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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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间,一匹黑马四蹄如飞,从后赶来。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坐骑上纵扑而出,直
直窜入那铁蹄烟尘之下,一把抱住地下吓丢了魂的骑者,连续几个翻滚,已从赛道木
架下滚出。与此同时,惊马的前蹄,也重重地踏在二人原来呆的地方。只听一声钝响
,人人脚下都震了几震。黄尘滚滚,连赛道都湮没了半边。
人们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觉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纷纷向赛道外看去。只见
那跌落的骑者惊魂未定,正瘫坐在地,大口喘息。黑马的主人,膝盖却擦破好大一块
,印着红云的袍裤也脏兮兮的,满脸尘污,使劲挥舞着手掌,似乎想把那弥漫的黄尘
挥开。
桑舌一见,手指便紧紧抓住了腕上的箭巾,心跳如鼓,想到:“我就知道是他!
”这样的身手,草原上只有这独一份儿,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
只听身边一声低呼,却是小亭郁所发。他整个人向前探得几乎悬空,扶手上的明
珠,已是汗渍斑斑。
众人见屈方宁在千钧一发之际,毅然出手救人,胆魄身手,无一不令人惊叹。突
然之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如雷的掌声。
获救骑者的家人感激涕零,上前叩拜再三。屈方宁连连摆手,一瘸一拐,牵着他
的小黑马缓缓走出赛道。他原本跑在前五、六名,飞身救人,固然英勇,成绩却是尽
数作废。在马术这一项中,只得垫底了。
但在旁人心中,他这个小垫底,却比第一名的分量重得多了。想这少年不顾安危
,甘愿放弃名望,那是为了挽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品行委实令人起敬。与之相比,
技艺的高下倒是无足重轻了。
必王子拔得头筹,正是志得意满。见此情状,脸色甚是微妙。司仪官忙着人高唱
“善马长调”,又捧来鲜红的织锦、绸花,敲锣打鼓,给王子披戴一新。不过这一切
都不能挽回别人的目光,台下众说纷纭,一句也不提这位王室的善马,全都是关于救
人英雄屈方宁的。
必王子被人抢了风头,心中大大的不悦。第二天摔跤场上,加倍卖力,一路高歌
猛进,踏入红队决赛第三轮。听见对面擂台上欢声雷动,回头一看,一条彪形大汉单
膝跪地,汗水淋漓,他对面的屈方宁却一滴汗也没出,正笑眯眯地伸手拉他起来。司
仪官唱道:“黑队决赛结束,十九号胜!”
王子大喜,摩拳擦掌,一心要跟他在擂台上决一胜负。谁知天不遂人愿,未到第
二轮,已被同队的大力士额尔古放倒,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片刻,二队优胜者同时登台,准备决战。大家一看,又是昨天那个勇敢的少年,
顿时一阵沸腾,喝彩、拍手的声音,把擂台都掀起来了。
额尔古一见对手,二话不说,就把比赛的皮坎肩摘了下来。屈方宁忙道:“古哥
,你干什么呢?”
额尔古憨厚地一笑,道:“古哥还能跟你争吗?”打定主意,是要将这“哈那克
”拱手相让了。
屈方宁嘻嘻笑道:“我才不要你让。”走了过去,替他把坎肩穿上。
他比额尔古矮了一截,身形也纤瘦得多。额尔古看着他的手给自己系着胸口的皮
绳,情不自禁地便生出一股保护之意,道:“古哥手脚重,一会儿把你打坏了!”
屈方宁抬起头来,仰望着他,道:“没事的,打不坏!”
额尔古见他睫毛扑闪扑闪的,鼻翼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便想伸手给他抹去。
忽听三声礼炮,一队其蓝卫兵身着银白盔甲,并驾驰来,整整齐齐分列在擂台之
下。一名白衣使者高声宣道:“敝国镇国大将军贺真谕:闻说贵国屈勇士今日登台,
心甚喜之,特备星酒两坛,为其助兴。酒薄情长,聊寄相思耳。”捧起两只小小玉坛
,恭恭敬敬献给了屈方宁。
屈方宁不敢怠慢,连忙接过,道:“我贺大哥……贺将军安好?”
使者笑道:“一切安好。他说,最近忙着一件大事,就不来见你了。明年这个时
候,请你喝满月酒!”
屈方宁目光闪动,欢然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千叶司宰、礼官见其蓝使者来到,连忙前来祝酒。使者满饮三杯,道:“屈勇士
,祝你大展抱负,心想事成。”率领卫兵,疾驰而去。
台下众人看那玉坛时,只见玉质莹白澄透,底部纹路天然,依稀可见坛内琼浆流
动。光这件酒器,就已是无价之宝。
屈方宁毫不吝惜,拍开酒封,随手一抛,提起酒坛,仰头便喝。那酒封白得几乎
透明,似乎是蜂蜡之属。往台下这么一扔,醇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个别酒中老饕
,口水都已经流下来了。见屈方宁在台上畅饮,十分艳羡。
额尔古离得最近,一阵风起,只闻见一阵怪异酸气,从酒坛中隐隐传来。见屈方
宁神色如常,小口啜饮,喝完一坛,又开一坛。心想:“一定是我闻错了。”
屈方宁喝完最后一口,缓缓站起身来,双掌一翻,将两只玉坛摔得粉碎。
其时深秋正浓,金色的阳光如同蜜糖,将他的乌发和银坎肩照得流光闪亮。秋风
之中,他雪白的袍裤紧贴小腿,越发显得腿型颀长,结实漂亮。手指上缠绕的紫色丝
带,散落了长长一线,在风中柔软地摇曳着。
台上台下寂然无声,只有金铃儿的声音轻轻晃动。
屈方宁向额尔古一笑,拍了拍自己,道:“古哥,来!推我一下,晚上就给你唱
一个歌儿。”
鼓角响起,二人已面对面扑抱在一起。
摔跤是个最难取巧的项目,技巧虽也不是全无用武之地,决胜还须力道。历届哈
那克决战,都是两个金刚力士扑成一团,人如铁塔,声如洪钟,嚷起来哇哇似山崩,
撞起来砰砰如肉盾,斗到最后,声嘶力竭,气喘如牛,黑黝黝的肌肉全是油汗。
这一届的决战,却是非同凡响。只见额尔古稳扎下盘,双臂曲抱,犹如一座黄钟
古塔。屈方宁却步履轻盈,飘忽无定,好似渺渺之云。额尔古扭他肩头,撩他膝盖,
都不得其法,如同一个大拳头打进棉花里。屈方宁巧劲频发,勾推捺扳,惜乎力道不
足,也不能奈他何。
一时僵持不下,平时最多半刻钟就能决出胜负的比赛,硬是纠缠了一刻钟。
台下的人一看,一个雄壮剽悍,一个轻巧灵动,摔打起来,好像一只猛虎扑逗一
朵白蔷薇似的,再没这么好看的了!那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手也拍肿了,嗓子也嚎
哑了,还盼着他们继续打呢!
额尔古在台上猫着腰,也打得糊涂了。屈方宁那手劲,就跟搔痒似的,一点也不
疼。方宁弟弟哪能是这个力道?平时得罪了他,给他揍一拳、踢一脚,比这疼多了!
但为了听歌儿,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平生本领,一板一眼地抓着腰带、拽着坎肩
,一点儿也没有藏私。别人看了,也觉得非常精彩。
不一会儿,眼前全是白影儿,额尔古脑子都晕乎了,忽然脚下一空,向地下跌坐
。未及落地,屈方宁双手抱住了他腰,把他拉了起来。
这比赛的规矩,是膝盖以上的部位触地即输。因此额尔古跟部署长一说,爽快地
认输了。“哈那克”的礼物是一套崭新的坎肩、腰带、套裤,按照以往的习惯,做得
很是肥大。屈方宁把坎肩往额尔古身上一套,犹自大了一号。于是互相笑着,手拉手
从台上下去了。
众人见他们兄弟和睦,更是羡慕赞叹。所有人都互相打听着,小王爷屈林立刻成
为最得意的人物,被人按着灌了一肚子的酒。
整个千叶在篝火边狂饮歌唱了一夜,第三天,便是决胜的箭术之日了。
箭术比赛分为三轮,每轮九箭。第一轮比的是定靶,第二轮则换成马上箭靶,均
以射中红心者为胜。至于第三轮,那是历届大会的最高秘密,一般是个诙谐且极其困
难的项目,一边考较选手,一边娱乐大众,两不耽误。
必王子因马术拔群,比分暂列第一。屈方宁位居其次,离他只差那么一两分。当
下气沉丹田,手如磐石,将郭兀良所授倾盘使出,果然得心应手,一连十八箭,全部
命中红心。正想:“这下可把你甩掉了!”只听少女们娇声尖叫,屈方宁收箭而立,
亦是十八箭命中红心,无一落空。
必王子不高兴极了,趁着第二轮结束,等待第三轮秘密揭开帷幕的当儿,来到高
台上,冲屈林就是一声吼:“那小子你家的?把他弄下去,不许他比了!我看着犯恶
心!”
屈林斜倚在一名徐娘半老的舞姬胸口,摆弄着镯子,慢条斯理地说:“王兄,这
我可做不得主。这小子最近找了个靠山,吓人得很。我是不敢动的了!”
必王子大怒,叫道:“什么狗屁靠山!我父王才是草原最大的靠山!报上名来,
我去弄死他!”
屈林点头笑道:“那就有劳王兄了。”伸出手来, 懒洋洋地向一片空地一指。
必王子怒气冲冲地望过去,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再也发作不出。
他父王最尊重爱戴的兄弟,草原不灭的传说,他从小梦想成为的男人,正戴着那
个骇人的猛鬼铜面具,骑着一匹高头黑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片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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