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作者:恒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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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戎豁然站起,一把揪住李兆堂的领子,将他生生半提起来:“你敢!”
他的狠厉仅仅维持了一霎,眼底掠过痛苦之色,额头青筋跳起,他踉跄倒退,抱住脑袋滚倒在地。
李兆堂站起来,宽袖下露出小截手指,指上套着一枚精致小铜铃,一行一动间,发出铃铃细响,传入赫戎耳中,如洪钟惊雷,搅得他脑浆剧痛,浑身抽搐。
李兆堂踱步而下,铃声不绝于耳,赫戎几近崩溃,疼得拿头不住磕向地面。
他挣扎着伸出手,死死抓住李兆堂的衣角:“放……过……他。”
已经害他至此了,还不够吗?
李兆堂脚步微顿,视线居高临下睨去,他毫无所动,语气冰冷,如从十八层地狱爬到人间的无常鬼:“你们都是这样,不死到临头,永远学不会求饶。”
他从赫戎手里抽出衣服,当胸一脚,将头痛欲裂的人从眼前踢到了墙边。
殿内的侍卫们早已知情识趣地退下,偌大的一块空地,李兆堂萧萧索索立在正中,有许久的时间,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他来找你了,”李兆堂喃喃,“真是刀山火海也挡不住他。你说,他到底能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彻底崩溃?”
赫戎撑住墙面,一点点艰难站起,嘴角淌出鲜血。
“你这个疯子…咳、咳咳……”
李兆堂失笑:“我这个疯子。”
“你知道吗,塔图里本来是我的名字,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为我取好了,”铃声晃在指尖,伴着赫戎的惨叫,他一步步走向殿外,声音低得像在与自己耳语,“阿娘说,塔图里的意思,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举世无双,你看看,说得多好听啊……”
殿门在背后吱呀合闭,铺天盖地的烈阳倾泻下来,照得李兆堂无处遁身。
他不急不躁抬起头,以双眼直接对上刺目的太阳。
侍从跟上来,听到他吩咐:
“不惜一切代价,抓住祁重之,我要活着的他。”
第60章 第五十八章
药田里并非只有药,药农们除却生计,也还要吃饭。
离药田不远的地方,开垦出一小片不显眼的菜地,菜地之中,还有一片更不显眼的瓜地。
祁重之四仰八叉躺在暂时搭建出的小凉棚里,酒坛子东倒西歪散了满地,再看他的脸,双颊微陷,眉骨愈发凸出,懒得刮干净的青胡茬冒出下巴,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老了一个度。
他还很清醒,尽管眼神有点迷迷瞪瞪,但能清楚听到从身边传来的吭哧吭哧啃瓜声,他怀疑自己救回来的是济世峰豢养的一头猪,因为把李兆堂吃得山穷水尽了,才被一路追杀到山下。
这头猪名叫邹青,听说本名是邹大头,因为脑门生得格外大,后来地位高了,李兆堂嫌这名儿忒俗气,不衬他的身份,因而大笔一挥,亲自给他取的新名。
李兆堂是何许人也呢?众所周知,济世峰如今的头号当家人——至于为何冠着少主的头衔,却能够独揽大权,是因为济世峰峰主在两天前,突然暴毙身亡了。
“其实老峰主压根儿就没死。”邹青抹把嘴上的瓜汁,打了个饱嗝。
两天之前,正是祁重之把他从山脚下救回来的日子。
当时那群济世峰弟子头缠白布,他喝多了犯迷糊,没有反应过来,事后才知道,原来是李兆堂的外公一命呜呼了。
那赫戎的病该由谁治?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但转念又自嘲,兴许这也只是李兆堂为了带走赫戎而胡编的瞎话罢了。即便不是胡编,那个峰主也未必会站在自己亲外孙的对立面,去救治一个抛弃了他女儿的王八蛋所生的儿子。
也许……赫戎原本就无药可医了。李兆堂的药,只是呈现着一种令人欣慰的表面功夫。
所以老峰主是死是活,祁重之并不放在心上。
他漫不经心“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外公没死,却说死了,李兆堂无外乎是想过早登上峰主之位,大门派之间的勾心斗角,祁重之不想去理。
谁知邹青却不怕死地续道:“其实我是他外公。”
祁重之:“……”
骂得好,我是他爷爷。祁重之心里想。
“真的,”邹青见他无动于衷,主动凑了上来,讨好地说,“李兆堂的事情,十有八九我都知道。”
祁重之:“那也不是你冒充人家外公的理由。”
邹青一拍大腿:“嘿,还真是这样!我就是冒充的他外公!”
祁重之随口打发之下,竟然还真给他说着了。
曾经的李兆堂,也是个心智聪颖的孩子,在医术上很有天分,小小年纪便有了一定的造诣。可惜心术不正,治病救人之余,居然偷偷研制起了域外毒术,制就制吧,医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分家,但李兆堂偏偏急功近利,拿还没成型的毒去给活人试,结果当真给搞出了人命。
邹青叹息:“还是个怀孩子的女人,一尸两命啊,他当时才十六岁,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差点把济世峰的名声也给搭进去。”
祁重之微微蹙眉,不由想起李兆堂曾对他说,少年时曾见李殿在房内制毒,便问:“他制毒的事,是李殿捅出来的吗?”
邹青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
李殿天赋不及李兆堂,但胜在踏实本分,嘴也比李兆堂会说话,很能讨长辈的喜欢。
当年他和李兆堂同时在老峰主座下修习医道,比起本身就代表了家族耻辱的亲外孙,老峰主显然更器重根红苗正的李殿,更有把他当下一任济世峰峰主培养的念头。
这个做法无疑刺激了饱受冷落的李兆堂,他自诩天才,能力上强过李殿百倍,可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得老峰主一句夸赞,但好歹有血缘这层关系维系,等老峰主百年后,他再怎么不受重视,也是峰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然而半路杀出个李殿。
他出离愤怒了,嫉妒让他步入了歧途,他也的确是不世神才,不论毒术还是医术,他都能掌控自如。
人是他杀的,他还把尸体剖开,去看未出世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只是两条人命而已,人命是最脆弱的东西,只要像这样轻轻一刺——”李兆堂边说着,边将一根银针,扎进木头人的心口,“就消失了。”
他转回身来,看着他的弟弟:“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们在人世也是受苦,我送她们去往极乐世界,不好吗?”
赫戎冷冷:“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李兆堂瞪大眼:“我怎么能去呢?我可是送他们一程的摆渡人,我得把他们一个个都送上奈何桥,才算完成使命。”
赫戎闭上眼睛,不欲再同这个疯子说话。
“可就是因为李殿!”
李兆堂突然高声怒喊:“就是因为李殿!他把我制毒杀人的事情告诉了外公,外公原本很疼我的,都是因为他!——他该死,他该死!”
他已经死了。
“对,他已经死了,”李兆堂安静下来,揉了揉太阳穴,“被大火烧死了,是我把他丢在里面的。还有娘,还有外公……通通都是我送走的,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李兆堂咧开嘴,举起了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对,接下来该轮到你了,塔图里。”
“你的意思是,”祁重之一骨碌坐起来,“李兆堂把他真正的外公藏了起来,而另找了一个傀儡,来假扮峰主?”
邹青点头:“正是如此,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了我,我跟老峰主本来就有几分相似,再戴上他给我特制的□□,除非特别亲近,否则没人能看出来。”
五年前,还是祁家父母刚刚遇害的时间,那个时候,李兆堂得到了《剑录》,而过后不久,真正的老峰主便被雪藏,取而代之的,是个听命于他的提线木偶。
一本《剑录》,别说是做济世峰的峰主,就是到皇帝那里去捞个一品大员来做都够格,何况老峰主本就推崇祁家铸术。
李兆堂既然觊觎峰主之位,这么多年都没动手,为何偏偏在手握了最大筹码之后,选择了一条危险又麻烦的路子?
祁重之想不通,李兆堂不应该是个蠢货。除非他真是恨自己外公恨到了一定地步,宁愿先不做这个峰主,也要报幼年不受重视之仇。
真是小心眼,瞧瞧人家赫戎,就从来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看不惯他亲爹,直接就一刀捅了,多干脆利落。
——当然,得刨除事后被北疆族民追得屁滚尿流的下场。
祁重之:“那李兆堂为什么现在打算杀你了?”
邹青冷哼:“个龟儿子早就想杀我了,他身陷荣阳的时候,曾秘密给我来过一封信,暗示让我亲自去接他。当时他就打算趁机除掉我,伪装出峰主亡命他乡的假象,再跑回来顺理成章地继承主位。”
祁重之对他刮目相看:“那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看看那些济世峰弟子,可是一个个对他怕得很。”
邹青当然也怕,没人比他更清楚李兆堂有多可怖,那厮心理扭曲,早就不算是个人了。他敢这么做,也是仗着只要他的“身份”在,李兆堂就暂时没法对他动手。
“不过他也早就想杀李殿就是了,”邹青说,“他看李殿一直不顺眼,而且李殿这人太过聪明,又是济世峰里对老峰主最熟悉的人,他逐渐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如果继续留他在济世峰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戳穿的。”
到了那个地步,不仅倒霉的是邹青,身在外乡的李兆堂也逃脱不了。所以他们“里应外合”,设计让李殿提早做了替死鬼。
如此看来,邹青和李兆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个都不值得同情。
祁重之转了转手里的酒壶:“你笃定老峰主还活着,莫非你知道他被囚禁在了什么地方?”
邹青嘿嘿一笑:“你助我逃出济世峰的地界,我就告诉你。”
祁重之哼道:“你爱说不说,跟我提条件,你还不够格。”
邹青有恃无恐:“祁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可凭你现在的能力,想要制约李兆堂,只有救出老峰主这一个法子。”
祁重之皱眉:“为什么只是制约?”
邹青叹气:“你想杀他对不对?不可能的……老峰主的势力已经被削减得薄弱,多年来,李兆堂重权在握,培养出的心腹和威望足够让他再建一座新的济世峰。你也看到了,那些追杀我的弟子压根都不好奇为什么要杀我,只是因为李兆堂的一句命令就行动。他们不是忠诚,而是害怕,对那个人发自心底的恐惧,让他们不敢造次。即便老峰主重新出世,也无法让他们一瞬间剔除已经被李兆堂刻在骨子里的奴姓,转而对抗一个他们眼中的恶鬼。”
“……除非李兆堂自己想不开去死,否则没人能杀得了他。”
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若说最了解李兆堂的人,除却已死的李殿,便只剩下这个邹青了。
他也是个通透人,懂得在李兆堂跟前装傻,才能洞察先机,知道李兆堂下了决心要宰他,提前撒丫子跑了。
能碰见祁重之,也算他命不该绝。
入夜,济世峰最后一盏灯火湮熄,两个守门的弟子耷拉着脑袋正打瞌睡,从后悄无声息踱近一人,一手一个,干脆利落砍晕了他们。
祁重之动作迅速,扒下其中一个的衣服,扔给偷偷摸摸溜过来的邹青:“把衣服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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