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小捕快含笑点头。
“似乎脑子不太好似的,唤他也都不应,送上的饭食也不大用。”那人连连摇头,“可王爷下了令,不准叫他有一点半点不满。”就又叹口气,“若说是贵客,王爷却不去见他,若说是疏远,王爷却又叫小的们好吃好喝的贡着,这回子当真不晓得王爷怎麽想的。”
小捕快望眼淡之,眼里满是笑意:“原来如此…”
却听小楼里一声喊起来:“疼疼疼疼疼——”
淡之一愣,小捕快却皱眉笑道:“果然在。”
里头却又人道:“谁拿乌龟给他玩儿的?”
小捕快一拉淡之衣袖,两人小心绕过人群往里头看。
“是,是…小,小的。”
那叫疼的声儿却没停。
“叫你们好生伺候他,不是叫你们作弄他。”虽没发作,却听得出隐含的恼怒。
小捕快掩口一笑,就听里头又道:“现下弄成这样子,怎麽办,还不快请大夫!”
里头慌慌张张跑出两个下人,面色惨白,口里低嚷:“从没见王爷发这麽大脾气,死定了…”
小捕快拉住一个:“怎麽这是?”
那人只管往外跑,口里道:“谁晓得他会慢到叫乌龟给咬了呢,唉——”
淡之一愣,一望小捕快,他耸耸肩,偷笑一声,就往里去了。淡之口里轻咒一声,也就跟了进去。
里头一片狼藉。
白瓷水杯,青瓷花瓶,黑瓷楠木屏风,檀木家私,蜀锦帷幔,东倒西歪,残缺不全,伴着里头不停的喊疼声,说不出的诡异。下人躲得远远的,只敢缩在外间打探。
小捕快昂首迈进里间:“呦。”
里头一个正躺在榻上喊疼,另一个白衣如雪,立在床头。
小捕快笑笑:“怎麽,我家八拍又给您添乱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端正俊逸的脸上…面色铁青。
淡之轻笑道:“你居然锦衣玉食的待他,这倒出人意料。”
“他总算治好过本王的病,本王不会亏待他。”那人哼了一声:“本王现下也不想问你们怎麽进来的…”一指榻上喊疼不停的人道,“赶快叫他给我闭嘴!”
小捕快伸头看了一眼,奇道:“这是怎麽弄的?”
那人竟面上微红:“本王怎知?下人见他久不言语,怕他闷了,变着戏法儿的叫他开心。”
“他慢你又不是第一天晓得…”小捕快一摊手,“这回子才喊起疼来,只怕一两个时辰不会歇的。”
那人额上青筋一跳:“一,一两个时辰?”自个儿双手狠狠一捏,玉扳指勒出道浅浅的印儿。
小捕快一笑:“这还算快的。”却又站到他前道,“不过八拍,能叫乌龟咬了脸,还真有你的。”
淡之探头一看,榻上那喊疼不止的,可不是慢八拍?那小脸儿上,赫然趴着只乌龟,紧紧咬着他右脸。淡之心里想笑,却又看王爷面色不善,只得硬生生忍了,面色就也古怪起来。
第十七章 乱糟糟
快自然有快的好处。
动作迅速、灵巧敏捷很是值得夸奖,抢先一步尽占先机,先发制人总好过受制于人。江湖上的快刀快剑,总是叫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
除了叫人生畏,快也是保命的要诀。淡之学的功夫,刀剑合一,讲求迅雷不及掩耳。师父曾告诉他,作杀手,第一要紧的就是快,而第一招,又是重中之重。大部分武功招数,都是越到后面越见功力,如泰山层压,最后一招可说是绝杀。可淡之的第一招,就凝结了身上所有的气力。
出完这一招,自然是极累,极倦,可敌人将会比你更累,更倦,甚至已经死了。所以淡之杀人,很少出第二刀,秒杀才是杀手本色。
除去生死相博,言谈之间反应迅速、应对如流,往往能叫人觉得自身聪慧善谈,不敢在言语间相欺。何况侃侃而谈,气度慨然,总有无形的压迫感。
只是慢也有慢的好处。
慢功出细活,倒也算是个理由。何况慢慢的想,总会少些祸从口出。
何况,慢些岂非能活得久些?
你看乌龟的慢,不就慢成了长寿?可淡之的快,却也是求生的法宝。
所以说,快和慢,都能长寿,就看你是作哪一行了。
人们不喜欢慢,多半是因为人们不想作乌龟吧。可假若有人能比乌龟还慢,又会怎样。
谁晓得呢,若人比乌龟还慢,会比乌龟长寿也未可知。但至少,比乌龟慢,就会被乌龟咬。
现在小捕快想的,正是这个。
所以他笑眯眯道:“八拍,真有你的。”
淡之耸耸肩:“我算是服了他。”
小捕快笑道:“王爷,你也当真想的出来。”
绯安哼了一声:“要是想弄死他,多的是办法,谁见过用乌龟来咬死人的?”
小捕快居然点头道:“那倒是。”就又望了一眼榻上仍在喊疼的八拍道,“他大概再叫一个时辰就会停了。”
绯安皱眉道:“这麽久?”
小捕快笑眯眯的:“这算快的了。”
绯安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快叫他闭嘴!”
小捕快摇头道:“可听过千年鳖咬?”
淡之奇道:“甚麽?”
小捕快颔首道:“据说鳖不轻易开口,一旦咬上甚麽了,决不松口。”就又一笑,“不过现在是乌龟,应该不会那麽久。”
绯安道:“有甚麽法子叫它松口?”
小捕快摇首道:“除非…天上打雷。”
“打雷?”
小捕快笑笑:“老人都说千年鳖咬怕雷打,只要打雷了就会松口。想来乌龟与它一家子亲戚,习性也差不到哪儿去。”
绯安瞅瞅外面的天色,雪后方晴,哪儿像要打雷下雨的样儿。
小捕快就又轻笑:“也许过个十天半个月的,熬到春天自然会下雨。”
绯安一抖:“那本王岂不是要被他吵死?”
小捕快一摊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硬要从八拍脸上把乌龟拉下来,只怕他会喊上半年。”
绯安滴下汗来:“真是祸害。”
淡之嘴角一扬:“自作自受。”
绯安冷哼一声:“给他一剑,看他还嚷!”
小捕快笑了一声:“若要杀他,也不用等到现在吧。”
绯安瞅他一眼,也就不言语,只是挥挥手,下人们行了礼,鱼贯退下。
小捕快等人散了才道:“你抓了八拍,无非是泄愤,我也不信你当真要六只龟的命。”
绯安不屑道:“你懂甚麽。”
“自然不懂。”小捕快摆摆手:“我只晓得,你抓八拍无非是想再见他一面。”
绯安心里一颤,瞅了小捕快一眼,只不言语。
“说也奇怪,因着上回子的事儿,他竟没有杀你。”小捕快同情的望他一眼。
“若我是你,只怕叫他杀了还会好受些。”淡之叹口气,捡了张舒服的椅子,自顾坐下。
“杀了,凭甚麽?”小捕快也坐下,面上还是讨人喜欢的笑容,“就算他策划了慧林的暗杀行动,可六只龟不是没事麽?”却又眼珠一转,“所以慧林之事,多半是他故意的。”
绯安垂下头来,缓缓把玩手上的玉扳指,笑道:“这辈子他送过我两个礼物,这是其一。”
淡之一皱眉就要开口,小捕快拉他一把,叫他静静听着。
绯安道:“我看着他长大,小时候的他…端的讨喜,嘴甜,也喜欢黏人…这是他七岁寿辰时内务府赏的。说是赏赐,你看看这雕工,浪费美玉。”面上就一笑,“我晓得是他亲作的,从那日起,我天天儿带着。每次他都偷偷打量,只管躲着笑,当我不知道…我又何苦去揭穿他。”叹口气,斜眼打量小捕快二人,“说实话,若皇帝不是他,我就是真反了,又能奈我何?”
淮宁府,淮宁王,若真反了,倒也难说。
小捕快与淡之对望一眼,想到一处去了。
绯安却笑:“可我就是想叫他作这个皇帝,我还想叫他作个圣明皇帝…可惜,他心不在这上头,当真是皇帝不急太…”一想不对,勉强改口道,“王爷急。”
小捕快轻道:“有你在,他要做个太平皇帝不也容易得紧。”
绯安叹口气:“本来他性子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太太平平守完他这辈子,也就罢了。可他怎能…怎能…”
“怎能爱上别的人。”淡之接口道,“若是女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个男的;若是学富五车面如冠玉倒也罢了,却又是个慢性子郎中,怎能不叫人怒火中烧。”
小捕快一皱眉,正要言语,绯安却一笑摆手:“谁说不是?本来这事儿我以为会藏一辈子的,偏叫这小子搅和了。”
小捕快苦笑道:“八拍自己可没这麽想。”
绯安哼了一声:“他敢!”
淡之忍不住笑道:“不是不敢,而是他根本就不懂。”
绯安居然笑了:“若是他懂,我岂能留他到今日。”
“真杀了他,只怕六只龟一辈子不会见你。”小捕快嘴角一扯,笑得有些勉强,“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人慢点儿还是有好处的。”
绯安道:“他治好了我的病,算是受了他恩惠,我自然不会把他怎样。”
淡之一愣:“六只龟那时候儿把他带走,就是为了给你治病?”
“也难为他还记得我身子不好。”绯安面上又是甜蜜又是痛苦,“可惜华儿无非是找个借口留住他,却要我担着这名声。这份礼物,受的叫人窝火。”
小捕快耸耸肩:“难为你了。”却又补道,“能熬到八拍治好你,你也算命大。”
绯安嘴角一抽,像是想到甚麽极可怕之事,手指轻轻一抖:“…唉。”
淡之笑了一声:“难怪你讨厌他,不说六只龟的事儿,就是叫他治过病,也是难忘。”
绯安咳嗽一声:“本来华儿要宠幸甚麽人,也不是不可。男的又怎麽了,前朝这种事儿还少了?只是,宠归宠,华儿却是真心实意的巴上去,我看着实在担心。”
“若你当时不设计那苦肉计袭击他,他又怎会遇着八拍,生出后来这些事。”淡之忍不住刺他一下。
小捕快忙道:“你一片苦心,可说与他?”
绯安笑道:“何必说,他懂也罢,不懂也罢,反正现下我在他心里,已是十恶不赦。”
小捕快嘴角一动,却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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