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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非善类 作者:lyre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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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春风一度

绯华颔首道:“朕也想不到,自己的皇叔会有祸心…” 
祸心。 
野心。 
私心。 
自个儿的皇叔,身子不好,却极关爱他这个侄儿,甚至有些宠。 
其实皇叔只比自己大八岁,又像哥哥,又像父亲。 
自己的父亲,不,是父皇,决不会给自己零食儿吃,也不会教自个儿书写句读。 
只怪自个儿历练不够,不然也不会没觉着这个皇叔对自己,有超出叔侄之情。 
叹口气,见淡之若有所思,就又笑道:“若不是朕带八拍回宫给他治病,只怕也没这些事儿。” 
淡之居然点头道:“有理。” 
可惜,做过了的事儿,不能改,只能承受它的后果。 
淡之却又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为甚麽叫‘六只龟’?” 
绯华面上有些挂不住:“你醉了。” 
淡之颔首道:“自从见着他,我岂非每日都醉?” 
绯华叹口气:“的确,朕也醉了很久,却还不想清醒,岂非下贱?” 
淡之笑道:“你总算没太糊涂,至少你救了他。” 
他是谁,谁是他,不是那个人,怎知说的又是谁。 
 
第十四章 南柯梦 
一坛酒喝光了,绯华唤人取酒,淡之并不阻止。 
两人话不多,酒就喝得快。没人注意绯华身后的韩越,他岂非还在? 
韩越甚麽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晓得。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喝酒,竟头重脚轻的睡去了。 
梦里面,拔剑孑立。 
“我若杀不了你,就交你这个朋友。” 
松纹短剑,长襟翻飞。血染宫门,落絮如樱。 
“可惜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扫眼倒在身侧的数十侍卫,他眼中带笑:“更何况,你杀得了我?” 
也就摇头笑笑:“我以为,你我已是朋友。” 
他行过来,一刀刺穿左腹,落下一滴泪来:“你早些投胎做人,这辈子也许还能再作朋友。” 
你我岂非仇人,不然何必以命相搏。可若是仇人,又何必落下泪来,莫非这世上,当真最相知的,却是仇人? 
这本该是古往今来所有武林大豪杰共同的原则。 
他们以为,世上不但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有肝胆相照的仇敌。仇敌与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可韩越只是普通人,他从没想过要做甚麽大侠。 
大侠与普通人又有甚麽分别。 
世人岂非常喜欢问些分别。相对的,无关的,相近的,只要不一样,就想晓得究竟是甚麽不同。 
譬如天与地,譬如男与女,譬如睡与死。 
其实无聊又无趣。 
睡过去与死过去的分别若在是否还能醒来,那睡过去何以会终成死过去。 
答案很简单,早晚而已。 
现在屋内的三个人,都闭目侧卧,猛一看,又怎知是睡过去了,亦或是死过去。 
韩越早不知甚麽时候睡着了,就连左颊上的酒窝都似熟睡一般,满载着眠意。淡之面色驼红,浑身酒香,呼吸沉稳。绯华缩在白裘里,手上半握着酒杯,头微微一偏,手上一抖,酒杯落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酒杯未碎,残酒散出,漫室飘香。混合着麝香的甜腻,竟蒸腾出一股一样的情愫。 
那细微的声响,如同霄汉闪耀天河,看得见却听不到。 
 
那三人岂非本就看不见。可偏偏有一人慢慢的睁开眼,缓缓立了起来。他走得很慢,这屋子本不算很大。他也走得很轻,他甚至走得非常谨慎,仿佛这屋里关着甚麽洪水猛兽,一不留神就要被啃得尸骨无存。 
暗流涌动岂非本就是说表面平静无波。 
他走到一人面前,定定立了足一刻钟,这才缓缓自墙上取下宝剑来。出鞘,寒光一闪,映得炭火有些寒意。他提着剑柄,再回身那人跟前,扬剑刺出。 
没有挣扎,没有哀鸣,只有暖暖的血流出,只有四目相对。 
“为甚麽?” 
“我岂非欠你一剑?” 
“此事与你无关。” 
“你又不是我,怎知无干?” 
一人气结,一人轻笑:“只有你才骗得过他。” 
“我并非有意偏他。只是…一言难尽。” 
“无妨,你我时间岂非还有不少?” 
“唉,蠢材。” 
“在你面前,我何时聪明过。” 
“废话少说…我晓得此庄秘道,且先出城。” 
“一切依你。” 
脚步轻捷,少时已隐去,寂寂无声。而那剩下之人,依旧闭着双目,嘴角若有似无挂起丝微笑。 
又有人轻道:“皇上,他们走远了。依您的吩咐,不曾阻拦。” 
绯华这才张开眼睛,微微摇首:“彼时,小捕快为了八拍替朕挨了龙四一刀。此刻,龙四为了八拍替朕挡了一剑。你说,朕这是该谢谁?” 
“皇上洪福齐天,诸神庇佑,哪儿用谢甚麽凡夫俗子。” 
绯华也不言语,垂下脸来瞅着,那杯口旁的酒渍早渗入毯子里,只留下淡淡馨香。 
“皇上?” 
“你说…朕是不是又错了?” 
“皇上怎麽会错。” 
就是错了,也还是皇上,哪个敢说不是?绯华面上笑着,心里叹口气,直愣愣盯着地上血渍发呆。血滴很大,染红了洁白的地毯,显得尤为刺目。 
绯华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弥漫着方才的酒香,此刻添上这些血腥气,竟叫黑夜有了春暖花开的错觉。 
绯华缓缓靠了下去,合上眼睛,回到了三月的慧林镇。 
 
慧林镇,东头第二家,那间柳树后的小屋。 
绯华醒过来时,半边身子毫无知觉,喉间又疼的紧,发不出一点儿声儿。也就叹口气,抬眼打量身处之地。 
小小一间屋,土墙光洁,上头甚麽都没有。没有书画,没有神贴,只是墙,却挡得住风霜雨雪,如此平和柔亮岂非是墙的本分。 
 
床对侧的小窗半启半掩,掩映了迷离的春光。杏黄桃红,莺歌燕舞,泄进来的这一丝一缕,于绯华眼中却胜过御花园的熙熙攘攘。 
窗下小几上放了些油纸包,隐隐透着药香。 
缓缓看过这一圈,尚有一桌,一柜,一椅,再无其他。 
斗室自有天地,岂非龙庭可比。 
小门吱呀一声,有人轻笑而入:“算着你该醒了。” 
绯华勉力扭头看时,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初一看,面皮白净,秀气得紧。再细细看看,不由叹气,若是天下间男子都长成这样,那朕的后宫算甚麽。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好喉头嗬嗬两声,算是应了。 
那人手上端个青花瓷碗,飘着丝淡淡暖气:“你左侧背上中了一刀,伤及内脏,只怕要休养一阵子。”就又笑道,“我是这镇上的捕快韩越,救你的是我师弟王知忧,他是个…大夫,你且安心住着。” 
绯华脑中闪出一片白粗布的影子,脸上竟隐隐有些疼。 
韩越忙笑道:“我师弟他…只是性子慢些,街坊浑叫个慢八拍,倒不是甚麽坏人。” 
绯华一想横竖说不出话来,干脆冷哼一声不理。 
韩越却依旧笑着:“你在河里泡得太久,昨夜又凉,不过是中了风寒,过几日自然会好。”却又一顿,“平日我尚需入府衙更值,一天里没几个时辰在这儿。八拍…不多话的,不会扰你清静。只有一条…请务必牢记心头!” 
绯华心里一动,不由抬眼看他,只见韩越慎重道:“汤药就罢了,但若八拍取饭食予你,千万别吃!” 
绯华瞪圆双眼,韩越有些感慨:“八拍的药吃得活人,可他的饭…不过也许我多虑了,他不喜欢下厨。” 
绯华垂下眼来,眼珠缓缓一转,韩越了然一笑道:“平日是我下厨,若有值宿公差,同僚周六会代为照料。” 
绯华心里有些犯疑,却也问不出,韩越却递过碗来:“可以用了。” 
绯华饮了一口,苦涩粘稠,差点儿没呕出来,正皱眉不想再喝,门却第二次开了。也就看了一眼,那一口唬得硬生生哽在喉头,差点儿没憋死。 
白粗布衫子,若隐若现的布鞋,手上也抬着只瓷碗,口里只管嚷:“小捕快——” 
韩越转过去瞅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绯华依稀闻到股子奇异的味道,看不见韩越的脸,只觉得他背上一抽:“八拍,你端着甚麽?” 
连声儿都有些抖。 
“饭。” 
答得干脆,慢八拍笑嘻嘻的。 
这回绯华看清了,韩越的背真是一抽…一直抽:“你弄药就好,平日里这些不都是我来作的?” 
“可你最近很忙,还是我来吧。”慢八拍一瞅床上的绯华:“他是谁?” 
绯华一阵头痛,韩越拍拍八拍脑门:“这是昨晚你救的人啊,却来问我?” 
“哦…”慢八拍低头想了好一阵方道:“可我记得明明救的是只大乌龟啊…” 
绯华以后药汁喷了出,咳嗽不休。 
韩越皱眉笑笑:“你记错了。” 
“不会的,我还专门给乌龟作了饭。”慢八拍摇摇头,“小捕快你不让我煮饭给人吃,那给乌龟总可以吧?”见韩越扳起脸来摇头,就又冥思苦想起来。 
韩越忙将他手里的碗强过来,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对绯华作个禁声的手势,就出门去了。绯华不晓得该如何,只好默然闭目。 
假寐片刻,却又忍不住睁开眼来,盯着椅中人。 
还是那身叫绯华深恶痛绝的白布衫子,捻着几根药草,越发显得细瘦。黑亮的发丝挽个髻,用块布巾扎于头顶,干干净净。 
绯华再瞅他脸上,旁的也没甚麽特别,倒是那双眼睛,虽不十分大,却闪闪发光,乌溜溜的眼仁就似白水银里汪着的黑银丸。此刻他正想着甚麽,只是定定望着一个地方,皱着鼻子,紧抿嘴唇。 
朕险些死在这人手上?不,是“脚下”…绯华有些恼,却又有些想笑。倒也是,这天底下有几个敢踩皇帝脸的,何况…不知者不罪。绯华猛地一顿,朕岂非在替他找借口?就又一笑,倒看着八拍有些出神了。 
十六七的年纪?只怕还要小些…看这个头儿,可有十四还待考。却又说是大夫,看来有些名堂。 
循规蹈矩只能养出他这样的皇帝,兴许,这个小大夫是深藏不露。 
此外,他的言行举止,岂非异于常人… 
诸多疑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慢八拍喊了一声:“啊呀——” 
砰的一声,门猛地开了,韩越提着菜刀冲了进来,下摆沾了些香菜叶子,手袖挽到肘部,满眼急色。冲进来却愣了,与绯华对视一眼,就又转身拉着慢八拍上下看看,才呼出口气:“怎麽了?” 
慢八拍摇摇头:“他不是大乌龟。” 
绯华皱起眉来,韩越满脸尴尬,慢八拍又道:“他是六只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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