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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 作者:时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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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明知道打不过还去?
  贺五德是想不通。
  但这天下间,他想不通的事情本来也不少。
  想不通,索姓也不想了。
  反正门派里的掌门和长老们,肯定都已经考虑过了。大人物已经考虑过的事情,他们这样的小喽啰,照着做就成了。
  只不过,在他再一次站到山头那一块大石头上面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
  贺五德想,等杀死了大魔头,他就回去。
  不待这劳什子的守正宗了,饥荒早已过去,爹娘坟头都长了草,应该清理清理了。
  这时候,山间雾气尚浓。
  他们是在不空山东五里地的山上,守着的是进出不空山必经之路,前面不远处便是那一道立着止戈碑的峡谷。
  溪水潺潺,从峡谷中来,又从他们脚下淌走。
  可以明显地看到,以这一条溪水为线,两侧的积雪化得最快,半山腰上还白茫茫一片,但最顶上的天机禅院,雪却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贺五德其实半点都不觉得沈独会从这里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真从这里出来,这传说中简直跟长了三头六臂一般的大魔头,未免脑子太傻,胆子太大。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与贺五德一样,没有人觉得身受重伤的妖魔道道主,会大摇大摆从这里出来。
  所以——
  在他出现的那一个刹那,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下方山道上忽然“当啷”地一声响,惊得周遭人连忙看去,这一看之下,便是大惊失色!
  “昆师弟!”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急忙奔了过去。
  可已经晚了。
  那一位刚打完呵欠的昆师弟,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脖子上一条横着的血线冒了出来,划破了他的喉咙,也划破了他的血管。
  鲜血喷涌!
  他的剑掉在山石上,又滚入了溪水里,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
  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圆,嘴唇张着,似乎竭力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可都是模糊而破碎的。
  往昔跋扈的神态,变成了惊恐欲绝,彻底地凝固在了这张脸上。
  没气儿了。
  倒地了。
  方才惊呼的同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跑到他的身边。
  背后邱长老头皮一炸,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眼见得那弟子就要跑过去,嘶哑着嗓子,猛然一声大喝:“别过去!!!”
  可还是迟了。
  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看清楚人到底怎么死的。
  只见得模糊的影子在场中一闪,清风搅动浓雾,一点雪玉似的剑光,带着几许比这冬日更锋锐的冷意,刺破了那人眉心。
  “噗通”地一声响,人倒进了下方的溪水里,血污溅开了一片。
  这一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了。
  就连方才高呼的邱长老,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所有人恐惧地颤抖着,几乎下意识地聚拢到了一起,接着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叫:“都到一起,别散开!是那魔头!一定是那魔头!”
  他们不明白。
  这时候也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为什么会是沈独,他的内力又是怎么复原的,凭什么还能这般神出鬼没地杀人?
  可他们无比确信,一定是他!
  守在山上位置的贺五德,这时头上冷汗都冒了下来,在刚出事的时候就一猫腰躲在了大石头后面,头都不敢露一下。
  听得下方人喊聚在一起,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下面的人能聚在一起,他这个人在山上的,却是万万不敢下去。
  天知道那魔头屠戮的刀,什么时候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
  他还不想死。
  贺五德竭力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可又管不住自己好奇的眼睛,纵使几乎被吓破了胆,也没忍住转过了眼,透过石丛间的缝隙向下看去。
  数十人聚拢在一起。
  每个人都试图藏在人群的最中心,但总会被往里面挤的人推出去。生死面前固然有大勇者,但更多的还是贪生怕死之辈。
  所谓名门正派,也都一样。
  他们惊慌的目光,扫向四周,但四下里都是浓重的雾气,又看得清什么?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危险已然降临!
  唯有贺五德所处的位置较高,亲眼看见那一道披着紫黑氅衣的身影,自一旁半山腰的山林间闪现出来,翩然若仙魔降世一般,出现在所有人的头顶!
  本就在这里连续驻扎守了好长的时间,有人早已经心生倦怠,没当一回事,也有人已经耗尽了心神。
  谁也没有在巅峰,都是疲兵。
  更不用,即便他们每个人都发挥出十成十的实力,也不是沈独的对手!
  无法形容。
  杀人这件事,由这个人做来,简直如同在纸面上提笔作画一般,剑尖便是他的笔尖,剑光便是他的笔墨。
  横撇点划,鲜血四溅!
  有人在喊“杀了他”,也有人奋剑而起,绝路中一拥而上,更有人落荒而逃……
  世态种种,都凝聚在这小小的一隅。
  可有谁能真的阻挡他?
  剑光纵横。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几分的剑尖,便点在了最后一人的眉心,剑气击碎了他的眉骨,剑锋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一抹血痕。
  “噗通。”
  最后一人也倒下了。
  山风吹来,雾气滚动,又浓重了几分。
  那原本就模糊的身影,变得更模糊起来,只像是一团阴影。
  贺五德看不清,也一下有些不确定那大魔头到底是不是走了。只是过了好久,都没有再听见什么动静,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呼!”
  浑身一时烂泥一般瘫软下来,他一下仰在了那石头后面,大口地喘息,浑然没有察觉到,一道阴影已经从他所仰靠的山石上方覆盖下来,遮挡了天光。
  直到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手指按到那一片阴影。
  这已经是山丘的最高处,哪里来的什么阴影?
  而且……
  像是一个人影。
  那一瞬间,一股寒气从贺五德尾椎骨上冒了出来,只觉得浑身僵硬,慢慢地转过身也转过头去的时候,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传说中那魔头的脸。
  紫黑色的鹤氅,被山峰吹起,像一片云似的飘荡。
  他右手持着那一柄杀过许多人的垂虹剑,左手的手腕上却挂着一串色泽温润的沉香佛珠,腰侧则悬着一幅卷起来的画轴。
  容颜如玉,面上有种奇异的苍白。
  那是贺五德见过最好看的五官。
  也不知是此刻的天光照着,晃了他的眼,还是这山间的雾气轻浮,迷了他的神,竟然觉得昔日曾远远惊鸿一瞥的蓬山第一仙顾昭,也不过如此。
  只是才看了一眼,他便不敢看了。
  畏惧这般的面容。
  也畏惧他眉眼间那一抹消减不去的冰冷森然。
  贺五德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头颅,在垂首的瞬间,只瞥见了对方持着剑的手指微微一动,于是他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干干脆脆,半点犹豫也没有!
  人趴在地上,伏首在那魔头脚下,赶在对方开口,也赶在对方动手之前,他已经直接哀求道:“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去,为爹娘扫墓……”
  几乎就要举起的剑,顿了一顿。
  贺五德眼角余光撇着。
  那持着剑的修长手指,停了有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地收了回去,压在剑锷内侧的剑柄上。
  这模样,应该是不会杀他了。
  可贺五德依旧不敢抬头。
  良久后,只听得从喉咙里发出来模糊的一声笑,有一点恍惚苍凉的味道:“不想死?可有时候,活着真没意思……”
  风再吹。
  衣袍猎猎声远。
  贺五德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一道身影已经远了,渐渐被氵朝湿、浓重又冰冷的雾气埋了进去,可他去的方向却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
  不是从东面离开不空山,而是去往不空山的北面。
  活着真没意思?
  贺五德听不懂。
  劫后余生,他心底里只有一种莫大的庆幸,一时之间,什么江湖路远,什么行侠仗义,都被抛到了脑后。
  快意恩仇,那是大人物们才有资格谈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能苟且活在这世间都不容易,还闯荡什么江湖呢?
  他想也不想,扔了手中的剑,又脱了身上属于守正宗弟子的袍子,转身便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只是跑了没两步,又奔回来摸上了那把精铁打造的剑。
  ——拿出去典当,也得值点钱呢。
  这一下,才算是彻底妥了。
  贺五德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去,打算将来耕田种地,再跟那些村夫农妇,吹嘘自己这一段从魔头手下逃生的非凡经历。
  毕竟,能被大魔头饶过的人可没几个。
  第一个,是妖魔道上同样大名鼎鼎的间天崖左使裴无寂;第二个便是他了。
  贺五德当然不觉得是这魔头怜悯自己。
  对方不杀他,并不主要因为被自己打动,归根结底,不过因为他不过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是生还是死,无足轻重,影响不了任何事。
  浓雾锁深谷。
  晴光照溪水。
  不久之后,寒天里的冷日姗姗来迟地自东方升了起来,驱散了深谷里的浓雾,也让不空山这佛门清净地前数十具尸首,袒现在天地之间。
 
第28章 蓬山第一仙┃善哉?你与我一起上,说不准能打得过。
  不空山北。
  崇山峻岭, 白云渺渺。
  一缕笛音幽幽, 浑似自九天云外而来, 穿破重霄,分明清润之音,吹度几分阳春白雪、杏花疏影之意, 却又含着三两许孤高傲岸的气概。
  是熟悉的曲调。
  也是熟悉的感觉。
  不知是认识久了,也只听过他一人吹笛,还是他笛音真有如此特别, 沈独远远这么一听, 便知道是顾昭了。
  他倒提着垂虹剑,飘飘摇摇踏云而来, 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绕过前方一座云遮雾绕的山峰, 便看见那一片平坦的山崖了。
  被削成了棋枰的山石,平平地搁在崖上。
  落下的棋子依旧散着, 却拂开了一小块空隙,上头摆了一只酒壶、两只酒盏。
  那一袭青衫的男子,玉簪束发, 只背对着这棋枰, 长身立于崖边,像是另一侧的云海吹奏。
  清风吹动云气。
  他的袍角与发缕都飘飞起来。
  若不是因与这人相熟,只怕是连沈独这一眼看过去,都要以为眼前之人,乃是九天上的仙人, 下了凡尘,一身落拓清冽,飘然欲飞。
  一曲未毕。
  沈独也未打扰,只是轻巧无声地落到了崖上,并不言语。
  顾昭不是没察觉人来。
  可他有自己的习惯。
  这时只慢吞吞地将这一曲吹奏完了,才远眺了一眼绵延不尽的群山,呼出一口气来,转身时笑容已挂了满脸:“不愧是沈道主,上天入地,世上没有能难倒你的事。”
  沈独才杀过人。
  身上的血腥气不浓,但也不淡。加之他没有特意遮掩,更没有遮掩的必要,所以眉间凝着的那一抹煞气,实在显而易见。
  对顾昭这看似恭维的一句话,他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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