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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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何老是看不到父皇了。
疼我的父皇,教我在心之海里数星星的父皇,那年转眼间,不见了。
只有父皇在临终前,抓着我的手,抓着娘亲的手,一声声教我数星星,那样的场景镌刻进了脑海里,再也忘记不了。
父皇说他并不遗憾没有儿子。
据说我三岁时有臣子提议立我为储君,这并非没有先例,祥的前朝有过这样的例子。
父皇让人检阅了史料,后来便搁置一旁,这事渐渐地被人淡忘了。
直到父亲病危,又有人旧事重提。
父皇否决了。
说这是无稽之谈。
而父皇死后,朝臣选择了男人成为君王。
那是父皇的弟弟,余王高春纬,立他的人是我的姑姑衡安长公主的驸马,尚书左仆射韦之铭。
父亲生前,与他感情最好的兄弟,是夏王高鸿。
也有人提出拥立夏王,但韦相不同意,后来还是立了余王。
娘亲对这些,对我一个字也没提。
她安静的接受了一切的结果,带着我搬出昭晖殿,娘亲说她不再是皇后了,占着皇后该住的地方,住着也不安稳。
我们住到了惠文殿,新帝登基,娘亲被尊为惠文皇太后。
韦相对我们很好,不晓得为什么,权力越来越大的他,渐渐地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他,对娘亲和我却是极好。
后来我嫁入韦家,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公公,他笑了笑。
“先皇与陈太后有恩于我,臣知恩,自当回报。”
我问驸马究竟是什么恩,他也微笑了,可什么也没说,只是亲了亲我的颊,看我脸泛红霞,羞涩之下什么也说不得。
韦家权力渐大,娘亲与我,成了被厚待的异数,
十二岁那年,我的叔叔高春纬的苏皇后几乎被废,据说苏国丈得罪了韦相。
事情是窦王妃说的,她很担忧自己的处境,她的父亲窦大人与苏国丈很是好要,这回连窦大人也成了韦相迁怒的对象。
娘亲听了话,只要她安心过日子。
窦王妃笑了笑,在宫里消磨了一下午。
她看着我和高郢玩耍,就这么看了一下午。
窦妃是夏王的王妃,父皇死后,我们与夏王仍有往来。
堂弟高郢性格活泼,而那时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淘气,很多事我不能做,便让他去做。
后来苏皇后没被废,窦大人也出来了。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但不是这样的,事情还没完。
皇叔也驾崩了,谥号顺帝。
这回终于轮到了夏王即位,可九皇叔一点也不快乐。
窦妃没有成为皇后,虽然她一直是九皇叔的嫡妃,皇叔成了皇帝,她却被幽于后宫的小院落里,封号只是卑微的采女。
只有高郢如旧,但他也有忧郁的时候,在宫里他找不到别人说话,只有来找我与娘亲。我那时已经懂事了,对他和他的母亲都很好。
娘亲也一样。
我们觉得这对母子可怜。
身为夏王之子的博梁郡王高郢,也许比现在身为皇帝之子的英王高郢,要快乐许多。
高郢时常提起他的先生。
提起吴先生,高郢老是叹气,说他运气不好,学问是极好的,可运气不好,屡试不中。
他与夏王曾经是好友。
据说这位吴先生,与父皇也有一点联系。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高郢还是小孩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也是听九皇叔说的,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父皇还是太子,他与九皇叔都还很年轻。
那时候没有我也还没有高郢。
吴雅正当年便是落第考生,境遇极坏,偏偏还被人冤枉他盗人财物,入了狱。
吴雅正是硬气的人,死不承认,被刑求了,还不承认。
那时他数罪并罚,被判了死罪。
父皇一时忽然起了兴致,拖着九皇叔跑去京兆尹处提取审犯卷宗,九皇叔凑巧发现案情疑点,父亲让人查明事实发现与吴雅正无关,便要京兆尹将吴雅正放了。
对父皇,这只是一件小事,父皇的记忆里没有吴雅正这个人,我问娘亲,她也不记得父亲有对她提过这样一个人。
但是,九皇叔却与吴雅正成了莫逆之交。
无论是窦妃,还是高郢,说起吴雅正这个人,都很感激。
父皇治世,是夏王风光的时候,那时吴雅正没有上门过几次。
余王即位,九皇叔处境变得尴尬。
吴雅正在这时成了高郢的老师。
“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
高郢郁闷地对我说,九皇叔成为皇帝以后,现在高郢反而没有老师,吴雅正是布衣,不得入朝。而朝中尽知韦相厌恶窦王妃,谁还敢担任高郢的老师?
九皇叔吩咐一位大臣为英王授课,便有一位大臣告病。
他也没办法。
现在是窦妃自己教高郢。
真是可怜的孩子。
每每看到他在我这里看到很的书兴奋到两眼发亮,我心里便是一酸,叫我怎么不去怜惜你呢?
我的弟弟。
我没有兄弟姊妹,便将高郢当成弟弟。
高郢是个坚强的孩子。
他不需要我与娘亲的怜悯,因此我将对他的怜惜放在心底。
那时候我以为这世上对我重要的,除了娘亲,也就只剩下阿弟了。
可后来驸马出现了。
这男人的出现对我来说是意外,我不懂得为何我会这么喜欢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男子。
那时连宫里的流言都说九皇叔将要被废去帝位了。
娘亲与我都很不安。
可两个女人,在这偌大宫廷里,就和大海上的小舟一样,面对滔天巨浪,能做的很少。
也无法预知自己未来的命运。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怎样?
那年我已是成年女子,等待出嫁。
出降的对象我不知道是谁,这些不是我能选的,我只是祈求上苍护我,不要嫁得离娘亲太远,离我的国家太远。
和祥同时存在的还有四个大国,无数小国,我会不会作为政治工具被送出去,我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如果成为被利用的工具避免不了,我希望自己还能留在祥,出降臣子。
然而这些事,都掌握在韦尚书令手上。
我与娘亲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当年的尚书左仆射,如今的韦尚书令又封了楚王,若说他会自己当皇帝,我与娘亲也不会意外。
这些事,我们心里有数。
有的东西,终究无法避免,就象王朝的气数一样。
但我们还是不安。
九皇叔被废的当天,要求拜见娘亲的是一位陌生的青年。
他姓韦,名航。
是韦尚书令的儿子。
我躲在帘后看他,只见一张英气的脸。
似乎他看到了我,朝我笑了笑。我不自在,背过了身,可听他的声音沉稳的很,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于是我又转过头,他目光扫了我的方向一眼。
我看到他微笑了。
第一次,我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得脸发了烧。
韦航来见娘亲,是请我们安心,不管这朝廷怎么动荡,只要他们父子在一日,便会保护我们母女。
娘亲很惊讶,可她的口吻,还是平淡无波的。
父皇走了以后,她的语气便是这样了。
“为什么?”
韦航说:“当年您很照顾沁大家,我与父亲都很感激。”
韦航走了以后,母亲沉默了很久,尽管我一直在母亲身边问她这年轻人的事情。
“为何他对沁大家这么关心,这么在意?”
据我所知,韦航,是姑母衡安长公主之子。
“不是的,这是一个秘密,可也是公开的秘密了,他不是你姑母的儿子,是沁姬的儿子。”
娘亲告诉我韦航的身份,她又让我不要对韦航太好奇了。
“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触的好。”
娘亲希望我的日子可以过得平凡一点,韦航与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对娘亲来说都是极力避免接近的对象。
我记得娘亲的话。
可有的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
比如相遇,又比如心动。
这一年是韦航开始在朝廷里大放光彩的一年,我时常听到宫中人提起他,而他的妹妹韦茂贞,是未来的皇后。
她选了谁,谁便是未来的皇帝。
众人都没想到,茂贞选择了阿弟作她的丈夫。
未来的皇后是位冷漠的女子。
她的眼睛里没有笑,也没有一点对未来的憧憬,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是韦尚书令唯一的女儿,而那个已经将整个祥国都掌握于手心的男人,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都给了她。
她也是那位父亲的掌上明珠吧,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不快乐?
将要成为皇帝的阿弟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他的父母都被幽禁了。
他见不到他们。
“阿姊,为何我想见我的爹娘,竟会这么难?”
一次他愤愤的对我说。
“可至少,你知道他们还活着,不是吗?”
我却是想见也见不到父皇了。
“阿姊,我不想当皇帝。”
一次无人,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叹息的说。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就好好的走下去,抱怨没有用处,日子总是要过。”
那年父皇驾崩,一位妃子在娘亲面前哭泣,哭泣着她这么年轻便要守寡一生,娘亲对她这么说。
我记得,因为娘亲一个人的时候,对着镜子,她也经常这么说。
现在,我也对镜子这么说。
在没有人的时候,我经常这么做。
在阿弟大婚典礼上,我又见到了那位年轻人--韦航。
韦航见我,朝我微笑,笑容里暖意满满。
那天我出了岔子,扭了足。
我蹦跳着在侍女的帮助下逃离了阿弟大婚的现场。
我以为没有人看到这事。
他却出来了。
看到我他大吃一惊。
见到他的时候我的脸一定很红,他看我坐在一边,动也不能动,我只能低下头,眼睛瞧着我的裙摆,不去看他。
“公主,需要臣帮忙吗?”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
韦航叹息,忽然蹲了下来,背对着我小声说。
“公主,倔强虽然可爱,不给人添麻烦也可爱,可是有时候坦白一点也很可爱。”
我的脸再度发烧了。
“胡说,我才没有才没有……”
“嗯?没……有……?”
他没有转过身,声音拖长了,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吧,我的足真的很疼。
他背我回到惠文殿,娘亲那时不在,我听到他吩咐众人,不要将事情传出去,传出去,便要严惩。
“为什么?”
我不是很赞成。
他弯下身看我,唇角微弯。
“女孩子的名誉非常宝贵,高贵的公主,也要珍惜自己。”
临走的时候,他微笑着对我说再见。
那天我记下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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