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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 作者:颜凉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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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椅倾倒,烛台打翻,幔帐被扯,书籍散落,只一眼,便不难想象此处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打斗。
  “定尘师父,您看一下烛台掉落的地方,好像有血迹。”春谨然站在门口遥望,隐约觉得那处有红色。
  定尘闻言走过去,片刻后,冲他摇摇头:“是红烛倒翻时滴落的蜡油。”
  “哦……”春谨然有些失望。
  定尘却被他扒着门框的模样逗乐了:“春施主,您何不进来自己查看。”
  春谨然当然想,可看看身旁防贼似的林巧星姑娘,又委屈地摇摇头:“算了,我看着你们查就好。”
  定尘哑然失笑,转向同样站在门口的林巧星:“林姑娘,你既已经来了,相信没有人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若春施主真能破案,却因为不必要的顾忌,反倒让凶手逍遥法外,岂不得不偿失。”
  林巧星皱眉,眼里闪过挣扎,但最后还是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他不能进去。”
  “那就谢谢林姑娘喽。”话没说完,春谨然两只脚都已经迈了进去,在机会面前,春少侠向来是迅速捕捉派。
  这样一来,站在门口不动的只剩下夏侯正南和林巧星,前者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他能带路,已经是给了玄妙派天大的面子,难道还要他这把一百多岁的骨头查案?后者则是不想踏入这里,因为怕再见师姐,再度落泪。事实上,光是站在这门口,已经让她眼圈重新泛红。所以她强迫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春谨然身上,密切注意这家伙的一举一动,容不得半点可疑。
  春谨然跟着定尘仔仔细细查看了屋内翻倒的家具器皿,都是寻常物件,并没有什么发现。唯独从桌案打落的那方砚台,让春谨然多看了几眼。
  只见砚台所落之处,亦是书籍散落之处,浓烈的墨汁将落在最上面的书籍染黑了一大片,一只沾着墨的狼毫落在距离书籍两尺远的地方,笔尖的墨水已干,只留下漆黑的颜色。
  “春施主,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身旁的定尘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
  “小师父,你看看这砚台,这墨迹,这笔,可能想到什么?”春谨然问。
  定尘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聂姑娘在遭遇歹人的时候,正在写字?”
  春谨然没有回答他,而是以极快地速度蹲下来,开始在那书籍纸堆里翻找。
  定尘也蹲下帮忙,不过还是多说了句:“春施主不要抱太大希望,若聂姑娘所写的东西与凶手有关,那十有八九,也要被凶手拿走了。”
  道理春谨然也明白,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试试。
  一时间,屋内只有哗啦啦的翻纸声。
  “春施主,你看是不是这个。”定尘不知何时找到一枚纸笺。
  春谨然连忙取过看,纸笺已被扯去一部分,如今剩下的部分上面只写着两句话——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定尘凑过来看:“这该是一阙词。”
  春谨然:“是的,而且是一阙伤怀男女之情的词。”
  定尘:“男女之情?可聂双姑娘……”
  “本该一盏青灯伴古佛的。”春谨然说着,目光幽幽飘向远方。
  半炷香后,所有散落的书籍纸张都被一一翻过,第二枚纸笺也悄然出现。
  不同于之前,这枚纸笺完整无缺,只不过上面所写的不再是词,而是一首诗——自幼孤苦无人怜,一心只奉玄妙庵,文墨几笔寄恩师,又得福寿又得禅。
  “苦一师太若看见这个,怕是又要伤心难过了。”定尘轻轻叹息。
  春谨然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将两枚纸笺递给林巧星:“林姑娘,这可是你师姐的笔迹?”
  林巧星接过纸笺,刚看上两眼,泪珠儿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是带着哭腔说的:“嗯,是我师姐的亲笔。”
  春谨然有些不忍,抬手摸摸她的头,轻声却坚定道:“我一定会抓到凶手,还你师姐一个公道!”
  林巧星终于崩溃,哇地一声,豆大的泪珠儿扑簌簌往下落。
  春谨然哪受得了这个,连忙拿袖子帮对方拭泪。
  奈何袖口布有限,泪珠儿无断绝,简直是越擦越多,干袖几乎成了水袖,春谨然破案可以,哄人真不在行啊,正抓耳挠腮之际,小姑娘忽然攥住他的袖子,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抬起通红小脸:“你真能抓到凶手?”
  春谨然迎上她的目光,丝毫没有闪躲:“能。”
  姑娘的眼神慢慢坚定下来:“我信你。”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却让春谨然第一次在解谜或者说破案中感受到了“好奇”之外的动力,那两个字是,责任。
  不过——
  “乖,以后擤鼻涕用自己袖子好不好?”
  “那多脏。”
  “……”
  两枚纸笺都是聂双的笔迹,感恩苦一师太的那张可以理解,但伤怀爱情的那张,就有意思了,而且它还被人扯走一半……踱步回到屋中央,春谨然若有所思。
  “春施主,我可以继续查看了吗?”定尘打断他的思索。
  春谨然叹口气,将小和尚拉到自己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抱怨:“你能不叫我春施主么……”
  定尘看看林巧星,又看看他,也小声道:“我们还是不认识的好。”
  春谨然明白他的顾忌,但头回被朋友冷落,还是难掩伤感,嘴不自觉就扁了起来,那叫一个可怜。
  定尘:“春施主……”
  春谨然:“你再这么叫,我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啥也不干!”
  定尘:“你踩到上吊绳了。”
  春谨然:“……”
  门口的林巧星不知道夏侯正南为何忽然大笑,问之。
  夏侯正南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听见了一些有趣的事。
  那头屋里春谨然已经拎起了上吊绳,仔细端详。
  “这绳子原是系在上面的,救人下来的时候,被郭判郭大侠斩断了。”定尘解释道。
  果然,绳子断口整齐平滑。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郭判?”
  “不,是侍奉这里的奴婢。天然居的裴少侠和靳姑娘因为住得最近,听见尖叫后第一个赶来,之后便是郭判和我们。”
  “那怎么割绳子的成了郭判?”
  “靳姑娘受到惊吓,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少侠……呃,不知该怎样讲……”
  “是不是一直看着尸体没半点上手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
  “……”
  因为那货有被害妄想症!任何看起来可疑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插手!
  “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我们去看看尸体。”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床榻跟前。
  聂双静静躺在那里,衣衫整齐,面容安详,若不是铁青到骇人的脸色和脖子上的索痕,几乎要让人以为她仍在睡着。
  春谨然在心中默念一句“得罪了”,这才轻抬对方下巴,仔细观察脖颈处的绳索淤痕。果不其然,虽然淤痕大面积重叠到一起,但边缘处仍清晰可见两道痕迹。两只手掌上也有绳索摩擦的痕迹,掌心处尤为严重,此刻仍微微红肿。
  除却脖颈和双手,聂双的身上再无其他明显伤痕。
  “小师父,”春谨然忽然压低声音,“可否帮个忙?”
  定尘侧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帮我把聂双姑娘翻过来。”
  定尘有些为难:“这样会否不妥?”
  春谨然坚持:“我想看一下她颈后的索痕,这很重要。”
  定尘沉默片刻,小挪两步站到了他的身边,形成二人肩并肩之势。
  春谨然心领神会,之后二人合力将聂双翻成背部朝上的姿势。
  从门口的角度,只能看见两个人同时弯腰,仿佛在查看尸身,却看不到床上的情形。
  查看完后颈的索痕后,二人又如法炮制,将聂双恢复原样。
  “如何。”定尘问。
  春谨然道:“你也看见了,两道索痕,一道相交于颈后,一道没有。说明她确实先被绳索勒过,然后才吊起的。”
  悲悯之情从定尘眼底浮起,良久,他一声轻叹。
  相比现场,尸体所能给出的线索出乎意料的少,这让春谨然有些沮丧。如果丁若水在这里就好了,春谨然不无遗憾地想,起码可以通过尸身的温度推断大概的死亡时间,而不是现在这样,以自己的目击和婢女的尖叫为头尾,笼统地归结成后半夜。
  “等等,”春谨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郭判割绳索的时候你在场吗?”
  定尘不明所以,仍如实回答:“在。”
  “那当时的聂姑娘也如此安详?”
  “不,眼睛本是圆睁的,后来苦一师太不忍心,帮着合上了。”
  “那是谁推定的,先他杀,再伪装成自杀?”
  “郭判,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聂姑娘颈上有两道索痕。”
  “……”
  “他推断的不对?”定尘听出端倪。
  春谨然垂下眼睛,好半晌,才道:“不全对。”
  “完事了?”夏侯正南看着返回的二人,明知故问。
  定尘耐心禀报:“是的庄主,小僧和春少侠已经勘验完毕。”
  夏侯正南满意地点点头,比他预想的快,而且半个时辰前,他已经拆人搬了两把椅子,虽然林巧星婉拒,可他坐得劳神在在,很是舒服。
  “夏侯庄主,”春谨然实在没定尘那耐心,直截了当,“我要问话。”
  夏侯正南挑眉:“问谁的话?”
  春谨然想都没想:“所有需要问话的。”
  夏侯正南:“这个所有是你界定的?”
  春谨然:“如果你希望我查出凶手的话。”
  “我当然希望,”夏侯正南说着站了起来,气势瞬间逆转,尤其当他微微前倾逼近春谨然,孰强孰弱再明显不过,“但是要快。”
  春谨然的后背已经抵上门框:“多快?”
  夏侯正南定定看着他:“明日卯时,日出之前。”
  春谨然:“……”
  夏侯正南坐回椅子,气定神闲:“明日是我儿大喜之日,天亮之后便要去迎亲,这是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现下全江湖的侠士齐聚于此,我不能让他们看山庄的笑话。”
  “庄主,”春谨然提醒他,“现在已近晌午了。”
  夏侯正南耸耸肩:“所以你还有半天一夜。”
  春谨然抿紧嘴唇,似沉思,又似挣扎。
  良久。
  “春少侠,决定好了吗?”
  春谨然看向定尘,那人满眼鼓励之情,又看向林巧星,那姑娘满眼期待之意。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心一横:“不可能。”
  定尘愣住。
  林巧星黑线。
  夏侯正南刚喝的那口茶水也差点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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