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要重行废立。”先生不敢看我的眼睛。
“先生可知这是谁出的主意?”我问,手指紧握成拳。
“汉嗣王。”
原来他早已把后路都想好了,难怪态度如此镇定,陈护也愿意帮助他。
至于惠文皇太后那边,她会同意的理由很简单,庄帝无子,我尊他为皇伯父,继承的是父亲的血脉,高锐愿意舍弃自己的父母继嗣于庄帝,惠文皇太后自然会心动。
惠文皇太后、阿姊、韦航,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说话,够狠。
我霍的一下起身。
“他在哪里?”
“已在东宫……”
“好,朕去看看这位本事甚大的汉嗣王,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高锐见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还是从容淡定的招呼我,礼数上也没有差错。
我让周围的人下去。
“这是我的地方,你不要打主意!”
瞟了我一眼,高锐微笑。
“我不想死,以往的登基,或者是投降,或者与权臣合作,都是为了活下去。”
他悠然的说话,一边和我下棋,一边说。
“皇帝只能有一个,废帝的下场,无论你我,都只有死之一字。我不想死,只好你死了。”
“你真有这么大把握,韦航不好对付!”
高锐又笑。
“总比明知危险又去触怒他来得好,陛下该知道,如今韦相对您相当不满。”
他似乎是十拿九稳。
但是那盘棋,还是我赢了。
这时候我怎么能慌,就算他已经做了很多事,我未必就也没有一点机会。
这朝里十分乐意扯韦航后腿的人不是没有。
至少我知道,并且可以利用他来帮我解决危机的人就有一个。
都以为我年轻不解事,可事到临头,总是要搏一搏,我怎能不为自己想办法度过危机。
高锐你不想死,我也不想。
你不认命,我也一样。
你想对付我,我也会去对付你。
先生尚未提出意见的时候,我说我想见阿姊。
我对阿姊有怨,而那日阿姊离去时的眼神异常愧疚。
阿姊于韦航意义特殊,只要阿姊保我,韦航一时间也无法拿我怎么样。
一边想一边调整情绪,经过皇后所居椒云殿,忽然我看到了另一件让我无法置信的事。
窗子里我竟看到韦茂贞伏在杨崇武怀中,殿内四下无人,两人深吻。
韦家人个个都不知廉耻为何物,我咬住下唇,将那一闪而过的场景深深记在脑海里。
先生似乎发现我神态有异,便问我,被我搪塞过去。
一派内侍去韦府找阿姊,阿姊不肯来,我便告诉回报的内侍,如若阿姊不来,她永远也不要再想见她的阿弟。
如何对付心软的阿姊,我心里明白。
这一回,阿姊立刻便进宫来了。
韦航送她进宫,还要作陪,他依然是不赞成的神色,我没理会他。
我现在能指望上的只有阿姊。
“朕,想一个人和阿姊说会话。”
韦航欲拒绝,阿姊朝他摇头,他握了一下阿姊的手,有些无奈。
阿姊微笑安抚她的丈夫。
“没事的,放心。”
我看着韦航有些难看的神色,顺便告诉他。
“听说皇后病了,韦相不去探视?”
方才派出内侍询问皇后宫中的侍人,说是杨崇武依然没离开椒云殿,现在韦航过去可以看到的,也许会是让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他丝毫不顾及情面,自然我也没必要为他留什么情面。
韦航不疑有它,匆匆离去。
阿姊惴惴难安的看着我,我不理会她,越是这样,阿姊越发内疚,便越对我有利。
那些所谓大人们会玩的东西,这些年耳濡目染,我多少总是知道一些人情世故。
阿姊无奈的走近我,握起我的手。
“阿弟,不要这样对阿姊……你这样,阿姊很难过。”
我哼了一声。
“阿姊还顾及阿弟死活!真是好阿姊!”
阿姊疑惑的看着我,有些焦急。
“阿弟,为何这么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冷笑告诉她。
“阿姊难道不知,寿春公主的驸马,我应该称为姐夫的人要杀我另立新帝?”
阿姊的脸色立时惨白一片。
“这,这怎么可能!阿弟哪里来的消息,驸马答应过我不伤害阿弟,他不会,他一定不会!阿弟一定是听错了。”
“阿姊,你在说笑话吗?当年楚王也曾经保证我的爹娘安全,可是结果呢?爹娘全部横死,你可以说不是楚王动手,可你能否认,他们亡故与楚王无关?阿姊,难道驸马不打算废我?你可以保证吗?”
阿姊无话可说,她的手绞着宽广的罗袖,一言不发。
我与她相对无言。
我知道她如今也忧心我的处境。
于是我笑了笑。
“阿姊,若是我死了,给我一个全尸,一个体面点的丧仪吧!”
阿姊猛的摇头,我的额头满是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阿弟不会死,阿姊保证……我绝对不会让驸马动你一根寒毛……”
我举起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
“阿姊,说这些没有用。就算这次过去了,下次呢,你可以保得了我一次,难道可以保我一生?哪天若是驸马篡位,你怎么保我,前朝废帝下场,只有死……而且也许死得比现在更加悲惨。”
阿姊的身影摇摇欲坠,我扶着她。
她疲惫的在我怀中哭泣,芙蓉面上因泪水而化开的朱红胭脂晕染了我的衣袖,如鲜血般的颜色,花一样的开在我的衣袂。
有一天,也许我的血也会这样的染在我的衣上。
或许终有一天。
现在怀中女子娥眉紧锁,她口中不住喃喃,说驸马不会。
她连声问我,驸马不会这样对不对!
“他不会……”
一连十几声的询问,声声泣血。
这也许是阿姊心中最深处的忧虑,只是平时被她藏了起来,天真的阿姊其实背负的东西并不比我少。
此时看见阿姊被我逼成这样,忽然我又心软了下来。
脑海中浮现的,忆起的尽是阿姊的好,还有她盈盈微笑的样子,我还是喜欢她天真而美丽的微笑。
也许韦航要保护的也是这样的微笑。
让善良的阿姊哭成这样,我并没有一丝快慰,坏人是韦航,阿姊没有对不起我。
我扶起阿姊,找了面巾在铜盆里拧了一把,然后递给她。
“阿姊,对不起。”
我迭声道歉,阿姊盈满泪水的眼睛惊讶的看我,而后苦涩的朝我微笑。
“不关你的事,是阿姊没有保护好阿弟……”
她擦干眼泪,闭了闭眼睛,象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我。
“阿弟,阿姊在这里向你保证,如果是驸马威胁到你的性命和你的皇位,那么,我高初碧在此对天地发誓,当自尽以赎此罪。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娘亲那里,我去说……”
忽然我感觉到一阵恐惧,阿姊为何忽然发此誓言,谁能保证将来的事。
如有万一,岂不是我害死阿姊。
“阿姊,收回誓言,我不要你发誓……”
阿姊抚抚我的肩膀,失笑。
“傻阿弟,在天地面前发过的誓言,怎好随意收回。你放宽心,看这段时日,你瘦了多少……”
在阿姊的善良面前,我显得多么卑鄙无耻。
我将头埋进阿姊的怀里,我现在才知道为何韦航这样珍惜我的阿姊。
她是好女子,我怎能这样伤害她。
“阿姊,我不要紧,我今天说的话,您不要当真……我对庄皇帝伯父后继血脉没异议……”
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想收回自己的话,阿姊又朝我微笑。
她又称我为傻孩子。
“傻孩子……若是父皇在世,也许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说他从来不后悔。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娘亲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我会努力去说服她,你不要担心。”
这天晚上韦航来接阿姊,他的脸色铁青,我怀疑他是否撞见了……但此事无从得知。
这对夫妻走时,我唤住了韦航。
他没好气。
“何事?”
“阿姊是好人,你说得对……”
韦航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而后象是想到了什么,他苦笑。
“知道了,那就对翠翠好一些……”
这对夫妻离去以后,先生对我说,我做得不错,至少太后和韦航那边阿姊会有所牵制。
我转向先生。
“先生,我不觉得快活!”他不言语,仅仅拍拍我的肩,这是无声的安慰,我很感激,示意先生不必介怀。
先生笑笑。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如何对付那个人!”
这个人是谁,先生与我心知肚明。
“先生,这件事,你有腹案了吗!”
“尚无好主意……”先生皱眉。
“不除他,朕始终觉得如芒刺在背。”我很少对先生用“朕”的自称,现在提朕,是想告诉先生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先生沉默无语。
“先生……”
还是沉默。
“先生,可有对策?”
再度询问,先生长叹息。
“可相助陛下之人,只有韦尚书令……”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先生虽然说出了他的想法,可听这语气,却不是很情愿。
“以前先生总说,可利用的人或事,不要错过。现在先生为何改变想法?”
“此一时,彼一时。”
“何解?”
“若是尚书令也插手,此事会演变成何种局面难说。”
“他若不死,我心难安。”
“当真如此?”
“是,先生为朕安排!”
情绪激荡有如惊涛骇浪般的一天过去后,好几日风平浪静。
唯一不平静的是韦府里出了事,阿姊病了。
因为阿姊的病,韦航在宫中出现不多,来去匆匆,朝会一毕便回府去了。
对我的管制难得宽松了许多。
高锐依然居住于东宫,但没有人提出他的身份该如何界定。
听说那与我一般年纪的男子成日礼佛。
不知他祈求的是什么!
然而这几日我焦虑而不安,阿姊之病心中有愧,我晓得那与我脱不了关系,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的处境。
如今我对未来已没有多少幻想。
如今我求的也只是如何才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