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作者:十里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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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但是他应该也确实没有地方可去吧?族人鄙夷,又是外族地盘,自从他来,皇帝一次都没有宣见过他,京中豪门也不屑与“蛮族野种”交往,此地恐怕他也只认识自己一人吧?
刘颐想着,又叹了一口气,起身向檀云说道:“陪本王去看他一下吧。”
一踏进萧谨之住的房间,刘颐便感觉额头上带了汗珠,实在是灼热非常。刘颐看去,见到屋角生了一顶炉子,炭火熊熊。
榻上坐着两个人,之间摆着一张棋盘。两人正在专心下棋,听到他来了,只是在榻上躬了一下身,便依旧凝神在棋局上。
宁瑜不行大礼,是因为他与刘颐私交甚厚;至于萧谨之为何如此懒散坦然,刘颐也领教过几分,实在是觉得他大约从来不知道礼仪是何物,或者是从来不把礼仪放在眼里。他这番性情,倒是很像刘蒨,刘颐念及此,也不忍责怪他的失礼。
不过萧谨之可不只是怪在这一处。他面上常年笼着一层黑纱,露出来的挺直鼻翼两侧还隐约看得见灼伤的痕迹,可见那层黑纱大约就是为了遮盖面部烧伤的。虽然大半个面容都藏在黑纱后,但露出的两只眼睛可谓澄澈、柔美到极致,不知为何,总让刘颐心生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正轮到萧谨之落子,他修长的指尖夹起一颗黑子,不带半分迟疑的落在棋盘上,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笃定。刘颐便有些惊讶,他与宁瑜私交多年,知道宁瑜的棋艺可谓高明,一般人极难在他手下讨得便宜,可此时的宁瑜却紧皱眉头,盯着棋盘,似乎冥思苦想。
他正欲去看棋局,听得宁瑜长出一口气,幽幽道:“我输了。”接着又转向他笑道:“谨之的棋艺高明,是我所不敌啊。”
刘颐看清棋局,才发现宁瑜一向引以为傲的严谨布防,居然被萧谨之撕了三个口子,现在棋还没有下完,但是已经可见败颓之势,无力回天了。
萧谨之轻轻笑了笑,极是谦虚,也对刘颐道:“殿下也来下一盘么?”
刘颐有心想要讨教一二,便微微点点头。宁瑜侧身给他让出位子,正要打散那盘必输之棋,却被萧谨之柔柔的挡住了。
“可否请求把这残棋先留在这里?”
见二人脸上俱是不解,他又轻声说道:
“只是希望能找到可以挽回这场败局的人罢了……”
☆、徐家大难
自从萧谨之上月搬来恪王府,刘颐过得也挺自在。
他为人温文尔雅,在诗词书画上也颇有见解,于是很对刘颐与宁瑜的脾气。并且他虽然视中原礼仪于无物,但也从不在府中胡乱走动,刘颐书房之类的紧要地方更是敬而远之,大多时候,他只是在他暖融融的小屋中斜躺着读书,碰巧天气晴朗、和暖的时候,才披了衣裳到花园中亭子里坐一会儿。
这日,刘颐与宁瑜商量完要紧事务,便相携一同前往萧谨之屋中。
婚期将至,刘颐也不好总留着他在府邸里。有次到宫中问安,恰巧遇见刘蒨,向他说了这个事情,刘蒨便道:“这不好办?请他到我府中住着就是了,反正我一天到晚也不常回王府,任由他怎么住。”没想到萧谨之那里也答应的干脆,明日就要搬走了,刘颐、宁瑜心中不舍,想着去送送他也好。
他二人刚刚出了书房前的廊子,就看到王顺德快步往这边走来,急匆匆的,好似有要紧话要说。刘颐便拉住宁瑜,听那王顺德要说些什么。
老人快步走至他俩身前,行了个礼,就急忙低声道:“王爷!您和徐家的婚事怕是得取消了!”
刘颐与宁瑜对视一眼,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前几日子鸢不是还为了给他送自家哥哥从赣南带来的醇酒,而亲自上门拜访了么?
宁瑜向他示意先听王顺德说说缘由,便轻声对那老人说道:“是为了什么呢?把事情给殿下说说……”
王顺德猛喘了几口气,急促说道:“禀告殿下,宫里刚刚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当众赏了宗正卿一耳光,言语之间愤怒非常。好像是因为他犯了什么大事还是怎么着,宫里的人说皇上差点就提剑砍了他呢!”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宗正卿徐朗虽然称不上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但在朝廷里还是颇有根基的,如何会惹得皇帝大发雷霆?
刘颐顿了片刻,急急转身要回屋中换身衣服去宫中拜谒,正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清如溪流一般的声音说道:
“不要着急。”
他以为是宁瑜,刚想拍开他的手,突然觉得声音不对,猛地转身,才看到身后的人赫然是刘蒨!
刘蒨今日穿的是侍卫武官的衣服,威风凛凛之下更显得丰神俊朗。他对上三人惊讶的眼睛,挑眉笑了一下,戏谑的看着这三位,见王顺德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四下打量着可有人看见刘蒨在恪王府中,便猛地拍在他肩上道:“王叔你别看了,我翻墙进来的,你们偌大一个恪王府,只有檀云知道我在这里。”说着扯扯身上衣服,笑道:“喏,这身上的衣服还是他借给我的呢!”
刘颐见他越发没有正形,急忙止住他的话头,问道:“你既然来这里,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哎!王叔你这管家当的称职啊!这侍卫的衣裳做工都如此精致啊!”王顺德被这么一说,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已然不善,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一边心里祈告:三殿下啊三殿下!您快些回答王爷的问话吧……
刘蒨见王顺德脑袋低的越发朝下,再一看刘颐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就散漫的对着侍立一边的宁瑜嗤了一声:“真没趣儿!”接着又漫不经心的转向刘颐道:“这事对于我的利害关系远甚于大哥你,我都不急,您着急个什么劲儿?”
自从听说皇帝在宫中怒斥了徐朗,他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来,刘颐与徐子鸢的婚事没准就吹了!虽然这婚事也有他一手促成的功劳,但如今听闻大婚难成,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刘颐娶亲!然而自己远远跑来他府邸中,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徐家,难不成他是真心想娶徐子鸢?!
“关系到你?”刘颐听了这话甚为惊讶。
“我不是让徐可宁告诉过大哥你,他父亲是王皇后那边的人?”刘蒨四下望望,调侃道:“咱们就在这里说啊?”
“哎哎哎!大人们!容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哎哎哎!别硬闯呀!”
“我等有要事跟恪王殿下说!”
前院吵吵嚷嚷之中,还传来几声“哎呦”的惨叫。一阵风从刘颐身边扑过,直冲前院,刘颐见是隐身于屋脊之上的檀云,连忙拉住他道:“你去跟他们说,我不在府内,一时半会儿恐怕是还回不来的!”说完这句话就拉起刘蒨,拽着他往旁边的廊子去了。
这条廊子正通往萧谨之的屋子。此处在花园之间,离得最近的就是清漾制药的处所和萧谨之寄居的所在,清漾那里有绝不能被众人看见的青槐,自然是去不得,只得往萧谨之那里去。
本来不大的小屋,因为明日就要搬走、东西都已经收拾停当了,所以显得有些空荡。刘颐、刘蒨、宁瑜、萧谨之围坐在屋内的矮桌前,面面相觑。
萧谨之先笑了一下道:“我去回避下……”说着就要起身,刘蒨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道:“没什么可回避的。”他们二人拉着的手就在刘颐眼前。萧谨之平日下棋时,那双手就很引人注意,实在是白皙修长;只是没想到相貌全然是一个翩翩公子哥的刘蒨的手,手背上居然纵横着两道深疤,狰狞非常,手指关节各处,更是可见扭曲损伤。
刘颐心里陡然疼痛一下,更是涌上来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刘蒨见他盯着自己手背,也看了一眼,便收回那只右手拢在袖中,微微笑道:“哪个上战场不带疤的?”
怨不得他时常把右手藏在衣袖下。
刘颐有些不满自己心里那些莫名的情愫,皱眉催促道:“宫里情形到底如何了?”
刘蒨这才慢条斯理的讲起来。居然是当年徐朗贿赂巫官、“承天命”帮助王皇后得以把刘蒨收养入她宫中的事情被揭发了!徐朗官任宗正卿,管理着皇族子孙姻亲嫡庶的记载,多年来居然胆敢收取王皇后的酬金,更改嫡庶名册、主导皇家姻亲关系!如此嚣张,皇帝不当场抽刀了解他性命,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刘颐听完刘蒨一言半句的解释,突然想起,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得怪到王皇后的身上去,事情要追究到王皇后的身上,必然也要牵扯到刘蒨,哪里能那么容易脱净关系?可是看刘蒨情态倒好像事不关己似得。
虽然刘颐心里关切刘蒨,出口却问成了:“那徐可宁与徐子鸢能否逃过一劫?”
刘蒨点点头,笃定说道:“他两个会没事的。”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萧谨之突然看向散漫靠在桌角的刘蒨,轻声问道:“三殿下自己出路可想好了?”说话间,可见那人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微蹙的眉间、和如波涟漪的眼眸,看在刘颐眼里,使他更觉得不舒服。
“我嘛……”刘蒨仿若谈的是别人的生死大事,“反正死不了。”
听着的三个人表情各异。刘颐是早就料定了他会这样说,宁瑜是一脸愕然,他虽然早认识刘蒨,也略知他的性情,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看淡人事;萧谨之眼中则露出一丝怜悯了然。
宁瑜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咦?三殿下刚刚说徐朗之事,是被‘揭发’的。敢问是哪位揭发的?”刘颐经此提醒,也疑惑道:“难不成是刘钰?”
“当然不是他。说到这里,还有个故事听。“刘蒨扶着矮桌起身,踱到一只插着花朵的绘金瓷瓶前,用手指拨弄着枝上的花朵。
徐可宁在府里养着个极喜欢的姑娘,名叫罗宁儿。前一月他到赣南做事,没想到回来时罗宁儿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家里只骗他说是罗宁儿是生了恶疾,可徐可宁好歹也是在成怀王手下办了多年事的人,不过几日就查明了原来是妻室王曦月下的毒手。
王曦月是王皇后大哥的宝贝女儿,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丝气。况且她父亲是军中高官,她自幼身上就沾染了一股狠戾之气。当年她看中徐可宁,是徐家父亲压着他的头,逼他娶了那女子,不受宠也就罢了,徐可宁居然在她眼底下喜欢别的女人!顿时怒不可遏,乘他出京,便抓了那罗宁儿来好一顿打,那女孩儿也是可怜,好不容易等到徐可宁回来,没几日她就死了。
徐可宁到此还准备忍气吞声,谁知那王曦月越发得寸进尺,下令不许他给宁儿发丧,命人把她尸身埋去乱坟岗。徐可宁忍无再忍,与王曦月大闹一场,气急之下还将她好一顿揍。
事情到了这里,也还只能算是小夫妻闹别扭,没想到王曦月不甘心,当日就进宫找王皇后哭诉。王皇后正忙活着筹办刘颐与徐子鸢的婚事,故而也懒得理她,言语间还刺了她几句。曦月更是火气冲天,一心想着报复徐家和王皇后,跑到皇帝那里将事情抖个一干二净,殊不知这样一来,把自己的王家也坑了进去,真是愚蠢之极。
“那她手里难道有证据不成?修改姻亲嫡庶可是非同小可,皇帝不可能听她一面之词吧。”宁瑜行事最是一心只求稳妥。
“也是巧了。当日王皇后写了一封便笺托入宫的王曦月传给徐朗,没想到她无意间把那信笺扣下来了,人证物证具在,我这‘成怀党’怕是跑不了了喽!”
刘蒨手里捏着一朵从花朵上揪下来的粉红花瓣,边说着话,边溜达到屋角处,瞥见了那张遗留的棋盘。
檀云敲敲门进得门来,行了个礼,禀告道刚刚嚷着要见大殿下的礼官们不肯走,在书房里等着见殿下。
宁瑜叹口气,对刘颐说道:“恐怕是来劝谏您主动上奏、要求取消婚约的。”刘颐点点头,朝萧谨之微微颔首,便领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萧谨之与刘蒨两人。
萧谨之缓缓起身,衣角摩挲着软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动身走到屋角刘蒨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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