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Tags:怅然若失
又或者我不是这么骄傲,早早接过了那白马上垂下的鞭儿,一切会不会有所好转呢?
人生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悲伤呢?”
御剑不忍地注视着她泛起红潮的面颊,低声道:“阿兰,这件事,确是哥哥对你
不住。”
兰后尖声大笑,道:“对我不住?你们对我不住?不不,怎么会呢?我的哥哥们
,是草原上最勇敢、最伟大的英雄,开疆拓土,南征北战,率领全族,建下万世伟业
,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我又算甚么呢?我的春天、我的白马,我再也摘不到的花儿,
又算甚么呢?”
御剑上前一步,抓住她肩膀,沉声道:
“阿兰,商乐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对你的宠爱怜惜,却丝毫不假。你跟他一起,
总也胜过……”
兰后将他的手一甩,目光狰狞,道:
“十多年了,天哥!刚来的时候,我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妺水,梦见棵子坡,每
一夜每一夜,眼泪都把梦境打湿了!但过得几年,这梦便渐渐少了,最后干脆就没有
了。我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欢喜。如能真的忘了,那有多么好!可是啊,今天开春的
时候,鱼丽带来一个人,坐在白马上,带着满脸的温柔。她说那是她的意中人,请大
王为他们完婚。哈哈哈哈哈!鱼丽!她配吗?她哪点儿像女人?为什么我一生也捉不
住的梦,她这么随随便便一伸手,便捉住了?”
御剑皱眉道:
“原来你跟鱼丽过不去,全是为此。阿兰,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为什么总记着
那些少年时的心事?”
兰后抬起了尖瘦的下巴,面上带着怜悯的神情,轻轻地笑了。
“天哥,你甚么也不懂。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娶过草原上最美的女人,用满地
的星光迎过亲……可是你甚么都不懂。倘若有一天,你真心爱上了一朵花儿,却再也
见不到它,也许你就明白了!”
陡然之间,白鹤长声唳叫,双翅一张,从一处冒着白霜的水潭边受惊般逃开。
御剑双目一沉,拔身而起,厉声道:“甚么人?”
落地之处,是一潭深水。盛夏之际,水面竟浮着几块晶莹的碎冰。
王后眼角的泪水还未干,见御剑一伸手,从沼泽里捞出个湿淋淋的人来,不禁惊
叫了一声。
再一看,竟是千叶使者那个黑衣小侍卫,面色如纸,喉间全是血迹,胸口结着一
层厚厚的冰,也不知是死是活。
御剑手中抱着他,扬声道:“越影!来!”
一匹毛色如洗的高头黑马旋即飞奔而来,速度之快,几乎看不清纵跃的痕迹,一
路烟尘中,只余几道令人眼花的空影。
奔马未勒,御剑便翻身而上,向兰后深深看了一眼,温然道:“阿兰,多惜重。
你不爱惜自己,我永永远远不能安心。”
兰后心中一酸,眼泪又几乎夺眶而出。
只听马蹄声如急雨,片刻便消失在沼泽尽头。
屈方宁全身如堕寒冰地狱,半醒半昏迷之中,只觉得千万根冰针一齐在胸中攒刺
。恍惚间,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自己,将他整个人揽入一个厚实炽热的怀抱。
他迷迷糊糊,还道回伯来救,心中一喜,软软叫了声:“回伯。”
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别说话!”
他骤然一惊,心中尚有一线清明,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意识却不由使唤,不断
向下沉去。
片刻间,身遭一切似已不复存。他仿佛一瞬间变回了那个七岁的孩童,赤着双足
在暴风雪中艰难行走,每一步几乎都要被那没顶的寒冷吞噬。
雪没至腰。千山之外,万里之遥,白雪茫茫,铺天盖地。没有一个人。甚至,连
飞鸟也没了踪影。
他平时最擅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再无满脸无奈的母亲蹙着小山眉,伸指在他鼻
尖轻轻一刮,轻轻嗔怪一句“你呀”;也无额头高高肿起、膝盖乌紫的弟弟在一旁委
屈地抹眼泪,抽嗒嗒地怪母亲偏心;更无腿脚白胖的小妹在旁无忧无虑地吃着窠果子
,手指上涂满了口水,看到他嫌弃的目光,咯咯咯地笑起来。
只有寒风的手,替他将泪水冷冻成冰。
他僵硬的嘴唇已经闭不紧,牙关却咬得死死的。他不停地对自己说:“这是梦,
一个可怕的噩梦,是我平时不爱读书,又顽劣,老天爷才派来惩戒我的。老天爷,求
求你,快让我醒来罢!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但足趾上的麻木在提醒他,脸上刀割似的疼痛在提醒他,全身快要停止流动的血
液也在提醒他。
怎么会是梦呢?
这不是梦。那温柔的手,廊下的猫,清香又带着苦味的翡翠白玉羹……才是梦。
风雪之中,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小小的火苗,暗红色的炭已烧成白灰,却依然温暖。
他试着把手放上去,冻僵的指头许久才感到疼痛。火光把他全身都照成橘黄色,
四肢百骸,都渐渐开始复苏。
他心中无由生出一个念头:
“火再大一点就好了。”
火苗果然旺了些,簇簇地竖了起来。红色的火舌,轻轻舔着他挂着冰梢的眉毛。
火势越演越烈,他如同泡入一池温水,皮肤上的寒气消失无踪。
接着整团火都熊熊燃烧起来,直蹿起半人高。他全身暖融融的,内心深处都已开
始解冻。
但火还没有止歇。它腾跃升空,带起滚滚黑烟。热浪到处,周围的冰雪连绵融化
,露出一圈黑泥覆盖的地面。
此时他感到的已不是温暖,而是炙热。火浪烘烤着他的头发、手脚、皮肤……刚
刚解冻的身体,又遭到了新的疼痛。
烈火满天卷地,终于大地也承受不住它的热量。它呼啸腾空,直上云霄。
它变成了太阳。
屈方宁抬头望去,赤蛇千里,光芒万丈。阳光太刺眼,他不禁用手挡了挡。
一个声音如从云外传来:“你醒了?”
他极力张开刺痛的双眼。目光所及之处,一把血红的长枪赫然在目。红光明昧,
喷吐不定,宛如火龙吐息。
他合上眼睛。
“多谢将军,再次救命之恩。”
御剑天荒一手探上他额头,问道:“你好些了?”
屈方宁其实后脑尚自麻木,全身知觉恢复了一半也不到,仍竭力点了点头。见自
己胸口上敷着一层蜜色的油膏,一股清甜的幽香飘入鼻中,不知是做甚么用的。
御剑见他气息虽弱,眼睛已恢复神采,也不揭穿他的逞强,点头道:“你躺一下
。”便提着那把“流火”起身。
只听一个破砂罐般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将军,小锡尔活过来没有?”
御剑瞥了床上的屈方宁一眼,将枪往墙上一掷:“嗯,死不了!”
呛呛啷啷一阵乱响,侍卫长巫木旗双手高举着一卷纱布,气势恢宏地冲了进来。
他一见屈方宁,嘴巴立刻张得圆圆的,赞道:“不愧是小锡尔!刚刚将军抱你进
来,老巫看你冻得死白死白,还以为是一具冰尸!谁知一转眼间,就又活蹦乱跳起来
。嘿,让我从哪里偷三百个?”他不知道屈方宁的姓名,便随口在他头上安插个名称
。
屈方宁挣扎起来,便要躬身道谢。巫木旗忙将他按住,道:“睡好睡好,将军救
活你不容易,别又给我弄死了!”
他嘴里扯淡,手上可一点不慢。一手轻车熟路裹着纱布,一手便替屈方宁擦着胸
口的油膏。见他满眼疑惑,笑眯眯地说:“这是烫伤药。将军说,你胸口那把甚么寒
是天下间至阴至寒的物事,遇水成冰,寒气袭入人体,不死也要落个残废。我们将军
手里这把‘流火’,却是至阳至热之质。这么往你心口一横,两相抵消,你这条小命
才算救回来了!怎么那么巧,将军刚好就找到你了?这是什么样的运气?……我上哪
儿去偷三百个?”说话间一卷纱布堪堪已经用尽,立刻又飞奔出去了。
御剑向屈方宁道:“你别听他胡扯。”见他上身犹自赤裸,便脱了外衣替他披上
。
这外衣既大且沉,屈方宁一穿上身,顿时被裹得严严实实,鼻腔一酸,打了几个
喷嚏。
御剑看定他,忽道:“昭云儿是何时将你放在那里的?”
屈方宁全身突然一寒,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银色面具之下,冷冷的毫无生气。
肩上的外衣,犹自传来他体温的暖意。屈方宁整个背部,已被冷汗湿透。
第6章 采青
这面具打造得十分精致,冷冰冰的银光从额头流曳到颌角,只露出一张坚毅的嘴
唇。
屈方宁回望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忽然嘴角微微翘起。
“放了很久了。我都听到啦!王后想家了,是不是?”
御剑眼中微光一动:“嗯?”
屈方宁道:
“王后说那只鹤,离开了故乡,便不肯吃鱼喝水,所以想请将军把它带回去。其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