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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归舟 作者:林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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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年下

    这一拍,忽然就有了说不出的感伤。老三算是老五的半个爹,几年的把屎把尿,几年的来回颠簸,几年的悬心劳神,林林总总三十来年,这就要脱手了。好伤感人。
    老五笑笑,“不就是煮个扁食么,往常我天天煮,也不见你们怎么样,怎么今日要煮,你们就这副模样?多大的事儿?!”,说完他就自然而然的进了正堂,拿了一簸箕扁食进了灶间。
    廖秋离去哪,萧煜这块牛皮糖就黏到哪。灶间里有好几口大灶,大灶上边架着好几个大蒸笼,他们一人架柴烧火,一人控着火候,配合得挺好。
    “……打从记事起我就爱在灶房呆着,特别是元夕夜晚,一家人守岁,灶房里灯火灶火都亮堂堂的,灶房里热腾腾的水汽好像云雾,带着煮熟了的食物的香,新打的麦子的香,好闻极了……后来五岁那年病了,一半时间在云清山,一半时间在廖家,又有十年时间没闻过这种暖暖的味道……再后来么,从云清山下来,多少时候都感到人命无常,最难受的时候也爱往灶房来,仿佛一闻这股暖暖的味道,心里就踏实了。”
    水滚了,廖秋离把簸箕里的扁食一个个放进蒸笼里,满屋子的水汽当中,灯火朦胧之间,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萧煜静静听着,他在听他不知道的那段,那时候他们都还未长成,还未相遇,还未相知。
    十五年。
    好长。
    这个五岁那年几乎病死,死马当活马医之时被送上了云清山的人,那时候一定满心惶惑,害怕又不解,不知生而为何、死又何辜,惶惶然之中,能给他慰藉的,除了云清老道之外,就只有灶房的灯火水汽和食物的香气了。
    他安静缩在灶房一角,看师兄们生火做饭,做熟了,师兄们会拿出一些先让他吃,修道的人都吃素,素包素面素馒头,新麦的香气独特而浓厚。给的时候一定双眼透着怜悯,是对一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孩儿的怜悯。尽管如此,他还是活了下来,受尽病痛折磨的十年,他靠着对人间烟火的向往撑着活了下来。
    萧煜心内描摹了一个童年寂寞的廖秋离,那颗心酸酸软软,终于从矮凳上站了起来,默默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簸箕,放一边,再牵起他的手,幽幽道:“明年我陪着你。年年我都陪着你。你若是想回廖家,我们明年还回来。”。
    他高,廖秋离要是想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就得仰起脸。他仰起脸看他,笑颜平静有暖意,“明年在菊儿胡同过,就我们两人。”。萧煜闻言心头狠狠一撞,而后不受控制地“突突”着,突突着直奔那“就我们两人”而去,好久定不下来。他站在灶火前,心上人的手从他手中游走了他还没知觉,好呆。
    蒸扁食是件特别耗工夫的事,几大簸箕的扁食,都蒸熟了,天也就蒙蒙亮了。卯时中间各家家长起来放一挂长鞭炮,一家人围着吃一餐扁食,然后就散了,各自回屋歇息去。
    萧将军心急火燎地进了屋,心急火燎地想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可惜天不从人愿,大年初一的大早上,宫内出事了。
    宫内能攀扯到萧煜的人,也就那么一个,这事儿当然是这人出的。
    太子出的事,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就不算个事儿,不就是一帮熊孩子凑在一块儿“拼娘”,没娘可拼的熊孩子一怒之下揎胳膊撸袖子把自家的异母弟弟揍了一顿么?揍也就揍了,熊孩子们自己撕扯完了,自己给自己顺毛,说不定转过一天又滚一块儿玩尿泥了。可帝王家不一样,皇子们打架了那是不得了的事,罚了打架的,师父们也跑不掉,少不了都拎过来教训一顿。言官那边跟见着腥臊的苍蝇一般样,嗡嗡嗡嘤嘤嘤,年初一就开始大上折子,谁都别想消停!
    
    第51章 太子殿下
    
    年初一早晨,皇帝把几位“师父”叫了来,也没说什么重话,就是让坐、让喝茶,可那种状况下谁能安安生生喝茶呢?都悬着一颗心等着皇帝发落呢。
    皇帝啜了两口茶,放下茶盏,说话和颜悦色,“事情的大概,想来众卿都知道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依卿等来看,往后应当如何?”
    轻轻松松,一脚把皮球踢了过来,看师父们要怎么接。
    萧煜年纪最轻,领的却是最烫手的山芋,这回这事查到根底上,那也是太子先动的手,他不出来说话,那说不过去。
    “众卿”都在等他先开尊口,率先发声,他就不。他四平八稳的坐着,不发一言,就是喝茶。
    萧煜是个丘八,但不是个只用刀子不用脑子的直肠子,他知道现在这种状况,说多错多,最好别开口,反正还有这么些“师父”呢,他干嘛上去当这个出头鸟?!
    其余几位从斜着眼睛瞄他到明目张胆地瞪他,人家就是会装,眼刀子扎身上也无所谓,随便,爱扎扎呗。
    终于有一位别不住劲儿的站出来说话了,那是挨揍的皇三子的师父,有年纪了,须发皆白,老早从朝堂上退了下去,没奈何又被皇帝召了回来,做一个看屁孩儿的倒霉师父。倒霉师父斟酌再三,说起了自家徒儿的倒霉,另外那几位也赶紧跟过来凑倒霉,皇子们一个个都成了倒霉催的,倒霉催的还带小可怜的,皇帝听了就笑,笑笑说,“这么说来,都是太子一人的错?”
    师父们见到祸水已然旁引,一口气松了,屁股都安安稳稳靠回椅靠上,还颇有得色。一直不发一言的萧将军还是不发一言,让老东西们发挥。皇帝见了单是笑笑,说过几句安抚的话,把人都放回家了。
    师父们当然要找徒儿们说几句注意容止的屁话,打板子还用不着他们来,人家都有正经爹妈!
    萧煜没有即刻去找太子,这个时候事儿还热乎,熊孩子受够了各样式的“规劝”,这时候再上去添把柴,熊孩子非炸毛不可!
    他想着冷一冷,熊孩子可不想,年还没过,又闹事了。这回闹得出了格,把皇帝不多的舐犊之情消耗掉不大不小一块。明摆着一条绳上的蚂蚱,萧将军还能蹬得走么?对于这样不肯长大的熊孩子,除了下重手说重话,还真没别的法子让他多点儿自知之明!
    当天日午,东宫内,半大孩子和半老大人对坐,将军王眉眼肃杀,还未开口,杀气已经满出来了。丘八头子不会哄孩子,只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句废话没有,单刀直入,“殿下,臣斗胆请问,您是否真想舍掉太子这个位子,成为一个闲散王爷?”
    言外之意——你这样作天作地的作死,是真不想在这位子上坐了呢,还是只是想朝你爹撒娇?!
    “……”
    太子原本昂着头,刚出窝的斗鸡崽子似的昂扬着,鼻孔朝天,目下无尘。听了这句话登时把脖颈子抻了起来,像是气不顺,非得这么着才能顺过来。
    “臣还是斗胆提点您一句,您的退路从来就不存在。废太子会是现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一旦您从这个位子上败下来,等着您的就是一段白绫或是一杯鸩酒。您不能退,不能败,除非您想死!”
    太子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语得罪狠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右手食指横在半空中为一句始终出不来的训斥做着注解,“你、你、你!!!”
    资质平平的小太子自视甚高,不愿意认现实,必须有个人出来当黑脸,这个黑脸,舍萧煜而谁?
    “殿下,当今圣上的子嗣当中,您是根基最浅的。和后边几位皇子相比,您只有一个说不上优势的优势——您是长子,比他们早出来一两年。其余的,您比得过谁呢?他们都有母族撑腰,您有么?”
    “放肆!!”
    “臣今日不放肆,来日您怕是连哭都找不着地儿了!您的周围围着一圈的虎狼,他们都在等着您出错或是诱着您出错,都在使着吃奶的劲儿要把您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殷鉴不远,臣自身就是个最好的镜鉴,当年圣上颁旨要臣袭肃王世子位,臣不想要,不想争,一心想着息事宁人,步步退让,结果呢,换来太平没有?!”
    太子十来岁了,在宫内见惯了人世炎凉,没那么单纯,萧煜说这些话,他能听懂,听懂了就更惨。听懂了偏又无可作为,那还要更惨。
    “你当我想退么?!”
    “您若是再这么不知轻重的在自己兄弟当中撒野,那就是在退,没旁的好说!”
    “……”太子能揎拳头撸袖子对付自家兄弟,也能对着其他兄弟的师父们文雅地骂脏话,但这两套对萧煜行不通,他比他能打,比他能骂,比他更不要脸,说话比他更一针见血。太子于是默然了。
    “臣奉皇命辅佐,凡事该上心的绝不粗忽,还有,圣上为您预备了不少能臣干吏,只要您好好的不出幺蛾子,熬个十来二十年,迟早有天您能话事,有什么不平的,不妨那时再说!”
    萧将军这话太不中听,一段话一把刀子,把小太子的心扎出十个八个窟窿,半大孩子心内恨恨道:“真有那么一天,头一个整治你!敢这么和我说话!”。萧将军从他那张脸就能看尽他心里的嘀咕,本来撂完了话要走了,这会子回过头来补了一刀,“您最好多练练,那张脸藏不住心事,这可不行!”
    半大孩子气得不轻,粉嫩拳头直奔萧煜后背心而来,萧煜略微一闪身,再一捏,捏住那条粉嫩胳膊,笑问:“怎么,教会您一拳半掌,全都用来招待师父了?”。半大孩子咬牙切齿狠使劲,狠命要把胳膊从他手中拔出来,拔不出,张嘴就咬了上去。
    萧将军积年的丘八,沙场多年,什么贱招没见过,会怕区区乳孩子的一嘴牙?
    只见他另只胳膊迎上去,钳子一般钳住那张咬人的嘴,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猛如鹰隼,小太子立时傻眼,下巴颏在人家手里,擎等着挨挖苦吧!
    萧将军倒是没挖苦他,手腕轻轻朝前一送,把他“送”到一边,蹙眉看着他:“拳脚力气都留着吧,朝堂上的争竞多数时候不靠拳头,靠脑子。您若不听劝,臣也不多说,只能想别的法子了。”。说完便走,一刻也不想呆着哄孩子,他怕自个儿别不住,难听的话成串往外倒。
    他倒是走得洒脱,小太子被他压了气势,甩了软巴掌,心里又凄惶又惴惴,不知这个挂名的师父到底要想什么别的法子来治他。
    到底还是孩子,看不穿那个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萧煜,究竟是要雪中送炭,还是要火上浇油。
    萧煜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还没出年,他就给他找来一个伴读的。
    伴读名叫沈文昭,安阳沈家的小儿子,河间世族,比太子大五岁,如今十五出头,正是要入仕途的时候,做伴读是太大了点儿,但只要皇帝那关能过,年岁不算什么。
    萧煜直截了当地和皇帝提了要沈家的孩子给太子做陪读,皇帝听了笑笑,问他,“朕以为卿会选东流翟家,毕竟他家风头正健,树大根深,日后论到助力,那可是旁的世家比不得的。”。
    萧煜并不即刻接着说因由,只是一句直话撇过去,“陛下之意如何?”
    皇帝还是笑笑,摇头道:“卿这是逼朕答应哪!”
    “臣不敢。”
    “你分明就是敢!不敢是嘴巴上说说而已,罢么,你都把最好的扔一边了,朕还有何话说。准了!”
    皇帝堂兄对这位将军王堂弟有种莫名的护短,仿佛只要他别闹出圈,什么都能让着他、由着他。连太子伴读的人选也是,太子都十几了,会没有伴读?非得在这时候处心积虑地另弄一位进来插队,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没多问,他知道这件事对自家那个倔驴似的儿子没坏处。既是没坏处,那便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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