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王无声无息地被那乌勒死在了自己的寝宫中，隔天一早宫人久等他不醒，贸然推门而入，才发现他已陈尸多时，立马惨嚎出声。
秋王遇刺的消息旋风一般刮到了霜国，刮进了宋毕鸢耳里。
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放下，是为了那乌的安危。
秋王一死，秋兵阵脚大乱，各个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特别是他们的大将军呼阿刺不久前也被秦豫一刀斩死了。
秦豫就像战神，一路碾压，将之前被秋人攻占的城池一个个夺了回来，秋人遇到他的队伍，无不闻风丧胆。
而就在秋国快要抵不住撤兵的时候，盟友灵国的退出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灵日王忽然暴毙，灵月王成了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他说不再结盟，就退的干干净净。而一直就是根墙头草的水国见大事不妙，也明哲保身的宣布之前都是被秋王蛊惑，他们与霜国是友好邦交，现在他们看穿了秋国的狼子野心，自然不会再帮着秋人为虎作伥！
似乎一夜之间，风向骤变。
而与那乌刺杀秋王的顺利不同，殷九霄刺杀灵日王的时候，着实出了点小岔子。
在成功扼死不安分的灵日王后，好巧不巧，一直纠缠殷九霄多年的旧伤早不复发晚不复发，偏偏在彼时彼刻那般要命的时期复发了。
他没能成功隐藏自己的气息，惊动了王宫中的守卫，并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追击。
蒋鸾不放心殷九霄，压根没出城，而是在王宫围墙外焦急等候。当他看到殷九霄身形不稳地从高墙上跃下，脸色煞白时，想也没想就过去一把将人架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城外等吗？”殷九霄瞪着他。
蒋鸾装傻不答，运起轻功带着两人在林立的屋脊间穿行。
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殷九霄皱了皱眉：“分头走，不然谁也走不了。”
“不行！”蒋鸾想也不想驳回，“要走一起走，走不了就大家一起死在这。”
殷九霄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脱口而出：“你……”后面的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夜灵国大部分人都睡得酣然，并不知道在他们头顶发生的一切。
而对于灵国宫廷来说，这夜注定是极度混乱的一夜。
蒋鸾他们逃到最后，眼看就要出城，身后却在这时发动了箭阵，无数利箭朝两人射来，混乱中，有一支锋利的羽箭夹着风声射向了殷九霄。
身体自动自发地，蒋鸾替身旁的男人挡了一箭。铁质的箭头瞬间没入骨肉，发出让人牙酸的沉闷声响，这一箭，直接刺入了蒋鸾的后心。
殷九霄托住蒋鸾瞬间无力的身躯，震惊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身后的追兵在这一箭后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般，集体后撤，不再看他们一眼。
殷九霄怀疑这是灵月王的手笔，但那时的他已无暇他顾。
蒋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殷九霄迅速掏出金疮药等一些内服外敷的药为他用上，手上还不停输送内力，助他护住心脉。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见蒋鸾面色稍缓，他以掌为刃，将他背后一截箭身劈断，再让蒋鸾趴到他背上，背起他飞快往城外而去。
蒋鸾的伤势很重，一路时醒时睡，体内的残箭不取出来，他的伤口永远不会好，但殷九霄却不敢轻易替他取箭。如果血流不止，蒋鸾撑不住，取出残箭不出一炷香时间他就会死。
可是时间却不等人，眼看蒋鸾伤口就要进一步恶化，再不取箭，就算不死于流血不止，也会死于伤口感染。殷九霄没有办法，只要在远离灵国王都的一座小镇上暂时歇脚，租了一间客房，打算作为蒋鸾取箭养伤的地方。
“你真是个傻瓜。”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完了，蒋鸾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脸和唇几乎是一个色的，瞧着只比死人多一口气。殷九霄坐在床边，温热的大掌抚摸着他的头。
他是真的觉得他傻，不傻怎么会替他挡箭呢？怎么会将他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呢？
他殷九霄不过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头，死了也就死了，恐怕他死了这世上多的是人拍手叫好。可是他是谁啊？他可是叶国的天潢贵胄，一城之主，如何能为了一个魔头莫名其妙的死在别国的土地上？
这真是……太可笑了！
蒋鸾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光是开口说话，似乎就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不是傻，我只是……喜欢你。”
听到他说出“喜欢”二字，殷九霄的眼尾不自觉跳了跳，胸口升起一股暖流，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就不要死。你死了，我没了靠山，就要另找下家，下家有什么癖好就不好说了。”殷九霄开始在蒋鸾伤口附近涂抹致麻的草药，“说不定还要让我侍寝。”
他通过说话来分散蒋鸾的注意力，使他不那么专注在痛苦上。
“那我……做鬼也……也不会放过对方。”蒋鸾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殷九霄掰开蒋鸾贝齿，让他紧紧咬住一根老人参，另一边将薄如蝉翼的小刀放在烛火上炙烤。“忍着。”说完这两个字，他整个人翻到床上，紧紧压在蒋鸾腰间防止他乱动，手上的小刀稳稳落下。
“唔唔唔唔唔唔！！！！！！！”蒋鸾额上满是细汗，双目大睁，眼中满是血丝，瞧着极为可怖。
他像是因这声压抑的惨叫而花去了所有的气力，眼皮抖动几下，一下子完全闭合，整个人便晕死了过去。
17
蒋鸾的运气不错，箭头并未伤到要害，出血也没有殷九霄想的那般严重，最终还是止住了。
但不可避免的，蒋鸾发起了烧。他这一烧就是整整三天，殷九霄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到第四天，他好不容易退烧，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开口第一句话他便是说的这个，直叫殷九霄哭笑不得。
男人轻抚他的额头，唇边带笑道：“是啊，你还活着。”
有一瞬间，殷九霄不知为何竟无端想起了灵国那位双头鹰神。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她在庇佑他们？但只是片刻，他便将这个想法扫出了脑海。
他们在客栈不敢久留，几乎是蒋鸾伤势一有好转便继续启程上路，不过改为了共乘一骑。
兜兜转转避过几大重镇，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两人才千辛万苦回到叶国。
当马一停在城主府门口，殷九霄先下马，然后将昏睡的蒋鸾整个从马上打横抱了下来。
“师父！”府中第一个冲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直接从秋国赶来早已等候多日的那乌。
那乌成功刺杀秋王后，并未第一时间返回月落城与宋毕鸢汇合，而是来到叶国寻找殷九霄。但是他到的时候，被告知原来殷九霄和蒋鸾早已离开“三千客”，并且去向不明。
他在路上已经得知了灵日王暴毙一事，十分自然地就将此事与殷九霄他们画上了等号。如果再过几日还等不到他们的消息，他便准备要启程去灵国找他二人了。
好在最终还是等到了他们。
“你怎么来了？”殷九霄抱着怀中人大步朝城主府内走去，一路有仆从或者侍卫想要从他手中接过蒋鸾，都被他冰冷的眼神和惊人的气势给吓退了。
那乌不像那些人那样没眼色，乖乖跟在一旁，简单明了一句话直击重点：“秋王死了。”
殷九霄脚步都没乱一下，只是抬眼瞥他一眼，赞道：“不错。”
显然他已从这短短一句话中，猜出了前因后果，如同那乌猜出了灵王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一样。
将蒋鸾安置好，府中的大夫一拥而上，诊脉的诊脉，换药的换药，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殷九霄向那乌递了个眼神，两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你接下来待如何？”来到屋外僻静处，殷九霄率先问。
徒弟大了总要有自己的主意，不可能一直跟着他，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舍的。
那乌一丝犹豫也无，昳丽的眼眸满是柔情，道：“宋毕鸢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所以你这是来与我话别了？”养了多年的崽，说跟别人跑就跟别人跑了，殷九霄很是有种男大不中留的惆怅。
“师父不若和我一起去月落城，这样我也好安心。”那乌提议道。
殷九霄闻言笑了：“和你一起去月落城？这是要为我养老送终啊？”
那乌从小跟着殷九霄，明着是师徒，其实和父子差不多。
“本就该如此。”他理所当然道，“霜国几天前已与秋国义和，不仅主动提出用财物换取俘虏，甚至愿意赔偿霜国的一切损失，并承诺百年内不再侵犯别国领土。杀秋王，吾功至伟，今后必被奉为霜王座上宾，恩师何不与我一同前往霜国，享受荣华富贵？”
殷九霄这样的人，去哪里都不愁没有人重用。只是他不信别人，能用的人太少，那乌怕自己一走，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老来寂寞。
殷九霄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往他脑袋上轻轻一拍，笑骂道：“我还没老到要你照拂的地步，好好与你家宋城主腻歪去，别来烦我。”他指尖往蒋鸾屋子的方向一指，语气带着些许复杂道，“有个傻瓜为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姑且就信他一回，在此处多停留一阵。要是哪一天他不再需要我，我或许会去找你，但也可能像以前那样只身游历天下。反正，你无须为我挂怀。
那乌也往那间人头攒动的屋子看了一眼，道：“他一辈子都不会让您走的。”似是看得十分通透。
殷九霄低低笑了：“谁知道呢。”
正在此时，屋里的大夫和门客统统退了出来，有名仆从往他们这里急急小跑过来。
“大人，城主有请！”这话，自然是对着殷九霄说的。
那乌正好也要走了，就对殷九霄说：“那徒儿就告辞了。”
他与宋毕鸢分别数月，心中的思念几乎都要满溢出来，此刻见师父平安归来，简直一刻也等不及地要往月落城赶。而殷九霄显然也瞧出他的急迫，并未做挽留。
“去吧！”他拍了拍那乌的肩膀，随后便见对方飞速消失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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