让你瞧明白我的心。”
萧煜慢慢穿回衣衫,又拿过廖秋离的,作势要替他穿,他扭身朝里,躲掉了。
“……要不你先歇会儿,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这是没话找话说,看看那人有后语没有。没有。他还是冲里躺着,不说话。没法子,他只能拿了一张薄毯子盖在他身上,“多盖点儿,刚发了汗,受了风要病的。”。那人还是无话,他盖他的薄毯,他阖眼不看。
午间吃饭,一家人都察觉到一对新人之间微微的别扭,一个反客为主,总往另一个的碗里夹菜,另一个只知道说“行了,我自己来”,也有新人的羞臊,但只有少许,其余的倒像是余气未消。
怎么?闹别扭了?
老大老三与爹娘对了对眼色,觉得应当只是普通的别扭,由他们去就好。
回门的头一顿饭吃完,夜里要回去了。还是为娘的心思多,暗地里朝儿子递了一句悄悄话:有些事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太过较真了,往后还有这么多日子呢,总不能老这么扭拧着过下去吧?
儿子应了一句:没闹别扭,就是不惯,过段日子就好了。
为娘的没好意思问他到底不惯什么,讪讪收了话尾,把他推到前面,嘱咐一句:去吧。他抬眼一看,原来那人慢下了脚步,在前面等着他。
两人按规矩辞了亲人,坐上了车,马车不大不小,盛两人刚刚好。有人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容易显得逼仄,但那时没人开口,空余忽然长了出来,挤兑得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并不是和你闹别扭……”廖秋离低声道出这段没首尾的话,萧煜却是听懂了。
“我知道。”
“只是不惯。”
“我知道。今后我定会试着顺着你的心来,但这话不好说死,只能说试试。在我这儿,灵肉分不开,想一个人,不可能不想着那种事……今后……我尽量在夜里想……”
“……我明日进宫修戏台子,工期大概要半个月,这半个月都要留在工地,不回家了。”
“好。当心点儿,别累着。”
萧煜让他当心,当然不单是指表面的当心,攀高走低自然要仔细脚下,除了仔细,还得提防。整个朝堂都知道将军王讨了个下九流的画匠,惊世骇俗算不上,起码也该算是意料之外。对付将军王不容易,对付那个下九流的画匠可容易得多了,在哪动手脚不行?可以弄死了让将军王伤心,也可以构陷了把将军王拖下水。他们在明,那么多阴险都在暗处藏着,即便他有那个本事做个“滴水不漏”,也备不住那些意外,意外是算计之外的事,躲不过来,只能让他在他的滴水不漏当中保持一份戒心。
“嗯,你也是。”廖秋离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他也不傻,知道人心的险恶,该提防的时刻必会提防。
只是没想到头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当朝天子。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贵脚踏贱地,到这乱不哄哄的戏台坯子来,营造厂的上百号人站在一堆青砖绿瓦当中懵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即刻跪迎。天子挺随和,让平身,让该干嘛干嘛,他就是过来随意瞧瞧、四处看看。听见这么一说,工匠们又回原位去了,但又和原先有不同,原先是干活儿,现下是演戏。干活儿自然而然,手脚按平时的摆划,熟门熟路的,活计做得又快又好。演戏是明知有个了不得的人物在旁看着,手脚不知该往哪摆,明明知道该这么做,手脚却不听调度,僵直板硬的,时不时出点儿差错。好在这了不得的人物很快认定了一位,径直朝着那位去了。
天子驾到时,廖秋离正在描藻井,仰脖子冲着藻井顶上,脖子上还吊着一小瓶水,听见下边喊迎驾,尽速下来跪着,刚跪踏实,天子又让各自散去,接着做活儿。他爬上藻井接着描,皇帝在底下仰头朝他笑,“你这牡丹画的不错,有点儿懒懒的,富贵闲人的模样,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指的是宫廷里的御用画师们,这帮人一般会按程式把牡丹往气吞山河上画,“花便是花,哪来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好好的开它的败它的也就好了。就像你画的这个,活的,明媚鲜妍,枝头开落,没想着千年万代。好。好啊。”
帝王家讲究万岁万岁万万岁,多少万岁尚且不足呢,他可倒好,画了枝头开落,经不起岁月的东西,好大的胆!
这趟活计由廖家总台口的掌柜的亲自出马,带着百来号人在这儿日夜不停地忙活了十来天了,再有十来天就要完工,谁知这个时候听了天子的这么一席话,掌柜的心里一颤,脑子里过了千八百个弯道,终于还是没有上前解释。他听皇帝这话,一半像是好的,一半似乎是坏的,拿不准到底是信好的还是信坏的。江湖老道的掌柜的都心里没底,廖秋离就更不用说了,直到皇帝在底下说了一个字,“赏!”。再顿了顿,又加了两个字:“都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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