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痴痴 作者:软炸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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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的药可真苦,把我眼泪都呛出来了。”辰夙解释,眼睛眨也不眨,“痴痴,等你好了之后,可不要……”
他咽下了自己的话,忽而一笑:“我糊涂了,这有什么。我待你这么好,若你不傻了,肯定会更喜欢我。”
晌午过后,另一位王大夫也来了。
这位大夫出人意料的年轻,看着也就比辰夙大几岁。辰夙寻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想再换个人选,那位年轻大夫已经诊断完毕,撸起袖子在药箱里找来找去,最后寻出一堆钳子榔头,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这是要做什么?”辰夙问。
“回侯爷,我要把这位公子的指骨全部用这个敲断,再用这个夹住,然后……”
“且慢。”辰夙听着就觉全身汗毛耸立,眉头皱成了疙瘩,“十指连心,这样岂不是要把他活活痛死?”
王大夫不以为然,断骨重续哪里有不疼的?但面前站着的傻瓜毕竟是位侯爷,便恭谨答道:“我会先让公子服下麻沸散,一觉醒来,骨头就已经接好。至于之后么……是会疼一些的。”
“就不能让他一直服用麻沸散吗?”
“这可使不得。”王大夫赶忙摆手,“这药损人心智,吃多了会变成痴呆。”
本来就已经够傻了,要是再傻下去,连人也不认得就糟糕了。辰夙想着,最后勉强点了点头,对傻痴痴道:“痴痴,大夫来给你治手啦。”
辰夙摸着傻痴痴歪曲的手指,很希望能突生神力,一下给他扯直了。傻痴痴听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一亮。
见状,辰夙也不好说要不就不治了这样的话,只是心疼地捏了又捏。
希望能稍微不那么疼一点吧。
因傻痴痴服药不久,担心药姓相冲,所以王大夫便将时间定在申时。正好有些东西需要准备,辰夙亲自指挥着仆从忙来忙去,王大夫反倒得了空闲。他身边没有药童仆从,自己拿着榔头又擦又磨,倒也自得其乐。
过了会儿,傻痴痴挨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大夫……”他想了想,又做了一遍经常做的动作,将拇指、食指、中指搭在一起,小心翼翼问,“行、不行?”
王大夫反应很快:“你是问写字还是画画?”
傻痴痴摇头,又点头。这比动作难捉摸,王大夫也就不求甚解,直言道:“我看公子双手形状,当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也不瞒你说,日后握笔是可以。但骨头伤得太重,想恢复如初,难啊。”
说出这番话,他是有所准备的。这位公子虽然看起来目光明亮,但举止异于常人,显是心智受损。对这类病人,他也有所接触,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娇贵无比的公子会勃然大怒、号啕痛哭,再不济也是黯然神伤——这些麻烦其实他不想招惹,但医者父母心,他一向不喜欢隐瞒病人。见这人虽傻,但又不是全然糊涂,故此王大夫才将实情告知。
结果出乎意料,这傻公子只是稍微愣了愣,有点伤心,但很快又高兴起来,活动着不灵便的手指握来握去,好像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
王大夫不禁心生恻隐。
他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傻痴痴双手皆有笔茧。老茧是反复摩擦所致,若不再握笔,顶多三四个月便能消去。而傻痴痴指骨断裂已有半年之久,茧子的痕迹依然可见,非有十几年如一日的苦练不可。
他或许曾是一位可用双手执笔的画师,这样的天才并不太多,当世最有名的一位……
王大夫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又道:“公子能心情畅达,真是再好不过。等指骨愈合,便可尽情挥毫,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嗯,喜欢!”傻痴痴用力点头。
话音未落,辰夙冒着酸水的声音就追来了:“喜欢谁?”
第35章
傻痴痴回头朝他一笑,辰夙顿时没了脾气,狠瞪王大夫一眼,把人家弄得莫名其妙,直以为这小子跟傻痴痴一样,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此时时辰已至,傻痴痴听从大夫吩咐,乖乖躺在一张美人榻上。辰夙喂他服下汤药,又亲自将他四肢绑好。
麻沸散发作需要一些时候,傻痴痴眨眼看着辰夙,细密纤长的睫毛扑扇着,动作渐渐变得缓慢。
“你……在这里?”傻痴痴拖长了音慢慢问。
辰夙犹豫了一下:“你想让我留在这里?”
“嗯。”
“好吧。”辰夙长出口气,之前的踌躇一扫而光,大马金刀地坐在傻痴痴身边,不规矩地拨拉他的头发,“你呆会儿可不要痛得哭出来,要不,我就天天笑话你。”
“不会!”傻痴痴很肯定地说,歪头蹭蹭辰夙的手。他努力想了半天,好像要说点什么证明自己的坚强。可就在构思酝酿的时候,他的眼皮却一点一点合上,终于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眠。
辰夙又看了他一会儿,理了理那被自己扯乱的头发,最后朝王大夫一点头:“开始吧。”
王大夫已经将即将发生的事情知会过辰夙,辰夙也早知道必须要断骨重接不可。但知道不意味着可以承受。
傻痴痴要再一次被折断指骨,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一幕辰夙连想都不敢想。
他本打算自己去别的地方遛个弯,或者干脆小睡一会儿,总之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既然这小傻子这么可怜地祈求自己留下,为了有日后嘲笑他的资本,辰夙也就勉强答应。
——然后哭得稀里哗啦。
最开始,王大夫刚刚弄断傻痴痴一根小指,全神贯注接骨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这种时候最忌讳打扰,他眉头一皱,正要呵斥,突然发现咬牙的那个家伙,居然是这里的主人。
辰夙额头青筋暴起,直勾勾看着傻痴痴的手,一张天仙般的小脸活脱脱变成个夜叉。
王大夫不好多言,咳嗽一声,收敛心神继续忙活。
然后,就传来吸鼻涕的声音。
王大夫简直要被烦死了,真想将这位只会添乱的小侯爷请出去。辰夙大约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就拼命忍着,呼吸越来越粗重,王大夫恍惚以为屋里有个风箱。
好在王大夫医术高超,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专心致志。等他将最后一根木条固定妥当,长舒口气,抬头擦拭汗珠时,生生被辰夙的惨白面容吓了一跳。
“……侯爷?”
辰夙朝他点点头:“王大夫果然医术高明,接下来的时日,也要劳大夫费心了。”
说的话虽然像模像样,但两个红肿的眼睛却着实怪异非常。不过王大夫对这些达官贵人的隐秘事并不感兴趣,提笔写下外敷内用的药方,无非是些虎骨、败龟、黄芪、牛膝一类,斟酌片刻,又加上一味野菊花。
“公子半个时辰后便会苏醒,若是痛得厉害,可将这药丸压在舌下。但最多只可服食两粒,不然于脾脏有损。”
交代完这些事,王大夫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金乌西沉,室内光线黯淡。辰夙呆坐在昏暗中,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他不敢摸傻痴痴的手,甚至不太敢碰他。方才他瞧得真真切切,即便在睡梦中,傻痴痴都没有停下过痛苦的颤抖。
忽然,傻痴痴的睫毛动了一下。
要是醒来疼哭了,该怎么安慰他呢?
辰夙慌忙想着办法,可还没考虑出个头绪,傻痴痴已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疼吗?”辰夙紧张兮兮地问。
傻痴痴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木条固定的十指,全身僵住了。恐惧爬满他的全身,侵入他的眼神,把温和的混沌篡改为绝望的疯狂。
“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第36章
“按住、按住他!”辰夙大吼,“大夫还没有来吗?!”
他的额头全是汗珠,脸上有块显眼的淤青。但他来不及擦汗,来不及上药,而是同另外三名身强体壮的侍卫一起,死死压制着奋力挣扎的傻痴痴。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副略显单薄的身躯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傻痴痴一面惨叫,一面拼命挥动手脚,动作猛烈到近乎将自己手腕甩到脱臼,一枚用于固定的木条甚至生生被甩了出去。
辰夙试过所有安慰的办法,但傻痴痴就像听不到他的话、甚至压根不认识他一样。这家伙过去实在过于温顺,就算是疼痛害怕,也只会发出小小的呻吟,大声说话的时候都不太多。辰夙已经习惯他的迟钝与怯弱,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而现在,他无比真切地认识到,傻痴痴是一个病人。
无论何人,只要靠近就会被他没头没脑地乱打乱咬。侍卫们顾忌身份束手束脚,不多时都多多少少见了血。
辰夙也挨了好几下,好在有侍卫们替他挡驾,才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狼狈。只是他毕竟体虚力弱,坚持没多久就气喘吁吁,不得不让其他人替上。
颓然坐在一边,辰夙有些发愣。他摸摸渗着血的手腕,那里有个不浅的牙印,是傻痴痴刚刚咬上的。那时的他双目血红,面容狰狞,神情间满是恨意,似要将他的血肉生生吞噬入腹,与平时判若两人。
“嘶……还挺记仇的。我欺负你的账,这可是连本带利都讨回来啦。”辰夙朝傻痴痴苦笑。然而对方又怎么可能回应?
他怔怔看了会儿,忽然想起王爷说过的话——
辰夙,你好自为之。
毕竟是侯府急召,不多时,常大夫已经先一步赶到。此时正是刻不容缓之际,辰夙免去一切虚礼,急急将傻痴痴初醒的情状描述一遍。
常大夫边听边取出一样式古怪的竹环,趁傻痴痴张嘴咬人时撑开他的双唇,接连倒入四五包药粉,以清水送服。
药效十分显著。渐渐地,傻痴痴的力气弱下来。最后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呼哧呼哧喘粗气,死死瞪着自己的手。
“多半是此物刺激公子狂姓大发。”常大夫抚须沉吟片刻,一指傻痴痴手上的木条,面带犹豫地问,“公子……可曾受过拶指之刑?”
辰夙面沉如水。
傻痴痴的手是被人故意折断的,大概正因如此,导致了他的疯病。此事并不需要常大夫特意提醒,辰夙自己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但他从没想过傻痴痴被人用过刑。
辰夙见过被拶子夹断的指骨,跟傻痴痴的情况并不相同。也就是说,他是先被用刑,待刑具除下后,才被人一根根折断手指……这种零碎的折磨确实可以将一个人活活逼疯。
而刻意使用这种方式,意味着有人要从傻痴痴口中问出什么东西——这种刑罚,无论在公在私,都是审讯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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