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索魂剑倒了下去,沉闷的声音仿佛响在了阙祤心里。
阙祤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被他看透了。
匆忙赶来救他,到了近前才明白他根本没什么危险。兰修筠有所顾忌,孟尧就剩下半条命,这场仗寻教赢定了,再无悬念。想到这里时,阙祤便又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只怕不趁着这混乱未平的时候走,再耽搁便又走不成了。
却没想到他刚要转身,手便被郁子珩给抓住了,手劲之大,几乎让阙祤怀疑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郁子珩本有心再封住他的穴道,可在见识过阙祤的本事后,已无法确定自己还能轻松制服他了。先前那小把戏能骗得了他一次,却骗不了第二次,何况此时的自己也没有那么利落的身手了。生怕阙祤会挣开自己,郁子珩只好将冯宇威唤了回来。
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平息,阙祤可不想到时所有人都来围攻自己,当下不再迟疑,趁着冯宇威还没到近前,运劲便要震开郁子珩的手。
那只手却像是长在了他的手腕上一样,竟是纹丝不动。
阙祤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冯宇威的轻功,到近前不过就是两三步的事,虽说有信心不会落到他手里,但要甩开一个轻功那样出色的人,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被抓住的那只手握成拳,阙祤一咬牙,横下心来,最后看了郁子珩一眼,忽然一个转身撞进了他怀里。
郁子珩想了万千个可能,唯独没想到他竟会投怀送抱,呆怔之下,手不由松了。
阙祤未敢稍作停顿,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在他右手肘处的穴位上一捏,便要逼得他彻底放开手。
察觉到他的动作,郁子珩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眸色比自他伤口处流出的血还要冰冷,竟是让人难以置信地战胜了身体的本能,非但没放手,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将阙祤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
冯宇威已赶了过来,目标十分明确,也要点阙祤的穴道。
阙祤来不及想那么多,未被钳住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内力极快地释放又收回,借着那一瞬产生的不容小觑的力道硬是将两人隔了开来。而后他矮身躲过冯宇威递过来的三招,没再继续和郁子珩来硬的,反其道而行地将手腕又用力往下送了送,再使个巧劲借着两人手里腕上粘滑的鲜血,把手从他掌心滑了出来。
郁子珩没想到他真地和自己动手了,虽然感受得到他并没用多大的内力,却不能否定他不惜打伤自己也要离开的事实。
绝心丹的药劲应该还没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只是依然感觉不到痛。却不知怎么回事,唯独心里像被人用一把刀慢慢切割那样,疼痛一下紧似一下,到最后血流干了,只剩下那么一个千疮百孔的干瘪东西,连自己也不再想要了。
那颗心给了他,被他碾碎了丢掉,回不来了。
眼看着便要触到阙祤的衣角,冯宇威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对方却已经在两丈之外了。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身法,轻灵到近乎诡异,毫无章法可循。冯宇威立时便有了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燃烧了起来,催促着他追上去,可他却傻了一样看着阙祤远去的背影,手激动得都颤了起来,人反而半步都没动。
“去追,”郁子珩沉着脸看着阙祤头也不回地远去,哑着声音低吼道,“追不回他你也不用回来了!”
兰花杀手有几个死在了索魂剑的暗器下,又被阙祤和琼华门那师兄弟二人杀了几个,拼杀到这会儿,除去单耽和雪儿,活着的不过就剩下两三个。
纵然从来不敢对主人的命令有任何怀疑,雪儿看了眼那这时仍紧闭着的车门,心里也攀起一丝寒凉意来。在主人的心里,自己这些被他捡回来救回来后一手培养的杀手,永远比不上那个脸上没什么人气,只会拖累他的残废。
不过还能怎么办呢,他们的命都是主人给的,就算为了主人死,那也是理所应当。
雪儿咬了下嘴唇,又埋怨起另一个没用的东西来,若不是他说郁子珩中毒不可能出手了,主人根本不会在准备这么少的情况下就杀到寻教总坛来。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多年相依为命的兄弟们倒下,雪儿那颗总是显得过于狠绝的心终是软了下来,漫上了无尽的委屈与难过。女孩儿的感情一旦崩溃便收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连着串滴落,怎么忍也忍不回去。
单耽一直留意着她的情况,见状顿时慌了,急道:“雪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别和他们打了,躲到我身后来,我不会再让他们伤你!”
苏桥也被这丫头的眼泪弄得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欺负一个快要比自己小上一半的姑娘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顾文晖何等了解他,见他收了招,连忙一剑逼退了单耽,探手揪住苏桥的衣领,抓小鸡一样将人拎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惊险地躲过了雪儿狠辣的一招。
苏桥被勒得差点断了气,回头瞪了他师兄一眼。
顾文晖却不像平日那样对他温声说话,厉色道:“不打就闪到一边去!”
苏桥扁嘴,磨磨蹭蹭地又过去帮忙,“人家小姑娘都哭了,我哪还下得去手?”
顾文晖没好气道:“要怜香惜玉你也给我找个差不多一点的时候!”
苏桥嘀咕道:“那你嫉妒吃醋倒是也找个差不多一点的时候啊。”
顾文晖:“……”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声来,咳嗽的人好似要将心肺都吐出来一样,叫听到的人都替他好一阵难受。
雪儿咦了一声,问单耽道:“主人不是说他情况稳定了不少,至少短期内不会发病的么,怎么又误起事来了?”
若不是在打斗当中,单耽简直想去捂她的嘴,可话都说出来了,再指责她也没用,只好答道:“许是被飞进马车里的暗器给伤到了。”
“要我说就该把人留下,找个人照看不就好了,”雪儿又道,“做什么非要带着这么一个累……”
“主人哪能放心旁人照顾先生呢?”怕她再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被兰修筠听到,单耽忙截口打断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人只要距离先生稍远一些,人就会不安暴躁。”
话音刚落,兰修筠便从马车里出来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雪儿缩了缩脖子,留心听车内的动静。
咳声低了许多,也不似先前那样急了,只是还未停下。
兰修筠狠狠在马儿身上抽了一鞭子,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自己人简单明了地道:“走!”
☆、处心积虑
身体里最后的那一点力气仿佛被马蹄给踩碎了,郁子珩的视线随着马车的走远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见他要倒下,尹梵忙冲过去扶住他,焦急地道:“教主,你伤得太重了,我们先送你回去。”
郁子珩还是没什么痛感,只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知道这是身体已到了极限。无尽的疲惫几乎席卷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却偏偏冲刷不去对阙祤绝情离开的恨意和想要找到他的执着。
祝文杰架起他一只手臂,对尹梵道:“我和海黎送教主回房,你去把程岳找来。”
尹梵对殷海黎的印象止步于十岁以前,依稀能想起小时候有这么一个玩伴,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再也没见过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形式再次遇见,尹梵的心情还有那么点复杂,在这个分外敏感的时候,不敢完全信任这个人。
祝文杰看出他的心思,道,“教主亲自安排下来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完又看了殷海黎一眼。
殷海黎知他是担心自己往心里去,笑着摇了摇头。对此,殷海黎并不如何在意,要是心那么窄,他又怎能在长宁宫一潜伏便是十余年。潜夜使这个名头寻教里本就没多少人知晓,要是自己无声无息地死了,这身份许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朝,自己连这个都可以抛到脑后,哪会因为别人一个怀疑的眼神便心生芥蒂了?
尹梵听祝文杰说得笃定,心中更是疑惑,但也知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用上了轻功,直奔药房那边去了。
殷海黎走到祝文杰前头,半蹲下来道:“我背教主回去吧,他这样子也走不了路了。”
祝文杰没和他争,将郁子珩扶到殷海黎背上,“你当心着些。”
殷海黎应了一声,才站直身体,便听到郁子珩用干涩沙哑的声音道:“清儿……”
“什么?”祝文杰凑过来细细辨听。
“我要见……”郁子珩咳了两声,艰难地道,“见清儿。”
祝文杰劝道:“教主,我们先……”
“现在!”郁子珩奋力喊出这两个字,伏在殷海黎肩头快速地喘着粗气,像是撑不下去了。
“好好好,”祝文杰对殷海黎点了下头,示意他这就将人送回房去,“我去找清儿,现在就去。”
他刚要走,就见林当负手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背着郁子珩离去的殷海黎。
祝文杰只好又硬着头皮走过去,道:“林长老,海黎……他……这个事情还是后头让教主亲自给您解释吧?”
林当哼了一声,道:“看来是我老了,寻教里好多事已经不需要我知道了,都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了。罢了,教主伤得不轻,你快去吧。”
素来知道这位长老心眼小,祝文杰正怕他抓住自己说个没完,听到这一句立刻就行了礼跑了。
林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刚把索魂剑拾起来的顾文晖师兄弟二人面前,抱了下拳道:“顾门主,苏公子,教主有伤在身,没顾得上二位,我在这里替他道个歉。”
“林长老不必见外。”顾文晖还了一礼,“子珩看样子伤得不轻,林长老也必定十分担心,快去看看吧。”
林当便不再和他二人客气,转身走了。附近的弟子都被郁子珩遣到了后边,眼下连个给死人收尸的都没有,他得先叫人把此处都清理出来才好。
苏桥盯着顾文晖手上的索魂剑看了一阵,叹出口气来,道:“师兄,这镇门之宝就这样废了?”
“好歹算是抢回来了,”顾文晖的手指自下而上地沿着剑脊上一道极深的纹痕划上来,中间每遇一处凸起便以指力连按三下,最终将索魂剑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你我没死在这剑下,也实在是件幸事。”
苏桥伸手摸了摸剑身,“要不是郁大哥及时出现,这剑可能还抢不回来,那恶老头拿着这剑乱砍乱杀,今日这里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中毒颇深,本该无法运功的,”顾文晖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桥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往远处看了看,道:“师兄,你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到阙大哥么?”
“阙兄的心性也是够坚韧的,这种情况还能冷静地做出决断来。”顾文晖一手提着自己的剑,一手提着索魂剑往里走,“子珩不是派人去追他了么,没准晚些时候便将人追回来了。以寻教的能耐,我不信阙兄真能成功离开煦湖岛。”
“我却信。”
顾文晖看了他一眼,吃味地道:“信不信也和你没什么干系了,等子珩稍微好些,我们就该向他辞行了。”
“对啊,”苏桥道,“好久没回家,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郁子珩刚被送回房中,便又吵着要见云清。幸而云清便在附近,闻讯很快赶了来。
“叫他们都出去。”郁子珩有气无力地道。
恰巧这时尹梵带着程岳过来了,云清好言哄道:“教主,有什么话我们等程岳给您瞧完了伤再说,行么?”
郁子珩单手握拳在床沿上砸了一下,“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么!”
云清无奈,只好叫人都到外边等候,一个人跪坐在郁子珩床前,道:“教主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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