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快吃了罢,这碗还是我在厨房拿的。”昨晚,她一夜未睡,也想了一夜。
瞧这静哥儿的性子也不象是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更何况红杏的娘那张嘴可是出了名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的话能信么!想着这孩子也算命苦,白白让别人这样糟蹋了,还落了个大不是。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功不受禄啊。
孙大娘又劝了几句,池长静方才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心里涌上一股暖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三口二口就将两个鸡蛋吃了,觉着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
“很好吃——”他一边中嚼着一边笑了笑,带着一种洪荒未辟的天真,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狠狠的爱怜。
比起看后门朱大爷的沉默无语,孙大娘的举动无疑带给他更贴心的温暖。有一刻他觉得不再孤独,嘴角也带上了丝丝笑意。
叶青松很快就察觉了。
“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么?说来听听。” 他揶揄着,心里却在暗暗揣测。
池长静抿紧了嘴巴,扭头望向窗外在烈日耀出白光的树叶。
距离端午节已经过了很久,族长所提及的事,让叶青松烦恼了许久,到现在依旧无法做出决定。
幸运的是,族长遇到他也没有正式提及,只是言语中偶尔透出一点风来。
再加上最近又特别多的琐事,碰上酷热的天气伴着狂噪声的蝉鸣更让他烦燥不已。
“听吕叔说,你对我的决定很不满!”
“吓?”池长静愣了一下,想起端午节那天碰到吕管家时说的话。想不到吕管家真的对老爷提起这事了。
“我……为什么小人不能出去?”他又不是女人,干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何况,就算是女子还可以出门串串门子。
叶青松眯起眼,不怒反笑道:“你很想出门么?”
如此狡猾的反问,让池长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嗫嚅道:“……是。”
所谓六月六晒得鸭蛋熟。整个大街仿佛都在烈日下蒸腾。
道路上铺着的是残酷的炎热,更没有一丝微风。 高大挺立的树木也蔫了,道路两旁店铺里的伙计也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午恐怕没有任何人愿意出门上街了。
叶青松缓缓的踱步在街道上,却面带微笑,还不时的停下脚步,不知在看些什么。
丁令威一手持着伞帮叶青松遮阳,视线却停驻在身后靠边的池长静身上。
那人正用袖着擦着额上淌下来的汗水,一张脸已经晒得通红。脚步在经过凉粉摊时,不由自主的停滞不前了。
丁令威假装没看见,却失笑的发现叶青松已经停下脚步了。
“你在干什么?”叶青松冷着脸。
池长静双手捧了买来的凉粉,低下头迫不及待的喝起来了。
叶青松上前抓住池长静的手,可恶,竟然敢这样无视他。
正准备发作,只听卖凉粉的摊主惊喜道:“这不是——少爷么?”
叶青松转过头,不由的松开手,笑道:“原来是李爷爷啊,你不是回乡下养老了么?怎么回城里卖凉粉了?”
“唉,我大儿子生病,已经好几个月,也没办法务农,老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田里的活已经干不动了,也就——”
叶青松皱眉道:“李爷爷你怎么不来找我,你一家人既是我叶家的佃户,又在我家做过仆佣,出了大事岂有不靠主人家的。阿威,回去取二十两银子派人送到村里李爷爷家去。”
二十两?一出手就是二十两?池长静震惊的瞪大了眼。
二年之前,他卖身五年,也只不过是十两银子,而这个男人就这样随随便便的铺张出去了。
李老头慌忙给叶青松跪下磕头,却给叶青松扶住了。
“少爷,你喝碗凉粉罢。”从小看着长大的少爷现如今如此潇洒如此宽仁,在他的心底,少爷就象自己的儿子一样,他真的是说不出的欣慰。
叶青松笑着接过来碗,不由感到一丝的清凉。
丁令威将伞递给池长静,吩咐道:“好好服待老爷。”
他快步回府去,经过拐角处,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望着摊位前的二个人,心底感到一丝的怅然。
池长静举着伞,努力撑在叶青松的头上,一脸的疑惑。
叶青松如此恶劣的人,不是应该为富不仁么?
这个人以他不事生产为由,恶意的克扣他的月钱。现如今每月拿到手的钱不到二钱。不难想象,过不了多久,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他了。
他狡诈多端,总是找到别人心底最痛苦的弱点,却又毫不留情。
笑着问他想出门么,然后就恶意的让自己爆晒在烈日之下。
为何每一个在路上遇到的人都会对这个人笑脸相迎,甚至愿意站在烈日底下与他寒喧?
常言说,酒来先敬有钱人,定是这个理。
才不会是其他什么原因。
第 7 章
就算是被晒成了人干,池长静也不愿与叶青松走在同一把伞下,更何况,在他人眼里,他一个下人不配与主人走在同一把伞下。所以他离的远远的,只是极力伸长了手,尽可能的不让叶青松晒到一丁点的阳光,免得有人又有什么话说了。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府去?这条街仿佛没有个尽头。
炙热的地气已经朦胧了一切。
突然叶青松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似要对上池长静的脸,却不知有意无意间,视线用微妙的角度在池长静的侧面和身侧的茶馆间徘徊,微微眯起的双眼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狡黠。
池长静也慌忙停下脚步,但已经被叶青松的视线掠过了,突然觉得脸上更是火烫,心慌意乱之余,也将视线转到身侧。
心里虽疑惑于叶青松怪异的视线,但很快的他又平静下来,冷然着一张脸,装出一派从容来。
叶青松看似心情极好,转眼间已大步跨进了茶馆。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池长静在心里嘀咕着,无奈的跟上前去。
但是池长静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心底是说不出的失望。
突然觉得一阵阵的眩晕,腹中恶心之极。
恍恍惚惚间,觉得怎么样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穿得体面,头发梳得溜光的男人和先前与自己相处的朴实少年重叠在一起。
“手里头的活都弄熟练了么?”雅室里的阴凉让叶青松有说不出的惬意。
阵阵的河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微醺。
林勉恭恭敬敬的垂手立旁边,听到老爷询问,忙上前答道:“托老爷福,现如今单独做也上手了。”
叶青松点点头,话题一转:“宅子住得还习惯么?”
林勉视线微睥了叶青松身后的那人一眼,强笑道:“承老爷抬爱,还好。”
叶青松眉头微皱,这常人若是三喜临门,哪有不喜上眉梢的……但瞧着林勉苦瓜似的脸,怎么就一脸的不顺心?
林勉却在心里微微的苦笑。
他原本就大字不识一个,在帐房做事更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不仅日日夜夜精神紧绷战战兢兢,生怕出错。夜夜不能入睡,整个脑子被那些帐目弄得稀里糊涂.
刚开始还以为,是老爷的赏识,为了报答老爷的恩德,纵然再苦再累,他也要咬牙坚持下来。谁知,不久以后,老爷将红杏许配给他,那个时候,就算他再傻再无知,也明白过来了。
在与红杏成亲之后,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又如何不知道,红杏脸上艰难的笑容,暗地里却默默的流着眼泪。
他深深的知道,红杏真正想要嫁的不是他,根本不可能是他。
事实上,他也根本就不想不愿娶刘红杏。
更有的是,当他每夜闭眼之时,脑里却失控的一再浮现出一年前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和池长静很要好,勾肩搭背的,什么都感到新奇,什么都能让他们开开心心.
直到红杏从他们身边经过之时……
“哇,好漂亮——”池长静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女子微扬的裙摆。
林勉也伸长了脖子瞧了瞧,笑道:“俺娘说了,漂亮的女人靠不住,娶妻要娶贤。”
池长静哈哈大笑。
当时,他们还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个人睡在同一个铺上。
“我打听到了——”池长静躺着,却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
“什么?”
“那个漂亮丫头啊。”脑子里全是旖旎的幻想。
“哦。”林勉白天累了一天了,此时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听池长静瞎扯,虚应一下。
“喂,你不会真的对那个丫头不感兴趣罢,是不是男人啊?!”池长静觉得不可思议。
林勉咕哝了一声。
池长静摇醒他,大声说道:“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娶她,你不许跟我抢啊!”
林勉吃惊道:“说笑的罢。”
心里想:池长静长得俊俏,嘴又甜,人非常的机灵聪明,府里头的人哪有不喜欢他的,自己跟他比,差远啦,拿什么跟他抢啊?
是啊,拿什么去抢,却偏偏是自己——池长静最好的朋友,娶了红杏。
真是讽刺啊。
当池长静拿了红包来送礼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愧疚,却不得不拿别人的谣传来伤害他。
因为,他根本不能宴请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瞧着眼前的池长静,形容消瘦,目光呆滞,脸色是非人的惨白——
他又哪里能感到一丝的兴奋和喜悦,心里有的是对池长静的惭愧和怜惜而已。
他痛苦羞愧的不能面对池长静,只想赶快逃开。
想起四下充斥的纷乱的谣言——那真的只是谣言么?
看看池长静跟老爷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缠绕着,他觉得很难受。
瞧着阿静的模样,他觉得那些谣言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但他跟阿静同期入府,睡在同一个通铺,就象亲兄弟一样相亲相爱过,他真的很了解,池长静绝非是那样无耻之人。
绝不会是的!
他相信池长静,他相信他!
叶青松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握成拳在桌面轻轻的敲着。
再一次他又出发惊人之语:“林勉,到你家去看看,没关系罢?”
林勉原本正低头待立一旁,此时猛然抬头,惊讶之余却发现池长静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啊——”的惊叫一声, 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冲上前去,伸出双手正欲接住倒下的池长静。
然后,事情却没有林勉想象中的那样发生, 当他回过神之时,发现整个人竟然被推开,撞翻了一张红木椅,摔了个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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