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 作者:一二一/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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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云卿轻拍额际,有些自责脑袋瓜的不灵光,正欲原路返回,转身的刹那,无意间瞥到长廊上的人影,瞧那服饰打扮,却是位皇子,他自认对太子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熟稔,可那趴在栏杆上的背影却叫他一时认不出对方是哪位皇子。
奇怪,孟云卿暗忖道,难道自个儿真的江郎才尽,连个人都不会认了?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他走近那位皇子,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孟云卿见过殿下。”
对方肩头一颤,似乎被吓了一跳,慢慢转过来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孟云卿心头一跳,这小皇子的年岁显然比自己小,可那张仍是童颜的脸上却无半分天真神情,非但如此,眉宇间竟夹杂成年人才会有的疲惫沧桑。
倏忽间,孟云卿想起来自己为何不曾见过这位皇子了,一年多前,当今圣上接回了一位在民间流落十多年的皇子,又对外宣称这皇子性子纯良,不谙世事,为免遭有心人迫害,只养在深宫之中,暂不令他面对朝堂众臣。
想来,眼前的这位小皇子便是那传闻中的民间皇子无疑,于是孟云卿试探道:“十三皇子?”
“嗯。”小皇子——刘简虽应了他一声,目光却垂落在池塘里的锦鲤上,一点儿也不像其他皇家子弟那样喜欢装腔作势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别人,反倒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孟云卿没由来地对这民间皇子有好感,用他那平易近人的好皮相露出亲切笑容,道:“殿下怎么一人在此,也不带个侍从?”
小皇子张了张嘴,又紧抿上,举止显得十分拘谨。
见此情状,孟云卿凤眸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笑道:“殿下从民间而来,怕是还未习惯宫廷礼仪,若殿下不弃,便叫云卿一声‘云哥哥’,如何?”
小皇子还未完全长开的相貌依稀是一副剑眉星目的俊模样,五官不若精致,可一双眸子却黑亮得惊人,听了孟云卿的话,他睁大双眸,更显得嵌在小脸上的一双黑眸宛若一对熠熠生辉的宝石。
从他入宫至今,每个人都要求他必须恪守礼仪,时刻提醒他今非昔比,尤其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即使血脉相连,对他也是不假辞色,而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却待他如此宽容温柔,令他惊愕之余,不禁心生亲近之意。
然而,就在刘简想要回应之时,他猛地忆起父皇不怒自威的眉眼,那严厉的训斥言犹在耳,叫他身子一震,恍然惊醒般看了孟云卿一眼,旋即转身跑开。
“等……”看着小皇子脱兔似的逃离,以为自己吓坏了他的孟云卿摸摸鼻子,挫败一笑,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后来有一次,在与太子把酒言欢时,孟云卿不经意地提起十三皇子,太子便随口告诉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原来,十三皇子的生母是青楼女子,与当年微服出巡的皇上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皇上离去后,这痴情女子总念着情郎要回来接自己的承诺,有了身孕也不愿堕胎,可惜生下孩子不久便香消玉殒,只留给孩子他俩的定情信物——一只白玉扳指,十三皇子便是靠这信物才得以恢复身份。
孟云卿默默听着,心里却想,那没爹没娘的小皇子在外流落多年,必定吃了许多苦头,难怪一见生人就跑,下次要是再见着他,绝不要再吓着他了……继而又郁闷,莫非自个儿长了一张坏人的脸?
说来也巧,半个月后,孟云卿又在同一个地方“偶遇”了刘简,这次他眼明手快地拦住刘简,哭笑不得地问:“殿下,你为何见了我就跑?”
刘简身量虽比同龄孩子修长,可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年长的少年面前半天挣扎不开,加上他还没有自己身份显贵的自觉,被抓了也只是瞪着眼睛看对方,一语不发。
孟云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以下犯上,堂而皇之地同皇子调笑道:“云哥哥是长得青面獠牙,还是满脸麻子啊,你怕什么?”
说着,便把那俊秀的面孔贴近刘简一派老成的小脸。
“不……”刘简下意识就要否认,可才吐出一个字来,又赶紧咬紧两排雪白的牙齿。
懊恼的小皇子好不可爱,孟云卿笑弯了眉眼,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道:“云哥哥请你吃桂花酥糖好不好?”
刘简急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脱口便道:“大胆!”
可他那勉勉强强端出的架子,不仅没吓退胆大包天的太子伴读,反倒教人牵住手,带到栏杆边坐下——他被对方抱在腿上,张嘴就被塞了一块香甜的酥糖。
“好吃么?”孟云卿笑着问。
刘简说不出话来,不只是因为嘴巴被堵住,在孟云卿殷切期盼的目光下,他别开脸,轻轻点了点头。
很甜,很甜。
“那下次见到我就别跑了,啊?”孟云卿又喂了他一块,行为举止哪里还有半分太子伴读该有的气度,简直是女干商的诱哄口吻。
吃人嘴短,刘简犹犹豫豫,半晌才道:“父皇不让我随便跟人来往。”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我是太子伴读……”想了想,孟云卿用更通俗一些的说法道:“就是你大皇兄的同窗,陪他一起上课学习的。”
闻言,刘简眸子一亮,道:“那……那你也能陪我一起上课学习吗?”
虽然身边不乏伺候的内侍,可极少与外人接触的他,平日里也只是与年迈多识的先生见面,一听到自己的皇兄可以有人陪伴读书,他自然也想有个伴儿——如果是这个“云哥哥”的话,应该会更好。
“这……”孟云卿脑中飞快盘算,自己是太子伴读,除非小皇子同太子师从同一位先生,否则自己绝无可能陪他,而太子的先生——太傅大人眼界甚高,小皇子出身民间,后宫之中又无母妃可凭靠,恐怕太傅大人不会收他为徒。
如此一想,不由觉得怀中的小皇子在这深宫之中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实在可怜,叫他无法不疼惜。
刘简虽然不清楚宫里的许多规矩,可他又不笨,见孟云卿面露为难,便知道自个儿方才说了傻话,心底有些失落。
孟云卿确实爱莫能助,讨好地又拿了一块酥糖去喂他,小皇子摇摇头,推开他的手。
“我该回去了。”他之所以能够每日出来自由活动是哀求了好久父皇才准许的,但时限一到就得回寝宫,不然内侍也会找来。
孟云卿忙把剩下的酥糖包好,放到刘简的手里,道:“明日我在这里等你。”
刘简不置可否地走了。
翌日,刘简故意拖延了好些时候才姗姗到来,他想,自己又没答应,孟云卿也未必会一直等下去,兴许早就不在了,可去到走廊见孟云卿果真依言还在等他,嘴里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示,心底却是高兴的。
碍于刘简的特殊身份,两人便这么偷偷摸摸地交往了小半年,可宫里毕竟是个是非之地,很快就有传言流出,刘简那边鲜少人走动,舆论的矛头便直指孟云卿。
纸终究包不住火,太子问起时,孟云卿坦然告之,只道十三皇子来自民间,他又对许多民间玩意好奇,遇到时才多说了几句话,之后觉得十三皇子为人纯厚,便想结交一下也无妨。
太子与孟云卿几乎算得上青梅竹马,这偌大的皇宫,说实话,最亲的不是那些同一血脉的手足,反而是一路陪他成长的伴读,他真心将孟云卿引为知己,若非孟云卿忠心可鉴,十三皇弟既不受宠又无依靠,这件事他肯定要往坏的一面想,只是不论他多么信任孟云卿,身为他的伴读,私下却与另一位皇子过从甚密,岂不是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把柄么?
太子的担忧,孟云卿自是心知肚明,然而精明如他,第一次在面对抉择时犹豫不决,小皇子的面庞一次次浮现在他脑海,想那黑眸见着自己时悄悄流露出的喜悦,想他被自己戏言调侃时蹙眉苦恼的模样,想他在自己的指导下认真作画的刻苦劲儿……不知不觉中,那个名叫刘简的小少年塞满了他的所有思绪。
事到如今,他不禁想到一招铤而走险的法子,那便是说服太子将刘简纳入羽翼之下,这样一来,既能保护刘简在宫中生存,而他与刘简的交往也会变得名正言顺。
孟云卿发挥急智,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末了还伏地跪在太子面前请愿。
太子沉吟片刻,思索孟云卿方才的提议,多个盟军总是比多个未知的敌人来得安生。
当太子恩准时,孟云卿一边谢恩,一边才觉得背上一寒,全是冷汗,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他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此后,孟云卿与刘简都被划分为太子党,两人同进同出也无人再嚼舌根,而皇上得知刘简识交的是孟云卿这样的贤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阻挡。
经此一事,刘简在宫里不再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小皇子,只是他依旧深居简出,据见过他的人说,十三皇子看人总是冷冰冰的,从来不笑,是个非常难以相处的人,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太子伴读耳中的时候,换来他晒然一笑。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妖魔化了的小皇子刘简此刻正乖巧地坐在太子伴读的大腿上,被他抓着手一笔一划地练草书呢。
春去冬来,到了年底,孟云卿迎来了他的十六岁生辰,太子特意为他在宫里设宴庆祝,席间觥筹交错,到散席时孟云卿便有些醉了,可他还记得刘简叫他过去一趟的事儿,便一路摇晃着来到了十三皇子的寝宫。
“简儿,云哥哥来啦。”
他在外间一喊,吓得刘简疾走过来捂住他嘴,这私底下的称呼,要是叫人听去了,只怕要治太子伴读一个大不敬之罪!好在方才扶他进来的那些个内侍都让刘简斥退了,还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
孟云卿醉态憨然,靠在桌边,竖起一只手臂支撑脑袋,一个劲直笑,刘简瞧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叫他喝醒酒汤也不听,只好捏住他秀气的鼻尖,硬是给灌了下去。
“咳咳!”孟云卿呛得一阵咳嗽,刘简帮他扫背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人也清醒了一些,笑道:“今儿云哥哥生日,简儿就是这么对我的?”
刘简不语,转身取了一样东西藏在身后,道:“我没有太子皇兄那些奇珍宝贝可以送你,但我知道你喜欢王羲之的《兰亭序》。”
话落,伸出手来,将他亲手做的礼物呈到孟云卿面前。
孟云卿接过一看,竟是刘简临帖的一份《兰亭序》,刘简以前完全不通书法,入了宫才开始学,这王羲之的笔法对他来说必定十分艰难,可手中的这份临帖写得真是好看,可见下了多大一番苦功。
一想到小皇子为了自己而执笔临摹的样子,孟云卿便感到心头一热,忍不住将刘简揽到胸前,鬼使神差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这是云哥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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