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话封侯 作者:秦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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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当时将军也在场……”他似乎有些激动,“将军,可否请您告诉我,我表叔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才被人灭口的吗?”
曹钧缓缓闭上眼,许久之后才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齐寒云不敢相信,“我婶娘日日以泪洗面,多次前往官府,可始终毫无所获。我被他们养大,早已将他们当作父母双亲,难道我不应该……”
“你确实不应该不知道!”曹钧冷冷打断道,“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会死,懂了吗?”
齐寒云怔了怔,半晌才哑然出声:“所以将军你……”
曹钧不再出声。
齐寒云急促喘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道:“我懂了,我会叮嘱婶娘从今往后闭口不谈,我也会彻底把今日的对话烂在肚子里。”
曹钧勉强一笑道:“这样最好,不知情便永远安全。”
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将军刚刚用了药还是睡上一会儿静待药效,不然这满身的伤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我先回家叮嘱婶娘,晚些时候再来看望将军。”
齐寒云走出几步,忽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对了,将军,先前我交接完差事匆忙赶来时曾在牢外见过您府中的寻彦,他说雪空关的诸位将士听闻将军入狱消息后便向京城赶来,您……您可有什么话要我转交出去?”
曹钧勉强坐起身来,被剜去指甲的十指随着动作溢出鲜血,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急切道:“让他们不要过来,即刻回守雪空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京城!”
“可是……”
“就说……”曹钧一字一顿道,“就说我曹钧求他们不要过来。”
齐寒云彻彻底底怔住了,半晌才勉强开口:“将军,我虽然久离雪空关,却也知道您这一辈子从没有开口求过任何人……”
曹钧闭上眼道:“所以,他们应该会听我的话,安安稳稳回雪空关,不要再牵扯进风云诡谲的京城……”
齐寒云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表率道:“将军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办成!”
直到牢窗外天色昏暗之时,齐寒云才匆匆赶来,三两下撤走狱卒后才道:“将军,贵府的寻彦已经消息传出,还特意派了府内雪空关的老兵前去报信……”
他说到此处,四处张望几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将军,我从将军府后门离开时偶然遇到了元泽族的那两位贵人,他们似乎想要设法见将军一面。我没敢打草惊蛇,所以便先行回来禀报将军再行定夺。”
曹钧刚要开口,忽然脸色微变,缓缓道:“不用等定夺,他们已经来了。”
齐寒云背脊一寒急忙转身,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竟站着两个大活人,正是元泽族的元晖与元卿。元晖身强体健与往日并无变化,双手各握着两枚小坛,不知装着些什么。而他身前的元卿虽然依旧气质非凡,但毫无血色的脸庞却露出几分疲倦与虚弱。
“你们居然……”齐寒云刚要斥责,但目光望向一旁的曹钧,不知怎么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元卿脸色苍白,神情不佳,但依旧勉强笑了笑道:“又见面了,曹将军。”
曹钧似乎也想回以一笑,只是前几日牢狱刑罚害得他的脸上满是伤口与血痂,扯一扯嘴角便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只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元卿朝齐寒云望了过去,“先前一路尾随是我们不对,还望这位小哥见谅,只是我们人手不足查探不出将军的确切位置,这才冒昧跟随你一路进了监牢。”他见齐寒云脸色虽然有些不悦,但却没有开口指责些什么,便继续道,
“这位小哥,我们与曹将军还有些话要说,可否请你去门外稍候片刻?”
齐寒云眉头一皱,下意识朝曹钧望了过去,却见曹钧向他点一点头示意无妨,他盯着元朗元卿二人看了几眼,然后道:“我去门外帮你们把风,曹将军,有什么情况只需言语一声我便立即进来。”
曹钧又道了几句劳烦,齐寒云这才退回外面替三人把风。
目光几番流转,曹钧便望见了元晖手中捧着的两个小坛,“这是……”
元卿眼中似乎有些哀伤,仿佛一时间老了许多:“是元逸他们的骨灰。”
他向牢房缓缓走来,然后道:“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前往雪空关,可是还没走到一半便受到元逸紧急传来的血书,我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最终却只见到两具尸体。”
元卿抬起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牢门的锁铐,“元逸信中说他与元朗因为知道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而被灭口,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说,我本打算查清事实为他手刃仇人,只是元逸在心中求我不要去查,他要我千万不再回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可你还是回来了。”曹钧静静地看着他。
元卿勉强一笑,然后手掌翻转,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弄开了牢门的锁铐。他将曹钧诧异的目光收入眼中,然后道:“回京之后寻彦找到我们,连磕响头求我们救将军一命,我们收拾完元逸二人的骨灰之后便打算暂时离京,日后再从长计议报仇之事,但念及前尘往事,还是忍不住答应了寻彦来救将军。”
他顿了顿,然后道:“毕竟……您也是龙神真心相待之人。”
曹钧像是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功夫才缓缓道:“龙神?你是说……他?”
元晖这时插嘴道:“这是自然,那位修习的是‘仙虬之术’,最后功德圆满时能够飞上天成龙的。”
曹钧目光满载缅怀,就连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起来:“所以当初在雪空关投诚时,你们才说殿下的军中有龙神庇佑……”
元卿点了点头,然后望了眼外面,催促道:“将军先随我们出去,将来有的是时间让您缅怀过去。”
曹钧猛然清醒过来,他转过身背对着锁链大开的牢门,说道:“我不会走的。”
元卿难以置信道:“将军!你疯了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人冤枉至此,但这几日刑部已经快要结案了,只要判书一写,就是铁定的斩首死罪!”
“元逸他们也曾劝过我的……”曹钧的声音缓缓传来,“只是你们都不懂,不是我不愿意走,而是我根本就不能走!我是先帝御笔亲封的镇关将军,守卫雪空关多年战功显著威名远播,除了是镇关将军以外,我还代表着义父!”
“义父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平叛戎狄保家卫国,他教给我的理念便是大好男儿要报效朝廷、忠君爱国,我若走了,如何对得起先帝亲封的‘镇关将军’?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义父?!”
曹钧这一番话铁骨铮铮,字字铿锵有力,虽然衣衫血污不堪,可他的背脊依旧挺拔如山!
元卿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身后的元晖拉住了,元晖将装满骨灰的小坛送到他手中,然后望向曹钧的背影:“我明白他的理念,曹将军是个军人,这份军人荣光对他而言远远胜过性命,你若让他逃出去自此以后苟且偷生,倒不如现在杀了他。”
元卿深深望着他,问道:“曹将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随我们离开吗?”
曹钧身躯一动不动,仿佛沉默便是他的回应。
元卿终于长叹一声,握紧装着元逸二人骨灰的小坛轻轻道:“我明白了……”
他起身向外走去,脚步毫不停留,元晖忘了曹钧一眼,紧接着跟随元卿离去。直到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元卿才停下脚步。
他唇角有些颤抖,眼神也满载复杂,只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后会有期”。
曹钧道:“……好,后会有期。”
然而一句“有期”,最终却变作了“无期”。
☆、前世今生
一间牢房,来来去去无数人。
有曾经战场浴血厮杀如今却翻脸无情的庆阳侯,有曾经是家国死敌如今却成知己好友的元晖元卿,有为报多年前救命之恩的齐寒云……只是这些人之中,曹钧唯一苦苦等待的当今陛下叶昭却始终没有出现。
元晖元卿离去的第二日,行刑圣旨判下,即日问斩。
曹钧坐在牢房之中,心中不知为何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他早已料到结局,故而无喜亦无悲。齐寒云在牢房外望着他,几次喉头轻颤想要开口,可是到了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那天元晖元卿离去之后,他进监牢的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面壁的曹钧与大开的牢门。
齐寒云想到此处,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曹钧彻夜未眠,他无声无息地吃完了丰盛的断头饭,任凭狱卒带上枷锁铁链,然后被推上囚车。齐寒云紧跟两步,想要随众人一同前往刑场,只是忽然间负责维护治安的禁卫军中走出一人拦在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陛下说,齐大人这几日的关照有些多了,监牢诸事繁杂,齐大人还是留在此处安心处理吧。”
齐寒云背脊生出一股凉意,下意识地避开了禁卫军的眼神。
曹钧被游街示众、押赴刑场的途中,无数百姓听闻他的险恶居心,纷纷赶来目睹此人。无数破口大骂中,有人愤愤将手旁的烂菜叶与臭鸡蛋砸了过去,边砸边骂道:“狼子野心的家伙,竟然敢谋害皇嗣!”
“猪狗不如啊!与妖怪混迹一处,竟然胆大妄为至此!”
“当真是畜生啊!”
曹钧一动不动,就连肮脏之物砸满全脸,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心中执念已死,这些外物就算再脏再臭,也撼动不了他半分。人群之中众人骂声不绝,不多时,寻彦满脸含泪地挤了出来,他听着旁人的诋毁简直心如刀割,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住口!我家将军忠心耿耿,才不是那种人!”
围观之人只当他是个同党,当下围起来一阵拳打脚踢,寻彦满脸是血却仍不停口,他竭力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声泪齐下地喊道:“将军!寻彦信你!寻彦信你绝不是那种人!”
然而他的喊声却仿佛激怒了两旁的百姓,一时家中力道拳脚如雨,不多时寻彦声音渐渐低下,竟是被活活打死了。
曹钧心如刀割,满是腌臜的脸上也流出两行眼泪。
寻彦……
午时二刻,斩刑台前。
叶昭面无表情居于首座之上,刑部兵部大理寺几方官员分列下座,庆阳侯奉旨监刑。百姓吵杂之声远远传来,叶昭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望见困于囚车之中狼狈不堪的曹钧。
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记起那时逃出京畿重地拥雪关后,与千里应援的曹钧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只是没过多久,叶昭便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回忆彻底压下。
再睁开眼时,面前只有一个即将受刑的逆贼。
曹钧枷锁被人摘下,只是紧紧捆住手脚的锁铐依旧未除,他跪在斩台之上,脸色无喜无悲一派平静。身旁五大三粗的刽子手肩扛大刀,刀口锋利泛着冷光,一丝一丝晃进曹钧眼中,却丝毫没能撼动他此时的平静。
庆阳侯起身来到斩刑台前,面对台下无数黎民百姓缓缓读出曹钧的种种罪行,台下百姓纷纷恶言秽语,恨不得当场将曹钧这等胆敢谋害皇亲的逆贼撕成碎片。眼看时辰将近,庆阳侯刚要开口吩咐行刑,只是望见曹钧闭上眼睛的那个举止时,不由得被往日军中袍泽之意勾动了零星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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