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已有人瞧上了,从库里取的也是好货,没差的。”掌柜的催促底下伙计去取布。
“哎——我们夫人出来抛头露面已是不妥,这匹布,主人家也没带走,显是不急,先给了我们,取来的给你旁的客人,可好?”
赵洛懿走了出去。
李蒙在里头忙忙整理衣袍,从布帘中窥去,见是个一身紫裙的丫鬟,看得出是有身份的人家,李蒙微微睨起眼,觉得丫鬟旁边站的妇人略有些眼熟。妇人身量不高,身段玲珑有致,轻若薄雾的面纱更增几分神秘。
掌柜见赵洛懿走出,顿时松了口气,笑朝那妇人道:“这便是先前的客人,不用夫人等多久,若是觉得不便,小店有几间花厅,在内院,往往贵客多有不便时,都先请去坐着。不如夫人先去里头等,东西一来,小的即刻奉上。”
丫鬟秀眉一轩,神情不悦,才要开口,被一声喝住:“红绡!”
站在布帘后面偷听的李蒙系好了腰带,心说那丫鬟名字倒还好听,就不知道是哪个绡,凶了点。
李蒙怕赵洛懿一言不合在别人店里动手,急匆匆收拾好头发衣服,摸来摸去觉得没什么不整齐之处,才走了出去。
妇人如遭雷殛,帷帽掩饰她的情绪,却掩不住她浑身僵硬。
赵洛懿回头看了李蒙一眼,朝掌柜的道:“先让给这位夫人,让人去取库里的。”
掌柜的千恩万谢地去了。
丫鬟神色稍缓,朝赵洛懿略一矮身行礼,小声向那位夫人说话。李蒙与赵洛懿都是习武之人,各自不动声色坐下,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丫鬟竟称呼妇人是“娘娘”,妇人帷帽后的眼睛一直跟着李蒙,李蒙倒是没有察觉,他觉得花生酥不错,又给赵洛懿拈了一小块,慢慢吃着。
二人去后,李蒙才转过去看,门前日光倾斜,门上金字招牌反射出的光斑刺目地闪照在门前两棵迎门的大树上。
师徒俩一黑一白地出来了,李蒙说他们是黑白双煞。赵洛懿没笑,只是嘴角微微勾着,右手小指勾着李蒙的小指,俩人晃晃悠悠在街上溜达。
不少人都在看,大秦虽有不少官宦人家豢养男宠,毕竟少见这么毫不遮掩的。
看的人被赵洛懿看过去,个个连忙拿捏着自己的脖子,该干嘛干嘛去。
李蒙见着不少好玩儿的,买了包松子糖,边走边吃,想起来了就给赵洛懿喂一颗。他腮帮里包着糖,街面上人挤人,但凡有人靠近,赵洛懿便一手将人隔开。
忽然李蒙回过头,见到一顶轿子,不远不近地在人群里挤着,轿帘一晃一荡,宛如柔软的波浪。
走出长街,太阳照着,茶肆楼上雅阁,草书了个“蘭”字。
李蒙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赵洛懿卸下剑放在桌上。小二在旁战战兢兢听吩咐。
“他点。”赵洛懿下巴一伸。
李蒙点了碧螺春,四样茶点,小二出去。
“方才的女人,你认识?”赵洛懿冷淡地瞥向街面,那顶华盖打眼的轿子还在人群中缓缓前行,于街头拐弯处,拐进了西侧小巷,巷子通往茶楼后街。
“不认识啊。”李蒙道,他趴在桌上一点也不想起来,暖洋洋的日光让他浑身像没了骨头。
桌面底下,赵洛懿一脚贴着李蒙的小腿,桌面上,他抓起李蒙的手。
李蒙:“……?”
一条黑色编织绳绕上李蒙苍白的手腕,中间编入的一块墨玉,正对着李蒙掌心下的血管。简化的凶兽被雕琢成憨态可掬的模样,墨色凝炼无一丝杂质,刀锋转折之处,都打磨光滑。
赵洛懿手上穷奇刺青犹在,颜色浅了些,但只要不同其余三人的刺青放在一处比对,看不出差别。
“戴着。”赵洛懿边说目光便瞥向别处,脸上微红。
李蒙手指拨弄了两下,觉得极可爱,手绳上的穷奇玉饰可爱,赵洛懿的神情却更可爱。
“嗯。”李蒙淡淡应了声。
赵洛懿又转回头,眼神宛如刻刀,自李蒙光洁的额头,挺秀的鼻梁,滑落到温润的嘴唇,目中一动,将李蒙手抓在掌中。
一股灼热的情绪自李蒙胸中呼之欲出,光影将赵洛懿硬朗的面容分割成阴阳两面,一面是为人师时的刻板正直,一面是杀手的阴冷莫测。
李蒙眉心轻轻耸动,手指贴着赵洛懿满是厚茧的指腹,两人目光胶着。
风过处,二楼窗外一树翠色簌簌抖动,镂花窗格,细细缕缕的风吹动李蒙鬓边几缕乌发,温柔地拂过他英俊的面庞。
赵洛懿薄唇轻启。
“二位爷,茶来了!”茶博士一声吆喝传进屏风后,将茶具排开,夸张地挑起茶壶,现卖那一手吸人眼球的泡茶技艺。
李蒙两手在桌子下面互相抠弄,忽然抬起头,看了赵洛懿一眼。
赵洛懿则压根冷漠地看着街面,两只脚夹着李蒙一只脚摇来摇去,俱收在一方茶桌之下。
李蒙看他脸还红,越看越爱,恨不得现在趴过去腻着赵洛懿压一发。茶博士还在,李蒙连脖子带脸红了个透彻,头顶快冒出烟儿来了。
两人悠闲地喝茶戳麻油淋的豆干吃,南洲街面上人声嘈杂,茶楼位于一条卖花的街上,放眼望去俱是红红绿绿,来往的女子甚多,不远处一座桥,桥下小船悠悠荡在河心。
“南洲不错,比不上中安,与灵州比,不遑多让。”李蒙道。
“将来住在这儿?”赵洛懿正色问道,又没人了,不轻不重捏李蒙的手,时不时手指在他掌心里画圈。
李蒙摇头,“先走遍四方,多看几个地方,每个地方住上三五年,老了再说。”
“嗯,我也觉得不必太早定下来。”
李蒙心中一动,看赵洛懿时,赵洛懿心有灵犀,朝前倾身,两人接了个吻,黏糊糊的直吻到都有反应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对面“啪”的一声。
一扇窗户紧闭上。
赵洛懿伸出一只手按着李蒙的后脑勺,再次吻他,在他嘴角舔了舔,眸色极温柔地看李蒙。
就在那一刻,赵洛懿手中一只茶杯飞掷出去,自屏风绢面上破出。
外面“哎呀”一声女声,李蒙大惊,听见女子在外面破口大骂,连忙把赵洛懿带的剑抢了过去。
赵洛懿起身,李蒙跟在他后面。
屏风后躲着两名女子,李蒙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跟着我们干什么?”
丫鬟脸一扬,对赵洛懿散发出的杀气浑然不觉,鼻子竟似要顶到赵洛懿的脸上,踮着脚步步逼近:“谁跟着你们?这么大一间茶楼,你们来得,我们来不得不成?说我们跟着你们,我倒要说,是你们两个色胚跟着我家夫人。”
“……”小爷堂堂一个断袖,就算是绝世美人,都未必会多看一眼,何况脸都没看到。
李蒙才要说话时,听赵洛懿沉声道:“走,回去。”
看在对方是女子的份上,确实不便争斗,就是难得一个舒适安逸的日子。旋即李蒙又想,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很多,便上去跟着赵洛懿要走。
“李公子。”妇人连忙上前,匆匆一声。
李蒙回过头,半晌没想起来是谁。
“红绡,你下去,不要让人过来。”妇人沉声吩咐。
那丫鬟恨恨盯了李蒙一眼,一跺脚置气般扭身出去。
“走。”赵洛懿重复了一遍。
李蒙恳求地拉了拉他的手,赵洛懿看了她一会,终于什么也没说。
屏风后。
妇人摘下帷帽放在桌上,胸前挂着一颗明珠,乌发之中,除却挽发的玉簪,再无多的饰物。
李蒙表情犹豫,良久,妇人目中升腾起薄薄雾气,失声道:“公子不认识我了?”
李蒙忙道:“你是桃儿?”
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桃儿隐忍地抿紧唇,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丝笑,道:“想不到今生还有机会见你,你如今,过得可好?”
本来李蒙以为跟着他们的会是杀手,见是当初在岐阳认识的小丫头,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好啊,你呢?怎么到南洲来了,看样子,是嫁了个如意郎君在南洲?”李蒙笑道。
桃儿咬着嘴皮,话锋带到别处:“你呢?你们来南洲可有什么事要办?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赵洛懿沉声道。
李蒙讪讪一笑,“确实没什么事,至多在南洲盘桓数日,也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桃儿忙问。
“还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也不好写信了。”桃儿神色黯然。
李蒙看了一眼赵洛懿,牵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握着,朝桃儿道:“这是我当家的。”
一时间少女脸上神色变幻,稍定了定神,起身向赵洛懿行礼。
赵洛懿只是站着,不说话。
“红绡。”
外面听命的丫鬟走了上来,桃儿又戴好了帷帽,冲丫鬟吩咐她去置酒。
片刻后酒来,桃儿一双素手为他二人斟酒,最后满了自己眼前的杯子,红绡似要阻却,被她赶去外面守着。
“能在此地相见,是与你……”桃儿婉转双眸自李蒙身上匆匆瞥向赵洛懿又落回杯中,“与你们二位的缘分,这杯酒,祝君平安康健。”
李蒙笑笑喝干杯中酒。
赵洛懿也陪着喝了。
“这一杯,既是二位相好……”这话桃儿说得磕磕绊绊,想到李蒙说那一句当家,心下酸楚难当,一咬牙,朝赵洛懿举杯,“彼此顾看着,定要白头偕老。”
赵洛懿眉峰松动,面色仍然冷淡,却爽快举杯。
走出茶楼,李蒙脸色发红,抬头冲二楼仍坐着的贵妇人摆了摆手。
赵洛懿让李蒙站在屋檐下,矮身示意他趴上来,李蒙便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
赵洛懿越走越快,李蒙已经睡熟,到山上才醒,薄暮笼罩着整座山林,李蒙脸贴着脸地蹭赵洛懿的侧脸。
“不睡了?”赵洛懿察觉到李蒙想下地,收紧了手。
“不睡,有点想吐。”李蒙憋着气。
“下来走走。”赵洛懿牵着李蒙,李蒙走得慢,他也就走慢些等他。
山间清冽的风吹来,李蒙一个激灵,清醒了些,不住拿眼偷看赵洛懿。
“看什么?”赵洛懿挑起眉毛。
李蒙摇头不说话。
“还想不想吐?”赵洛懿问。
李蒙道:“不想了,有点饿。”
“背不背?”赵洛懿又问。
李蒙便兴高采烈地扑到他背上,让赵洛懿背着,一摇一晃的感觉就像小时候。
“我两个哥哥从前也老背着我。”
“疼你的人太多。”赵洛懿的声音传来。
“他们嫌我走得慢。”李蒙笑道。
“那是编话骗你,只是想疼你。”赵洛懿让李蒙往前靠一些,侧过脸就能亲到李蒙的脸颊。
“以后我疼你。”李蒙大声说,仗着赵洛懿看不见,脸红得一塌糊涂,两手在赵洛懿衣襟里胡乱摸。
赵洛懿胸口被他摸得起伏不定,揶揄道:“果真是饿着你了。”
李蒙一愣,突地天旋地转,被放倒在一块大石上,眼睛里是赵洛懿靠近过来的脸,和他身后的松柏,以及遥远的蓝天。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几乎贴着他的赵洛懿了,李蒙要错开眼,被赵洛懿捏着下巴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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