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作者:时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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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独从下方过时抬头看了一眼。
高高的旗杆,黑沉沉乌压压的天幕,怎么看都是一个适合杀人的下雨天。
他们找了一家破败的客栈先歇脚。
裴无寂走了,崔红没了,跟在沈独身边的一下就只剩下一个姚青,难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感。
尤其是沈独告诉她,夜里有事。
有事。
这是沈独喜欢的两个字。
他若要出去杀人,或者要带着他们出去杀人,从来不说什么直白的屠戮的话,只说“有事”,好像即将要去做的是多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中午时候他用了些饭。
下午在暗处探听的人悄悄来禀,说是天水盟的人已经到了,就在另一条街上的客栈住下,而蓬山却还要晚一些,约莫子时才到。
沈独听了没搭理,只在屋内修炼六合神诀。
一直等到入夜了,姚青捧着外面送来的一封信函敲了门,他才收了手,将那已趋近大成的满身阴冷内力敛起,道:“进来。”
姚青推门进来。
信也呈了上来。
沈独起身来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便笑一声扔回了桌上,只去取旁边挂着的垂虹剑,但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拿了雪鹿剑:“所有人都到了吗?”
“都在附近了。”
姚青知道他问的是另一拨人的事情,但依旧不明白这是要去干什么,所以有些茫然。
“道主,我们这是?”
“你自己看看。”
沈独示意她去看那信。
姚青从桌上将那信捡起来凑灯下看了一眼,便陡然一阵心惊肉跳:“算计顾昭,今夜子时,突袭蓬山人马?可道主,这池饮狼子野心……”
“谁说我要夜袭蓬山了?”
沈独没待她把话说完,那薄薄的唇一勾,便是满面的冰冷,还有一种由心而起的邪气。
“传我令,立刻集结!今夜,我要池饮项上人头!”
什么?
他竟是要直接对池饮下手?
而且不是这信中约定的子时正,而是这比约定时间足足提早了一个半时辰的亥时?!
姚青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更不知道沈独到底是什么打算。只是他面目冰冷,甚至已经将雪鹿剑出鞘,擦去了剑上的血气,分明是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模样了。
她想了想,还是收敛了惊色,下去传令。
如今妖魔道是两路人马都在,且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除非池饮早有准备,不然被沈独杀上门时,怎么也躲不开死路一条!
沈独原本与顾昭约定子时正一道对池饮下手,叫他插翅难逃。只是顾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是太清楚了。
对他来说,杀池饮是很要紧的一件事。
其他事与顾昭合作,被他算计,不算什么,但唯独这件不能!
方今天下,他谁也不信!
什么子时正夜袭都去见他妈的鬼!
真正子时去的都是傻逼!
亥初一刻令下,亥初二刻趁夜出发,阴霾的夜空里无月无星,将所有人的行迹藏匿,也让妖魔道这黑氵朝似的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拔除了天水盟所宿客栈外的暗桩,阴森而悍然地杀了进去!
刀光剑影,惊呼惨叫!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马砍断了烛台,火烛点燃了客栈的桌椅与木栏,模糊了所有人染血的面目。
沈独倒提着长剑,踩过了脚下的鲜血与火光,站到了大堂那通向二楼的楼梯下,抬了那一双不轻不淡的眼向上看去。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是“池饮”。
这时他刚抄起了双钺将一名朝他袭去的妖魔道精锐砍倒在地,鲜血溅了满身,也让他这一张脸充满了狰狞与恼羞。
在看见沈独现身的那一刹那,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夜袭顾昭!都是狗屁!
从头到尾,沈独的目标就他一个!
他想着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先下手为强,谁料沈独更狠,竟直接提前一个半时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心底恨极,声音也已扭曲:“沈独!背信弃义,你可是真狠毒!”
狠毒?
沈独慢慢地拔剑出鞘,就站在下方注视着他,一双眼底是寂灭的杀意,只道:“我有今日,不都拜你所赐吗?东方师兄,许久不见。我想杀你,已经想了整十年了。”
剑起,是他已至化境的六合神诀!
第83章 神诀大成┃刀剑不惧,行尸走肉。
在被剑光笼罩的那一瞬间, 池饮, 或者说东方戟, 甚至有些恍惚,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东方师兄”,瞬间揭破了他戴着的面具, 在他根本没想到的时刻,捅出了他真实的身份。
什么时候……
当初那个半点心机都没有的沈独,变得这样恐怖?
还记得自己杀光了所有的同伴, 成为了最终活下来的那个, 于是终于得了被崔红带上山的机会,从此拜了道主为师, 成了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也由此认识了沈独——
一个简单懦弱到浑然不似出身妖魔道的少爷。
是的。
少爷。
穿衣吃饭一盖要人伺候, 对妖魔道上的事情虽耳濡目染知道很多,自己却连杀死一只蚂蚁都觉得恐惧, 在当时早已经见过世间诸多残酷事甚至也做过诸多残酷事的东方戟而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简直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
所以打从见沈独第一面起, 他便不喜欢他, 只是碍于他是道主的独子,并不表现出来,相反还对他颇多亲近,以迷惑旁人。
他练武很有天赋,速度很快;
沈独于此一道却好像十分愚钝, 崔红姚青两人教什么他学起来都很慢。
时日一久,比较之下,妖魔道上便都知道谁才是下任道主的人选了。
印象中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变得孤僻,总是一个人待着,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在对着他时,沈独也从未表露出过什么恶意。
可越如此,东方戟也越不喜欢他。
于是有一天他哄骗他一道上了间天崖绝壁,问他想不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样,便随手把人推了下去。
那时候,他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可惜:若沈独这样的人不是生在妖魔道,不是道主的独子,不是对他有太大的妨碍,那也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是会有些意思的。
但也就这么一点可惜罢了。
他是杀过人才上山来的,早养成一副冷血的姓子,害了沈独之后甚至连脸色都没变,照旧回去练功习武。
一连三天,什么事都没有。
沈独失踪的事情自然在妖魔道上激起了很大的波澜,道主与道主夫人派了很多人前去找寻,只是都没找到。
他那时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三天的黄昏,沈独一个人满身的狼藉,踩着如血的残阳,从外面走了进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跟所有人说,是他自己贪玩走丢了路。
什么时候,沈独成了他的噩梦呢?
大约,便是那个时候开始吧。
当时的东方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内力粗浅、杀只鸡都要发抖不敢动手的沈独,到底是怎样从那深渊绝底之中爬了出来。
简直像是恶魔从地狱中爬出……
之后的沈独看起来还是当初模样,可细微处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自己被他推下去的事情,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见了他也依旧叫一声“东方师兄”,在道主与道主夫人的面前还是那懦弱仁善模样……
那时的沈独,多恐怖?
分明已化身成了恶魔,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除了他。
就这样静默地伪装着,直到那一天,所有最阴暗的情绪,在杀戮中爆发……
那一天,沈独看他的眼神,与今时今日,何其相似?
“铮——”
剑来时,迅疾而猛烈,分明是沈独持剑而上,可落在人眼中之时却好似剑光携裹人而上,惊艳且凶险!
东方戟人站在高处,又是眼看着沈独动手的,按理说可以有足够的闪避时间。
可沈独的剑,怎会快至此境!
完全是觉得寒光在远处一闪,剑已经到了身前!
湛蓝的雪鹿剑剑身,有一种澄澈而忧郁的美丽,剑尖那一丛白雪似的颜色,却带给人彻骨的冷凝。
东方戟后脑勺都跟着发麻。
在这凶险而根本来不及避开的一瞬间,他只能抡了手中双钺朝着那剑砍去!
“当!”
一声脆响过后,那弯月似的钺竟直接被雪鹿剑一剑斩断!
剑庐所出之神兵,从来是名不虚传!
更何况,是这等绝世之作?
东方戟一时恨到心头,但反应却一点也不慢,趁着这一钺将沈独阻断的功夫,已毫不犹豫翻身上了楼上围栏,踩着连行五步竟上了柱,暂避沈独锋芒!
十年前沈独有无伤刀,十年后沈独有雪鹿剑!
“黎炎那老不死的可当真是喜欢你,当年你还是个废物的时候便为你打造了无伤刀,反倒置我于不顾,可算是瞎了一双狗眼。”东方戟还带着池饮的面具,但那一身独属于他的狂傲已半点不加掩饰,耳廓上三枚并不属于他的银环更添几分邪肆,只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猜,这老头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是你……”
当日在天机禅院大殿之外,便是“池饮”亲口将黎老自戕的消息告诉沈独,那时他心底便怀疑黎老并非自戕,金盆洗手也不过只想安度晚年罢了,若不想活,何必金盆洗手?
如今听得东方戟这一句,他什么都明白了。
在他短暂而阴郁的少年时期,黎炎大约是唯一一位喜欢他姓情,也不觉得他废物窝囊的长辈。
所以即便后来变了,他对黎炎也从不敢放肆。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竟被他昔年的师兄痛下杀手!
“先是崔红,后是你父母,然后是黎炎……”
在沈独新的攻击到来之前,他已经扔掉了那不趁手的独钺,只往腰后一摸,便抄上了一对寒光闪闪的银钩,笑容里的恶意毫不遮掩。
“沈独,你活这许多年,还剩下什么?”
这无疑是要激怒沈独的一句话,沈独听了个清楚,只是他的反应却并不是东方戟想要的。
换了以前,他早就杀红了眼。
但此时此刻不过是冰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挥舞着那雪鹿剑,一步一步地逼近,用最浑厚最霸道的内劲,CAO纵着最精妙最迅疾的剑法,一寸一寸地逼杀着他躲闪的余地!
“当!”
“当!”
“砰……”
……
整座客栈已然化作了火海,双方人马乱战成一团,谁也没功夫再去注意楼上激战的二人,在一片喧嚣沸腾的喊杀声中也完全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厮杀间,只有炽烈的火光!
映照在沈独的眼底,也映照在沈独的剑上!
“砰!”
剑光如瀑飞旋,挑开了东方戟紧握在掌中的锋锐银钩,分明轻巧的一剑竟震得他虎口崩裂,霎时见血!
二人力量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完全拉开,这些年来修炼六合神诀的沈独,被称为“整个武林的噩梦”绝非虚言。
再不见昔日仁慈。
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得好像早已经在心里计算过,甚至就连他遁逃的方向都一清二楚,每每料敌于先。交手不过一刻多,已逼得他左支右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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