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端午当天包也不迟,过来坐!”丘八头子说动了火,伸手就拽,廖秋离闪到一旁,在他对面那张椅子上坐了,嘴里讨饶,“我编就是了,线拨一半给我。”
萧将军想到夜里还有好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便笑笑放他过去,拨了一半五彩缕给他,两人对面坐着,你编你的,我编我的。
别看画匠素常描墙画细致在行,编这玩意儿他就不行了,几条线绳编了一圈,他自己先晕了菜。别看萧将军是丘八头子,平日里除了十八般武艺,其余的都不大拿得出手,编这玩意儿他偏在行,三两下编好了一个,三两下又编好了一个,而且线与线之间绝不打架,各是各的,条分缕析。
“喝!你这叫长命缕呀,我还以为是谁家剩下的烂线头呢!不如叫我一声‘心肝儿肉’,我把这一堆都帮你编了!”萧将军编得意了,嘴巴上还要占人便宜。
廖秋离横他一眼,接着和自己手中的一团烂线绳死磕,不理他,随他说!
编了半个时辰,萧将军面前的一半五彩线绳变成了八条挺利索的长命缕,再看看画匠那边,勉强编了一小半,有一个已经完工的,线头四处出溜,绳与绳之间相互扯皮,你缠着我,我赖着你,惨不忍睹。
“罢么,放下吧,我替你编!”萧将军去了趟灶房,泡了一壶好春茶,装了两盘廖秋离爱吃的点心端过来放他面前,让他停手吃东西。
“我不!就不信弄不服帖这东西!”画匠这就和一团烂线绳杠上了,死活也要弄出个二四六来。
又耗了大半天,总算弄出一个勉强不那么惨不忍睹的出来,萧将军得了教训,赶忙赔礼赔小心赔好话,哄着画匠从那团烂线绳上分出点儿心思来对着他。
“来,我帮你戴上,你也帮我戴上么。”他笑得真心讨好,是真想讨他一个好。
他不言语,默默把那个不那么惨不忍睹的长命缕拈起来,轻轻缠在他的臂上。他嘻嘻笑着,也挑了一条最利落的,紧紧缠到他的臂上。
“庆之,咱们这就定了情吧。”
他把他缠到怀里去,幽幽说了这一句。他臊了,埋首在他颈窝,不挣不动,正是个定情的样子。
那首词怎么说的来着?
芙蓉帐暖,鸳鸯交颈,风流无限生平事。
夜半,芙蓉暖帐内忽然丢出一声碎掉的告饶来:“行了吧……求你把蒙在我眼睛上的布解开……还有、那个、那个长命缕……不是用来缠那种地方的……”
“你我今夜不是定情么,定情了当然要确情呀”,话说到这儿,忽然出来“啾”的一声,像是亲狠了的动静,“长命缕么……要多少有多少,脏了也就脏了,不用管它……来,庆之,咱们再确一次情吧……”
画匠已经匀不出嘴来叱他了,他浑身瘫软,又困又累,身上又难熬,还不能眼一闭直接睡过去或晕过去,为难。
太子定在五月初八起行,不用仪仗,一路上轻车简从,悄没声地去往崇阳府。
崇阳府离帝京有一段路程,陆路走十二天,水路走八天,水路快,可水路比陆路来的危险,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水里比地上更加防不胜防。所以太子一行人走的陆路,路过的州府明面上不铺张,暗地里都做好各样准备,战战兢兢,都怕储君在自家地界上出事。走了十二天,崇阳府近在眼前了,到了十里亭,知府亲自迎候,没敢多带人手,就知府和几位府吏,还有十几条精壮汉子,说是为了储君安全着想,特地找来的。
顺利接到了人,知府长出一口气,一张干瘪瘦条脸上漾出一抹笑意,讨好着说道:“爷一路风尘实在辛苦,奴才略备一点酒水为爷接风,还请赏光。”
府衙里早就备下一桌酒宴,多是当地名产,什么笋芽儿,青虾,竹鸡,上峰来了尝个新鲜,又不费多少钱,又能博得好名声。每年不知多少场迎来送往,知府也是老江湖了,知道怎么安排最讨好。
太子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敷衍着一点头,又摆头问身后站着的沈文昭:“饿了没,饿了先去用饭?”
沈文昭被他天外飞来的一句话问得一愣,定睛看他一眼,蹙眉不答。
太子吃了软钉子也不气馁,自顾自说下去:“先去休整一番,然后再去用饭吧。”
知府只听说太子带了个伴读过来,没听说带了个“枕边人”过来,见了这架势,赶紧暗里招过一个人来,让赶紧回府衙把预备给太子居停的那间厢房再收拾收拾,换张大一倍的床,再加一床铺盖进去。他这是防万一呢,万一两人要同床共枕呢,一看床不够大,铺盖不够齐全,那还不得找晦气呀!
知府大人成了精,贵人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能瞧出花来,沈文昭就不行了,他只觉得萧恒年复一年的讨嫌,特别是近一年特别讨他的嫌,简直忍无可忍——你爱用饭便用饭,问我作甚?!难不成还随着我的意思走?多余!
萧恒知道他的子虞瞧不上他,苦忍着不去找讨厌,然而心里说着不行,身上却一个劲的想凑过去和他亲近,讨不来一张好脸,心里难受,身上却是贱兮兮的疼着痒着难耐着,就是要去招他。
第59章 杀机
进了崇阳府衙,开了宴席,酒酣耳热之际,太子对着坐他左手边的沈文昭笑,笑了个春暖花开,沈文昭莫名其妙,知府却是个知情识趣的,看出门道来了,暗道侥幸——幸好没把预备好的歌姬送过来,不然一个不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瞧这两位的态势,当中的曲里拐弯他不知道,但他是否两厢情愿他可看明白了。这是一个明白一个糊涂呢,太子爷是明白的,那位伴读大人是糊涂的。糊涂的对着明白的,当然需要一点东西推波助澜。明白的对着糊涂的,当然也需要一点东西助兴。
茶足饭饱后,沈文昭先行退去,知府等到时机,涎着脸问太子:“爷,奴才这儿有些玩意儿,不知爷用不用得着,想着一会儿差人给您送去,您看……”
知府那张干瘪长条脸上的猥琐实在太显眼,不用明说太子也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东西。心里懒得理他,身上却犯了贱,默默不语,端坐吃茶,算是默认了这桩安排。
入夜了,太子说是乏了,早早回房歇息。趁着沈文昭还在后院小湖畔坐着,他鬼里鬼祟的把知府差人送来的东西摊开来一一检视。
有瓶瓶罐罐,有器具,有鞭子,还有绳子……
就胡乱溜了一眼,萧恒浑身上下硬绷绷,几乎忍不住要想入非非,想来想去,只是空想,难熬得很。
正想得双眼枯涩,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殿下,奴才能进来么?”
萧恒不曾想到沈文昭来得这么快,一时着慌,想也不想就挡了回去:“等会儿!”,想想不对,又补了一句:“我换睡服呢,就好了。”。细想想还是不对,在宫里的时节,穿穿脱脱都有无数内侍宫女在侧,沈文昭也不是没见过,当时不见他别扭,出了宫了反倒束手束脚,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有鬼么?!
好在沈文昭不细究,他让等会儿就等会儿,横竖不差这一会儿。
萧恒手忙脚乱地找地方藏东西,想扔进床铺尽里边,想想不好,万一沈文昭上床来呢思来想去,着急忙慌地把东西扔进了床底。长吁一气,整了整睡服,清了清嗓子,让沈文昭进来。
沈伴读这一路上都板着脸,跟谁欠了他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说懒得说,笑更没得笑,进了门直接把铺盖卷儿往地上一铺展,躺倒看屋顶!
“……子虞,咱们说一会儿话可好?”
沈文昭骧随太子左右,时刻紧绷,防着周遭随时扑来的危险,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用在谈天说地上。一路行来,萧恒几次三番想对他说些什么,见他面色不豫,只得把话吃回肚里。今番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起了个话头,半天不见床下应答,他又想缩回去了。
“说什么?”
“崇阳府的事,你可有头绪?”
萧恒不想谈公事,可除了公事之外,沈文昭基本闭口不言,只能借着谈公事引着他谈几句,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立马招来沈文昭极其凌厉的一阵眼风——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你怎么就不晓得收敛些?!身为储君,行一步说一句都得万分小心,如今在人家地盘上,情势还未明了,我明敌暗,你怎么还这么口没遮拦!都七八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爷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乏得很了,明日还要早起,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便替他放了帐子,灭了灯烛,做完了往地铺上一躺,彻底不出声了。
萧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悔青了肠子也换不回说出去的话了,万般无奈,私心里还是想将他混上来和他一起睡。
“地上潮呢,这床这么宽绰,睡五六人有余,不如……不如上床来一同睡?”
他那颗心蹦跶得几乎跃出腔子,后来不见人应,慢慢就慢下来,沸了的血终于凉了。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转天早起,知府一眼瞄见太子殿下两个乌青的眼圈,心里暗喜——看来没送错东西,这阵势,是玩了一夜?
知府大人想歪了,夜里两人睡是睡在了一间屋没错,可太子睡床上,沈文昭在床前摊了个铺盖卷,和衣卧着,以备万一。他送的那些东西,至今还在床底呆着。
“爷今儿打算上哪逛逛去?奴才这儿有几个地方可供挑选,一是城东的半壁山,山景甚佳,山上还有座禅寺,起卦求签最是灵验的,香火一向旺盛,那儿的斋菜也是一绝,来了崇阳若是不去一趟,那是亏煞的!二是城中的榴莞子巷,崇阳府的小吃名品都在那条巷子当中了,不是奴才夸口,整个庆朝,就没有哪个地方是比得过崇阳府的小吃的……”
知府自顾自说得热烈,没提防太子开了金口:“今儿去崇阳府兵营,看府库。明儿去观音桥,看武备。后日去迎日峰,看崇阳府的入海口。”
“是是是!爷好容易来一趟,当然是先办正事儿,这些玩乐的去处,可去可不去的,迟些去也要得!”知府点头哈腰,一颗心一径往下沉到了底——府库、武备、出海口这几条就是一张网,兜头罩下来,整个崇阳府的官吏都跑不掉,朝堂里的贵人们也跑不掉!朝廷……该是有所察觉了吧……
崇阳府这几年没少和隔海相望的倭人暗地里往来,也没少干吃里扒外的事,崇阳府兵营里边容留了不少沿着海边烧杀掳掠的倭人,府库里边堆着不少劫来的财货,都是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武备不用说了,更是稀松无比,每回倭人过境,出海口的守备们装模做样的抵挡一阵,趁黑把抢饱了的放倭人进来,大家你六我四的坐地分赃,谁都有份,皆大欢喜!
这几个地方若是让太子进去瞧了,真看出点儿什么来,他们的脑袋立时就得搬家!
知府那张干瘪瘦条脸上布满了汗珠子,脑子里算盘拨得飞快,他想找由头拖住太子,找了多少都不顶用,太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去不可!
看看没法子了,他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给朝堂里的贵人们去信,让他们早做决断,该如何便如何。另一手是给倭人头头也去了一封信,让他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只能弄出个把意外来,把随从们弄死了,太子软禁起来,挟在手上,看看朝堂风声再做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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