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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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脸色一变。
“您应该已经换了少说百八十种方法,拐弯抹角也好,直截了当也罢,也没能从许三妹那里问出来她娘的坟在哪里罢?”看方大的难看的神色,李蒙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道:“因为这件事,只有许三叔一个人知道,他的保命符,会让别人握着?连亲闺女都不行,何况是背叛过弟兄。”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这些屁话的。许老三叫你和我谈,是想让我死了心而已吗?我就不信掘地三尺,挖不出珑妹的坟来。”方大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千元村避世在此,农耕狩猎,自给自足,还要留一条通道通往外界呢?许三妹这十数年,从来没有离开过千元村,那这条通道,是给谁用的?”李蒙顿了顿,喝了口茶,给方大想清楚的时间,斟酌着差不多了,才直视对方,说:“要是就在千元村里,我相信帮主有掘地三尺的能耐,要是压根不在此地呢?”
方大两枚眼珠顿时乱转起来,半晌,他生硬地挤出话来,“即便找不到,大不了是不要这个钱。”
“你没找到蔡荣之前,这是个好路子,千不该万不该,你找了条吸血蚂蟥。蔡荣为人,无赖泼皮,朝中无人胆敢招惹。他可是睚眦必报的人,当年他的儿子死了,瑞州知府为保城中百姓没给他开门。这个知府,后来升任刑部尚书之位。”看方大脸色一忽儿白一忽儿青,李蒙慢吞吞地问:“摄政王时候那个李陵,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方大呆若木鸡地坐着。
“要是蔡荣找不到他要的东西,当年做了假的许老三固然可恨,连一个帮派头目都敢驱策起他来了。”李蒙抿着唇笑了笑,后话不便再说,只是垂下了眼皮,当讲完一个笑话。
☆、一三八
方大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手指不住摩挲。
李蒙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茶碗,赵洛懿端着喂李蒙喝了两口,自己也渴了,也喝两口。
“那怎么办?”方大这话问得充满犹豫,看李蒙的眼神也充满了不信任,只是迫于蔡荣- yín -威,不得不有此一问。
“那得请方帮主说几句实话了。”李蒙笑道。
方大坐下,掌中冷汗直冒,眼神游移不定,额上抬头纹如同树纹般深刻起来,显然,他已十分后悔通知了蔡荣。
“你、你问。”方大面如金纸,哆嗦着嘴唇,不看李蒙,只是发愣地盯着地面。
“蔡荣和你谈定的条件是什么?”
方大头部微微颤动,过了会儿,脸上那种空白渐渐消失,眼神也清亮起来,是勉力定了神下来。
“许老三当年打发我们三个,如同打发三条丧家之犬。这些年朝廷对河运的管束愈严,桥帮不过是个瘦死的骆驼,空架子而已,赚不到什么钱。要养上下千余人吃饭,当年我们所得,都给了李帮主,恰好够填补当时桥帮的负债罢了。”方大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望向李蒙,“李帮主对我们有庇护之恩,也是亏他提拔,否则,我做梦也不敢想,这辈子能成为桥帮的人,不仅如此,还坐着这个位子。”去了强撑的春风得意,方大一手支着皱纹遍布的额,“我实在不想,一无所成。”
他深深吸气,沉声道:“桥帮无论如何不能毁在我手里。”
“不错,我与许老三有旧仇,他抢走了珑妹。我曾放话要把珑妹夺回来,但现在珑妹已经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些日子许三妹在我那里,没受半点委屈。”提及许三妹,方大笑了笑,“她和她娘一般地不讲道理,莽撞蛮横。当年就是这股劲头,我们这帮子粗人,十个有八个成天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跟着一帮大老爷们儿走南闯北,从不肯让人分担半点。要是谁想帮她搬东西,除非脑袋瓜子不想要了。”
方大看着李蒙的眼神坦坦荡荡:“我只想拿回自己应得的那份报酬。许老三有妻有女,现在又要续弦,我没有妻子,更没有儿女。前半生我掏心掏肺对从前那帮弟兄,后半生——”他长吁一口气,“我不想辜负李三刀的托付。我要让桥帮的兄弟都过上好日子,走出去能挺胸阔步,让江湖女儿能以嫁给桥帮的小伙子为荣。”
说起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李蒙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和自小就受惯了穷的浪子不同。在李蒙看来,烟波江上能在画舫中坐着,有佳人相伴,有美酒入喉,不比喝最差的劣酒少逍遥多少。
精神上的束缚,不因为外物而改变,心胸开阔痛快了,喝什么酒都一样,但在有得选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喝百年女儿红一定要去喝兑了水的烧刀子呢。
方大苦笑着喝干了茶。
“三叔已经和我说了,你们劫走的东西里,有一样宝贝。想必不是那些金叶,何况当年金叶已经分了,估计也都在日常的花用里,跟你带走的那笔一样,已经是江入大海,无迹可寻了。那件东西,你找了个买主,是蔡荣。”
“是,只要许老三交出东西来,后面就不关我的事了。蔡荣是他的关系,当年是托了才是个羽林卫副将的蔡荣,拿到大内的令牌,层层找到地方官员,才办成了这件事。虽然那时蔡荣自己官位不高,但他是近臣,地方岂敢不卖大内的面子。依仗蔡家的势力,他父亲的门生遍布大秦每支军队,这些军人最看重同过袍泽的情分,钱还未必看重。”
李蒙点点头,“那这件东西,是什么?”
方大一咬牙,道:“是凤阳王家庄的宝贝,王霸毕生的心血。”
“百兵谱?”起初李蒙猜的是焱钩图纸,被许老三否了,已经隐约有了想法,这时看方大点头,心里的震动已经大减。
“当年你们没有将这东西上交给蔡荣?”
“大概许老三认为,做了这件事,会被朝廷灭口。”方大喃喃道,“又或许,他也是看中了这是件无价之宝。不仅朝廷在找,连稍有点野心的江湖门派也都在找。传言中得到百兵谱,就可以制出能夺人性命于百里外的神器,谁不想据为己有呢?”
“你就不想。”李蒙道,“你不相信百兵谱有这么神奇。”
方大自嘲地笑了笑,“江湖传闻,多有不实。譬如五十年前说是南山脚下出了个白发魔女,来去无踪,轻功已臻化境。有武痴去南山寻访,才发现其实不过是一只长白毛的猿猴。”
李蒙忍不住也笑了。
“歪门邪道我从来不信,我只信钱。”方大苦笑道,“说吧,许老三要怎么才肯交出东西来。”
“他要的也很简单。”李蒙侧低着头,粗陶碗上有古朴至极的暗纹,“首先,千元村上百条人命,一条也不能少。”
方大皱起眉:“还有呢?”
“其次,最好是能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清清白白过日子,不再受人监视。”李蒙又道,“最好能彻底甩开朝廷的官兵。”
“不该找蔡荣来。”方大失魂落魄地坐了会,气得跌足,“不过已经为时晚矣,要怎么做?”
“许三叔。”李蒙高声叫道。
立刻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许老三没有走远,此时方大对着他,脸色已大不相同。
许老三耷拉着头,就他一个人进来,走到方大的面前。
“咚”一声许老三跪了下去,重重磕完两个头,眼眶发红地抬起头来看方大,哽咽道:“是我许老三对不住你,从前横刀夺爱,又想方设法将你排挤出去,逼得你走投无路。弟兄们对你也有很深的误会……”
这时李蒙才回过味来,方大一开始给自己下毒,自然而然以为他是手段卑劣之人,然而这样的手段卑劣之人,在旧事当中,实际是被许老三陷害逼着出走,又失去了心爱之人。难怪只得方大三个人投奔桥帮,分到的钱财想必也不多。加之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才成了死结。
方大眼中带泪,鼻翼翕张,半晌才哽着声道:“罢了,是我们同仇敌忾的时候,再叙这些往事,未免小气。”
“不,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我一直拉不下脸来,更怕你会回来寻仇,私下里抹黑你不少……”许老三深吸一口气,手里一样东西重重掷出,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外面于四带着一帮弟兄们,数十人走了进来,黑压压一片,齐齐单刀拄地,给方大跪下了。
“希望你……”许老三颤声道,“希望兄弟,既往不咎。”
身后众人皆垂下头,齐齐给方大磕了个头,“对不住了!”
声势直冲云霄。
方大眼圈迅速红了,泪水涌出,将他的脸全都打湿,他费了老大劲,才站起身,紧接着扶住许老三的肩,就在许老三的面前,与之相对而跪。
“老弟……”许老三哽咽道。
“不说了,我方大,能得今日,此生无憾。”
许老三与方大额头相触,很快分开,大喝道:“拿酒来!”
堂屋内数十人分酒时,李蒙示意赵洛懿。
他两个偷偷走出屋,青天白日下,阳光刺目。
李蒙微微睨起眼,只见四面架着的弓|弩还在,他低下头,带着赵洛懿快步走到树下。
“解药还没拿。”赵洛懿出声提醒道。
李蒙猛然一拍脑门,疼得嗷嗷直叫,捧着手掌跳来跳去,嘴里不住嚷:“糟了,我忘了,等他们出来就去要。”
赵洛懿捧着他的手给吹了两口气,李蒙傻乎乎咧着嘴。
“不疼了?”赵洛懿问。
“疼啊!”李蒙答道,“想什么呢!”
赵洛懿笑了起来,去亲李蒙的嘴角。
李蒙一面回应他,一面紧张地到处看,忍不住趁着接吻间隙拿手肘顶开赵洛懿些许,“有个大婶在看。”
“你怕别人看?”赵洛懿亲着李蒙的耳垂问。
“还、还好。”李蒙不是怕,就是觉得脸红,虽然也是有人养娈童,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抱着亲热,总让人不好意思。
赵洛懿扯直他的领子,又蹲下去给李蒙整理袍子,也不知道手是有意无意碰到李蒙敏感的地方。
应该是无意,毕竟很快就拿开了,李蒙想他也不至于大胆成这样。
赵洛懿给李蒙收拾整齐了,站起来,低着头看他。
日光穿过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叶,被分割成光斑,耀在李蒙病弱苍白的脸上。
“我怕别人看,你这个样子,我要一个人看,不给别人看。”赵洛懿展开双臂,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李蒙连耳廓都红透了,也不敢抬头,还不敢走,得等着这帮草莽叙旧完了,自己要适时地进去,还要商量接下去怎么办,怎么打,怎么死最少的人。
一旦他们成了朝廷追捕的要犯,那无论生死,也都谈不上什么人命贵重了。只要是站到了朝廷的对面,只能讲本事,没法讲人性,在官兵的眼里,杀一个人和宰一头猪,差别不大。
☆、一三九
不足半刻,有个村民手里抓着锄头,慌不择路跑来,一头撞进堂屋。
“报——老大,上面泼油下来了,打算放火烧山!”
众人惊疑不定地都在看方大。
方大惊出一背冷汗,与许老三相携起身,焦虑地说:“不可能,我还在这里,绝不可能动手。”
“报——”
又一人匆匆跑来,扑通一声跪在许老三的面前禀报:“桥帮和官兵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李蒙和赵洛懿走了进来。
“我让他们等我上去,还有三哥也一起。”冷汗从方大额上滚落,沾湿他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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