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作者:北境有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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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要他的春飞哥哥,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十六】
等到秦纵请到大夫,再擦净谢春飞的身体时,已经是深夜了。谢春飞陷入了昏迷,全靠秦府花大把银子买名贵的千年人参等药材吊着命,但情况仍然不大好。
孩子仍在啼哭,秦纵这才想起来这个孩子,连夜去寻了奶娘。
秦纵呆呆地望着床上昏睡着的谢春飞,那人呼吸微弱,全靠一碗碗金贵的药材强行留住他将行黄泉的脚步。
可是谢春飞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起来,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虽气息尚存,可也没有再睁眼。
秦纵寸步不离地守了谢春飞三天,直到第四天,有一人上门求见。
是贺溟。
秦纵亲自出门去迎,贺溟见了憔悴不堪的秦纵看看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幅样子?”
“贺师傅,求求您救救春飞!”秦纵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他揪着贺溟的麻布袍子,“求求您!”
贺溟一身风尘仆仆,刚从极远的南疆回来,他这一走走了整整一年多,所以并不知晓秦纵和谢春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俯身将他扶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贺师傅……春飞……春飞他生了孩子……难产出血……”
“你说什么!”
贺溟拔高声音打断了他,一双怒目紧盯秦纵,里面满是震惊与怒火:“他在哪?!”
“您随我来。”
当贺溟真正见着了躺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的谢春飞,他瞳孔一缩,心头的骤然痛起来,他问道:“这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春飞不能生育吗?!”
秦纵心里猛地一沉,追问道:“不能生育?”
“是,春飞这孩子身体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身子骨弱成这样,多病缠身,哪里来的力气生孩子?!要他生,这就是活活去了他一条命!之前我早就劝过他,若想活下去,还是尽量避孕,好生调养,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他——他竟然生了孩子?!”
“我……”秦纵双眼一闭,多日干涩的眼眶中竟然泌出泪水,他低声喃喃,“我也不知道……”
“我想你该是知道春飞把孩子打掉了吧,”贺溟目光锐利如刀,扫射在秦纵身上,令他心痛如割,“那孩子是我劝说他拿掉的,如果不落胎,他根本没有力气生下孩子!最好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最遭便是一尸两命!春飞并非怕死,留恋红尘,他千般万般,放不下的始终只有你!”
秦纵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原来……谢春飞不愿意生育……并非是不爱他……
竟然反而是因为太爱他?舍不得他?!
一时间,秦纵心中那些疑惑与不解被真相的光照亮,消散在风中,甚至连粉末都不留。
贺溟两步奔到谢春飞床前,两根手指搭在他细瘦的腕子上,眉头拧成了结,良久长叹一声。
“小子,你知不知道春飞,如今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贺溟的声音里是滔天的怒意,“在你们大婚的时候,你寄信给我,你是怎么说的?!”
在秦纵娶谢春飞过门之时,曾瞒着谢春飞,打听到了贺溟所在之地,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了贺溟的手上。
他求得了贺溟的同意。
「贺师父,吾名秦纵,吾愿为娶春飞为妻。
自十岁于落霞谷见到春飞,日夜思之,愿您能成人之美。
吾妻,谢春飞,吾将以命护之,惟愿佑他一世平安喜乐,无忧无怖。」
“对不起,对不起,”秦纵低声道,“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只求您救救他!”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代价会是谢春飞的离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的残酷……等到这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他打开小院的门,看见满床的血,他才开始慌了。
如今,秦纵已经不敢贪求太多,他只想谢春飞能够活下去,哪怕以他的命换来谢春飞的命。
贺溟沉吟良久,从药箱中取出一截细细的木枝,转身向秦纵说道:“这是我去南疆,耗费一年之久为南疆公主治好了体内热毒,得到的赏赐——无极草。此物只有南疆才有,王族才可使用。南疆人将它奉为圣物,是因着它可以医治重病之人,它的花入药,可以为将死之人回转生机……”
“贺师父,谢谢您……”
“且慢,”贺溟打断了他,“但万物皆不可白得,此草讲究的便是以命续命,将它栽在盆里,悉心照料,要以人血日日浇之,三月可得一朵花,摘下后浇灌三月,便会重新长出一朵无极花……”
贺溟顿了一下,把目光转向秦纵,灼灼如炬:“而且我并不知道需要多少朵花入药才能使春飞醒来,也许需要一年,也许需要十年……秦纵,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为他种一颗无极?”
秦纵笑得涩然,声音低哑:“自然是愿意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害的,我如今只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好,那我先带春飞回落霞谷,为他调养身体,吊着命,你把此草栽下,每三个月来落霞谷送花,明白了吗?”
秦纵吐出一口气,双膝一折,又跪在了贺溟脚边。
“我明白。还请您……照顾好他。”
秦纵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谢春飞,外头一片春光明媚,打在他脸上却似乎总是笼着一层死亡的阴郁,沉得他面色白得几乎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不见了似的。
也好……也好。
秦纵想,谢春飞这样辛苦,该是要多睡一会儿的。
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秦纵为贺溟和谢春飞准备了一辆马车,亲自将谢春飞送到落霞谷后,他去了一趟鹤居亭旁的宅子。
他是怕谢春飞有什么贴身物件落在那里,打算收拾一下给拿到落霞谷去。
床单被更换过了,屋子内也早已清理一新,但每每踏进这个屋子秦纵还是会感受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疼痛,那天满目殷红的记忆没有放过他,常常入梦,半夜三更令秦纵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枯坐至天光大亮。
谢春飞的东西其实很少,衣服也没有几件,有些是怀孕后买的衣服,腰身都十分宽松,三三两两地挂在柜子里。上面是一些银票,秦纵在谢春飞离开秦府的时候,给了他一沓银票,那些钱即便是挥霍无度,也可以保证几年的生活,然而谢春飞却只是动用了两张,剩下的整齐地摆在柜子隔层的深处。
最后,秦纵发现了,谢春飞床下那个木匣子。
这个木匣子,秦纵是有记忆的——谢春飞离开秦府的时候,衣服杂物装了一箱子,除此之外,谢春飞还带走了一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匣子。
秦纵将木匣子摆在床上,慢慢地打开了木匣子。
当他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秦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里面整齐地摞着他所有给谢春飞邮回来的家书,还有他送过的所有小玩意。
有些东西,他只是随手从偌大的秦府拿出来,为了哄谢春飞一时开心,之后便不管丢了还是留着,毕竟这些东西在秦小公子眼里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挥挥手就能再买一份来。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谢春飞对他的情意,如此深重。
每一件……每一样……全都是谢春飞笨拙的,无言的深情。
秦纵忍不住去想,谢春飞当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带走这一个木匣子呢?
想着想着,他便觉得通体冰凉,再不敢想下去。
谢春飞,原来一直都只这样,奋不顾身的爱过一个人。
如同飞蛾扑火,不问前路。
【十七】
秦纵从未想过,等待,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谢春飞九死一生诞下的是个男孩,秦纵取名为逍。
逍,是秦纵对这个孩子未来的一种祝愿,他希望他和谢春飞的孩子,可以喜乐逍遥,自在一生。
时光太匆匆,一晃竟然已过了五年。
这五年来,秦纵每隔两天都会放血浇一次无极草,无极草得到足够的血液灌溉,三个月便会开一朵花。秦纵便每三个月拿着无极草的花到落霞谷里去找贺溟,将花磨碎,提取汁液入药。
经过无极花五年的滋养,谢春飞的面色也不似五年前那班灰白暗淡,面色逐日变好,让秦纵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脸色甚至隐隐透出些红润。
贺溟说,谢春飞约摸,要醒了——只是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
秦逍身体很好,没有传下谢春飞那些病,能跑能跳的,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秦纵瞧着秦逍眉眼间依稀可辨的秀丽,心口发苦,难以自抑地常常想起谢春飞。
五年前谢春飞生完秦逍的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真的成为了秦纵的噩梦,但凡梦到谢春飞,都会半夜惊起,一身冷汗,再难入眠。
秦纵甚至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个孩子在生父肚子里的时候,吸光了谢春飞所有的养分。
谢春飞的匣子,被秦纵收在了枕侧,有时他觉得难以支撑时,便会打开看一看。
看一看,那沉甸甸,不曾说出口的情意。
五年前他发现了这个木匣,一张张拆开那些信,直到看到最后一封,在信末照例的“吾爱春飞,思之念之”下,有一行小字。
都说字如其人,谢春飞的字,也是那样清瘦秀丽。
秦纵看清哪行小字,犹如被当头一棍,眼前一片模糊。
“思卿更甚,盼平安归。”
这一次,秦纵终于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谢春飞是真的爱着他。
可笑当初,他怎么会走火入魔,觉得谢春飞完全是被迫嫁给他?
回到秦府,秦纵叫来了眠秋,把卖身契还了他,又给了眠秋一些银票。
眠秋望着那些银票,淡淡笑道:“谢谢秦爷放我自由。”
“你倒怎么好像早知道有这一天似的,一点儿也不吃惊?”
“秦爷的心思,从来没放在眠秋身上,眠秋看得出来,您的心思一直都在夫人身上,找我来也不过是为了同他置气。既然秦爷想通了,那便好好和夫人过日子,眠秋在这先祝两位贵人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眠秋自小在玉露秋里长大,做了这一行的,见惯了人情冷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秦纵的心思到底在哪里,在谁身上,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也不做妄想。
更何况,秦纵也从没给过他妄想的机会。在他人眼里,他被秦纵赎身带回秦府,常伴贵人身侧,这是天大的好事。实则不然,秦纵表面上看起来对他千般宠爱,其实也只把这个赎回来的小倌当个泄火的物件,和那些奴才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在谢春飞面前,秦纵才会千般百般对他好,这戏,始终是演给谢春飞一个人看的。
从西域回来的一路,都是秦纵骑马,眠秋坐在马车里。即将抵达上京的时候,眠秋才被秦纵叫出来,抱着坐在马上,揽在怀里,装作宠爱无边的模样。
而回到上京以后,秦纵更是极少去他房里,甚至有时候去他房里和衣而眠……
眠秋有时候也是不明白,这两个人置什么气呢?
不过就算是置气,那也是夫夫俩人的事情,等到这口气出了,估摸他也能被放了自由身,毕竟是秦纵把他从那可怕的玉露秋里赎了出来,他的卖身契还押在秦纵手里……说到底,他和秦纵,不过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秦纵看着眠秋白皙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头一股愧疚揪着:“眠秋……希望你也能找个真心待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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