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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晏不知为何被看得心慌，关门走出来，站到院子里仰首发呆，满天的星星，他几乎每一颗都能喊出名字，但不知怎的有些寂寥，自言自语道：「过去都不知你们是谁，看着只觉得美丽可爱。如今知道你们是谁，反而寂寞。大概是认清了距离？」

    他往严祁真房门回望，思忖着：「那吕素一定是严祁真旧故，今夜被胜钰提起来，又被我这麽一问，不晓得他会不会想起故人而觉得寂寞。仙人仙人，真的绝七情断六欲麽？」

    他知道仙人也有分境界不同，严祁真照理说早就能成上仙，但却留在五灵峰，而不是往崑仑那些地方去，其中有何原因他是不知道，也一向不打算过问的。可是今夜以後，他开始有点好奇了。

    

 

第3章 参

    春临人间，山林、原野、河川，到处可见新气象。路晏与沈、谭两个出了凰山来到新阳县，过去路晏亦到过此县，但那时有被妖鬼猎食的阴影，匆匆经过罢了。这一回再访，心境已截然不同，轻松惬意，路晏等人走在大街上，感觉着人潮如织，车马喧嚣，与他们先前修行所待的深山完全不同气氛。

    沈陵吾和谭胜钰对一切好奇不已，不时拿所见所闻来和以前的印象做比对，谭胜钰一手指着不远的商家说：「你们看，那是专卖成衣的成衣铺，隔壁是卖针线的，对面是卖胭脂的，这里好像都是卖女儿家的东西，再过去不晓得有什麽。」

    沈陵吾故作镇定的念谭胜钰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儿，怕人家不知你是山里来的土包子啊。我比较想知道哪儿是专门卖吃的。」

    「我土？好啊，那你厉害你给我们介绍介绍这儿。」

    路晏听他们斗嘴，不由得抿笑摇头，谭胜钰跑过来拉他袖子说：「小路，你看他老是欺负我，你帮我骂他。」

    路晏吁气，哄她说：「他有九个脑袋，九张嘴，我加你才两张嘴，恐怕骂不赢，还是省点力气吧。」

    路晏安抚谭胜钰，要沈陵吾别老是挑衅她，余光留意到周围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才想起男女有别，尤其在这一带的人对这些很是看重，男人和女人同行也不得离太近，像谭胜钰跟他这样亲近已经是不检点的行为了。

    他有些尴尬，不着痕迹抽手跟谭胜钰说：「小钰，你是女儿家，在外头还是要注意言行，这儿毕竟是人间，多少顺着这里的风俗规矩吧。」

    「知道啦，行事要低调嘛。仙君说不能给你添麻烦。」谭胜钰松手，左右张望，发现一间卖成衣的店铺，她说要买套男装，路晏知道她想扮男装，同时还意识到一个之前被遗忘的问题。

    路晏说：「小钰，买衣服是要钱的。」

    谭胜钰点头：「这我知道啊。」

    「你有钱？」

    「当然没。」谭胜钰看向沈陵吾问：「陵吾，你有钱没有？」

    沈陵吾拿大姆指蹭了下鼻端，昂首潇洒道：「怎麽可能有。」

    三人一同沉默的呆站在街头，路晏无奈失笑，跟他们两个讲：「」

    「那没办法，我看只能想法子攒钱了。」路晏垂首挠了挠额头思考。

    谭胜钰双眸闪烁，兴奋道：「我们街头卖艺吧！」

    沈陵吾说：「我们把小钰卖了吧。」

    「要卖也是卖你。」

    「卖你！」

    「你！」

    路晏汗颜，念道：「我说你们俩怎麽跟在山上都不一样啦，在山下比在山上还野啊。」

    沈、谭两者异口同声说：「因为仙君在，怎可放肆。」

    谭胜钰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找这儿的道观、佛寺，跟他们蹭一顿饭。」

    沈陵吾皱眉：「要去你自个儿去。我不饿，也不累。」

    「刚才谁还问饭馆在哪儿的，不饿？骗谁呀。」

    路晏不想让他们在斗嘴下去，惹来更多注目，将他们带到巷子里绕来绕去，谭胜钰喊住他们，让他们稍候片刻，就走到巷弄里一棵树龄看起来很好的枣树下往上跃，一道红影在树影里窜绕，转眼的工夫谭胜钰又翩然落地，成了一位俊俏公子，一样的红衣却成男装，女子妆发变成男子头髻，玉冠红衣，比起一旁黑衣劲装的沈陵吾毫不逊色。

    「如何？」谭胜钰双手插腰，昂首挺胸，沈陵吾歪头打量夸道：「还不错。」

    路晏佩服道：「没想到小钰你还能变男变女啊？连喉结都有。声音也不同了。」

    「这是雕虫小技，骗骗凡人跟道行低浅的人还行。这样就方便跟你们在人间走动啦。」

    路晏知道这两个家伙并非凡人，不受凡人伦常道德的约束，男女之别对他们来说也是意义不大，换作其他人应该还是会心里别扭，不过好在他平常看待小钰也根本不将其性别当回事，还是如手足、朋友般相处。

    路晏告诉他们说：「既然到了人间，我所知之事应该比你们多，不如按我的法子行事吧。就算吃食能将就寺庙道观，还是不免要有所花用，眼下得先赚钱。但这人间各处规矩不同，基本上没一块立足之地就没办法干活，那我们只好去接活儿。一般跑腿之事都由黑白两道垄断为多，想分杯羹不是易事，所以我打算带你们去里街。」

    三个人在迂回巷弄绕来绕去，听路晏提起里街，发出些许模糊低喃声，路晏说：「你们可能听过里街，或者听到的是『里界』吧。这寻常人间，总有许多黑暗探不到底的地方，是一般的黑道，专做杀人越货，甚至谋国的勾当。不过里街来去者不啻凡人，亦有精怪或其他修炼者。我虽然是个半吊子江湖术士，时运不济的时候也在里街接过一些活，反正不是饿死就是做死，都是死，也不要等死。」

    路晏给他们大略解释了里街（界）之事，但仅能窥豹一斑，他涉入不深，只知那世界大抵是怎样接触和运作。这里街是流动的存在，宛如四季之风，又似海洋之流，因此它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好像捉摸不定，却有其规律。

    自路晏在外走闯以来，都以为里街之事不过是江湖传说，一回他借宿某城郊小庙，无意间撞见庙内墙雕里的人物竟在窃窃私语，偏巧又是座五通庙。这五通庙拜的自然是五通神，每个地方流传的版本各异，有的地方五通神乃史籍有载的五显神，有的则是指五郎神，是妖鬼一类，因名称相近而常有混淆。

    路晏当时借宿的小庙本是拜正神，但因偏僻破漏，乏人管理，神像已经入了精怪妖鬼，只不过路晏并非好欺负的老弱妇孺，进庙前又拿出线香金纸拜过码头，一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没想到会在庙里察觉比五郎神本身还要奇怪的事，就是墙雕里的人物、走兽竟似活起来一样走动交谈，路晏摸出符纸想揉了塞在耳朵里图个清净，然而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反而手拈指诀默念短咒捏了下耳垂偷听那些东西在讲什麽。他们讲的内容都跟赶集、拍卖、喝茶有关，後来才知他们讲的就是里街，原来是那附近一带的精怪都要去里街活动了。

    他听到後来发现无人交谈，庙里一片寂静，就从神桌底下探头出来看，墙上雕的人物走兽皆消失，就连花树草木亦不在，他好奇下碰了那面墙雕，莫名其妙来到一条乍看平常的大街市。後来才发现那就是里街，又在那里有些机缘巧遇，得知了如何寻找里街的方法，据说每个人走进里街的方式都不尽相同，经过那几年经验，路晏也找到自己前往里街的一些法子。

    那些法子会像习惯一样习得，一开始或许不得要领，但如学习泅泳般，会了之後要再忘就难了。

    听完路晏聊往事，沈陵吾问：「你打算怎麽找？」

    路晏停下来说：「现在吹南风，湿气重，这墙都反潮了。」他的手随目光在巷弄里人家的墙面上摸索，有面砖墙湿得厉害，但被他发现一块砖是乾燥的。

    「就是它了。」路晏喜道，屈起指节在那块砖上扣了两下，声音有些空。沈陵吾他们以为他要取砖，但见他是将那块砖往内推，这面墙有檐瓦，按理说不会砌得太单薄，所以绝不可能推得动，唯有取出。但那块砖却违反常理能往内被推移，而且还掉了，彷佛那面砖墙只堆了一层厚度。

    路晏在洞里瞅一眼，点头退开就往他们招手说：「你们过来瞧。」

    沈陵吾上前往洞里觑，谭胜钰在一旁要他看快点，沈陵吾让开来说：「那洞里看去不就是方才我们经过的大街嘛。」

    谭胜钰看了也说：「就是那条街，哪有什麽里街。」她讲完察觉周围气氛不同，巷里本来曲径通幽喧嚣远，但此刻那些车马嘈杂声就在她附近，当她再回身时看到的景象已非巷弄，而是个市集，只不过这里往来的人很多都长得相当奇怪。

    「这不是我们偶尔也来的小乐天？」

    沈陵吾代谭胜钰解释：「我们那儿都喊这里小乐天，不叫里街。因为对我们来讲是个寻乐消遣的地方。没想到就是你讲的里街。」

    路晏讶异问：「咦，你们常来？怎麽来的？」

    谭胜钰说：「跟你之前讲的很像，一条路走惯了就会记得，我打小跟着族内前辈来，在云道间穿梭，自然记得怎样的风云里有通往小乐天的路。陵吾应该也是跟着别人来的。这里有趣得很，又藏许多天机，修炼者不会不知。」

    「看来小路亦是有仙缘，注定要遇上严仙君走上求道修仙之途。」沈陵吾推了他们两个一把，三人徐行，他问路晏之前都接什麽活儿，路晏说不杀生害命的都接，很多时候接的活儿还比在人间做的生意寻常，寻物、跑腿、护卫，更莫名其妙的也有指定几个时辰去给某棵树浇水就算了事的。

    沈陵吾说：「这里一般是雇主找牙商仲介，接活儿也是，很少亲自出面。他们都是经验老道，怎样的能耐就做怎样的事，不会错估太多。但也有例外，缺人填命的事儿不少。给你牵线的人大概是心眼儿好。」

    谭胜钰听了嘻嘻窃笑，路晏知道他们在笑自己没能耐，红着耳朵哼声不睬，但还是带他们去以往他常去接活儿的地方。

    那是一间茶坊，没有招幌，夹在两栋楼之间的窄缝，即使一人也得侧身才能进入，进到缝里会先走下坡，抬头看皆是满棚盛开的紫藤花，周围墙檐绿意浓浓，之後会看见一段阶梯，通往末端是一段蛮短的石桥，底下的水渠里也长满梅花藻，有小鱼小虾游动。

    路晏领他们到茶坊门口，回头看沈陵吾和谭胜钰的表情好像没来过，不安而好奇的样子让他莫名得意，他说这茶坊无名，他们东家名叫月牍，所以大家都叫这儿月牍茶坊。茶坊有两个主人，另一位叫白矢，是个眉发皮肤都白如霜雪的男子，路晏只是听说却没见过，但主要介绍他事做的是个叫虎子的少女。

    他们一进茶坊，有个姿容妍丽的女孩迎上来招呼：「路郎许久没来，这回是要喝茶还是接活儿呀？」

    「都有。不过我现在没钱喝茶。」

    「不要紧，我们这里收的不光是钱而已。」女孩就是虎子，她带客人到屏风围起的座席，路晏给她介绍两位生客，虎子招待他们茶水和点心之後就去安排给路晏他们的活儿。

    路晏跟谭胜钰先後发现沈陵吾呆然望着虎子离去的方向，开始调侃沈陵吾说：「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吧。」

    「沈兄春心荡漾。」

    沈陵吾却正经道：「我只是在想，虎子姑娘的道行似乎高於我们几个，她该不会……」

    路晏和谭胜钰听他好像有话要讲，压低了声音，引得他们也往前倾身凑近听，沈陵吾却瞅了眼谭胜钰说：「该不会跟小钰一样，只不过情形相反，是由男变女。」

    谭胜钰啐声：「呿！」

    「陵吾你防备心真重啊。」

    「守门的就是这样，疑心太重啦。」

    他们从虎子那儿接获一份差事，要替人寻药引，麒麟石上生云芝，或长戟开花的白眼星兜虫，二择其一。但这两种都难寻觅，且不说麒麟石只是个传说，比里街的存在还虚幻不实，还要那块石头长出云芝？至於後者想找亦不简单，长戟白眼的星兜虫不难找，但要找到戟上开花就难了，那必是灵物，而且那种虫一般说来幼时都在地底下两年多，有灵性的先不说是否已长成，就是过了蛰伏期也无从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