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上)
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恩怨情仇
中年男子拎起项坠,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半晌,笑盈盈点点头。
白麟收回目光,可那清瘦身影宛如深深刻在心底了一般,挥之不去。
这人一会儿慵懒惬意,一会儿精灵古怪,一会儿柔和似水,竟如山间四时之景,变幻无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真正的他,会怎样微笑,怎样说话?
**********************
白麟见到林烨第二面,心里没来由一颤,犹如被二指玉葱轻轻捏了一捏。
他换下了活计的衣裳,此时荼白轻袍,博带玉冠,手执骨扇,在夏日微醺的风中,与常臻有说有笑缓步走来。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
林烨见他呆呆盯着自己,忙错开目光,又见他还背着包袱,便纳闷道:“莫非你还未寻好落脚处?”
白麟淡淡一笑:“确是如此。”
林烨摆摆扇子,把包袱从他肩上扯下来扔在桌上:“常臻之友即是本少爷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走,咱们喝酒去,一会儿跟小桃说一声,给你准备间客房。”
“这……”
“嗯?”
“多谢。”
林烨一笑,仍是避开他的眼睛:“不必。”加快两步,走到最前面,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头发紧。索性啪一声展开折扇,使劲扇,“日头都快下去了,怎的仍这般热。”
常臻跟上他:“那你还想喝酒?”
“喝酒是假,说话儿是真。”林烨忽顿足,扭过头来,笑盈盈道,“常臻,夏末了。”
常臻一笑:“我没忘。”
“那甚好。”
“等等!”白麟一直跟在后面没出声,此时突然一声低喝,惊的两人都扭过头来。
白麟指着他的扇子,结结巴巴:“这扇、扇子……”
“嗯?”
他两步上前,紧紧攥住林烨肩头:“你从何处得来这扇子?”
“哎呦,疼……”林烨缩缩肩膀,往一旁躲了躲,“常臻在留州买的,怎么?”
白麟赶忙放开:“没、没什么,我许是多虑了。”看他一眼,讪讪道,“对不住。”
常臻见他这般失态,忙温言安慰:“寻亲之事,莫要着急,我会帮你打听。”
“多谢。”
林烨似对白麟的无礼并不在意,只道:“寻什么亲?说给我听听。”
“你先说好去何处喝酒。”常臻抬手在他肩上轻揉,猛然意识到白麟就在身侧,忙放下手来,信口拈道:“桃源寨,挽露阁,凤栖馆,煮酒栈?”
“白柳堂。”林烨不假思索。
“啊?”
“淳姐姐新酿了荔枝酒,给友人接风,有何不可?”
“哪有给友人去青楼接风的?”
“师父许久未见淳姐姐,叫我去看看她。”林烨犹豫片刻,看向白麟,“你……意下如何?”
“你说好就好。”白麟干笑一声,有了适才那一出尴尬戏,哪还轮得到自己商量选择。
“淳姐姐酿的酒,清甜爽口不上脸。”林烨戳戳常臻,对白麟道,“这位大侠易醉,你莫要灌他。”
常臻朗声大笑,一掌覆上林烨后脑勺:“知交对饮,醉了又何妨?”
林烨狡黠一笑,对白麟道:“那先说好,他醉了,你背回来。”
“好。”白麟笑着答应,心里却不是滋味。
原本一路上与常臻一同风餐露宿,谈笑风生,已颇熟稔,对这份友情更是珍惜。更何况,既然母亲任淼淼乃任长申之女,而常臻又是他的养子,那么常臻便是自己的舅舅。如此亲情难得,虽不得相认,却倍感亲近。
在沐颜斋的时日,白麟曾不止一次与自己的外祖父相见。而那副嘴脸,却始终未能在心中留下任何牵挂。
而常臻却不同。
而眼下凭空多出个林烨来,而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难言而喻的默契,容不得他插足。好似有一股温暖的潮水,轻飘飘将自己隔离开来,水深不得潜,更遥遥望不到岸。
白麟不曾体会此般默契,更不曾拥有,兄长与父亲在他心里用重锤砸下的冷落,让他对于这般心绪,比别人来的更敏感,更无措。
******************
暮色已沉,华灯初上。
有孩童从白柳堂门前经过,嬉笑推怂着,高声念起市井歌谣:
白柳院里松柏堂,风灵神秀男儿倌。
缙绅官家流连处,言笑晏晏胜婵娟。
姚郎难用千金买,凭云弄月忆江南。
松柏堂是白柳堂内院里最高的楼阁。凭栏远眺,颇有些手可摘星辰之感。故此,“凭云弄月”一说,也不算夸张。
月下格窗,窗内的烛光,被沉沉青幔掩去了锋芒,仅透着淡淡昏黄。
谁人都知,此处乃是姚倌儿与江南王贪欢之所。除了杜淳之与服侍他的下人,其余人一概不能接近。
青幔内,两个对饮的身影若隐若现。
“听听,连街坊孩童,都知道姚倌儿你美色值千金。”说话人笑容悠闲。
“王爷莫要再取笑我。”对面坐着的姚倌儿,声音清浅温和,听到耳里如拂春风,却绝非人们所想的,如女人那般尖细阴柔。他身着一袭素色镶边轻衫,清淡雅致,亦绝不似其他男倌儿那般,敞胸露怀,卖弄风骚。
“什么千金美色,不过是因为得了王爷的欢心,被传成了神话。”他拈起手边晶莹的白玉盏,轻轻抿一口,眼睛透过帘幔,望向天边一轮白玉盘。余光瞟见江南王的酒盏,依旧是满的:“王爷不喝?”
赵容基眼里映着月色,柔声道:“独看你,便已醉。”
姚倌儿恬淡一笑,不娇柔,也不羞赧,似早已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王爷有心事。”
“姚倌儿知我。”
“可是宫中事?”
“算是吧。”
姚倌儿点点头,识趣的没有再问。他想说的时候自会说,不想说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
楼下院里进来几个身影,姚倌儿用指尖轻轻挑开帘幔一角,一眼看罢,眉间一颤,瞬又平复。
这样细微的举动,却逃不过赵容基的眼。
“怎么?”
“没什么,”姚倌儿摇摇头,“王爷可知这几位公子的来历?”
赵容基也掀起一角,打量着院中月下与妻妹共坐一桌把酒言欢的少年。
“宛海镖行陈常臻,城东林府林烨,你都见过。这另一位……倒是眼生。”
“是么。”姚倌儿又抿一口,装作浑不在意,“陈镖头人脉甚广,结识些新朋友,倒也是常事。”
赵容基探过身,在他脸颊轻抚:“怎么,姚倌儿看厌了我这把老骨头,想另寻新欢?”
“王爷今日怎生这样爱说笑话?”
赵容基不罢休:“你倒是说说,我老,还是不老?”
姚倌儿拿起江南王的酒杯,握在指尖,看进他眼里:“廉颇老矣尚能饭,王爷四十而不惑,正是壮志满怀,叱咤风云之时,怎生谈起老来?”
赵容基便松开手,笑了:“姚倌儿啊姚倌儿,你这张嘴每每说的本王心里跟沾了蜜似的,更是舍不得走了。”
“王爷欢心,便是姚倌儿之幸。”
“本王巴不得日日见你,日日欢心。”
姚倌儿目光一转,轻笑:“巧言令色,鲜矣仁。”
赵容基半眯着眼睛盯着他看,犹如打量一件新得来的珍宝:“本王阅佳人无数,也就只有你敢这般跟本王说话。”
姚倌儿款款站起身,微微一礼:“小人恃宠若娇,出言不逊,请王爷责罚。”
赵容基伸出手,一把将他拉进怀中,抚摸他轮廓柔和的面颊:“本王只愿把你捧在手心里,哪舍得责罚?”
姚倌儿一笑,站起来拉着他往卧房走去。
*******************
“淳姐姐,师父他惦记着你,你得空多去走走。”林烨抓着酒壶猛灌。
常臻一把夺下来,“哪有你这么喝的?”
林烨睨他一眼:“陈少侠,你怎么越来越唠叨?像极了年过半百的婆子。”
常臻气滞,将酒壶拿远些,摇头叹气:“谁跟你待久了,都会被你气的未老先衰。菩萨保佑,莫叫我早生华发来。”
杜淳之眯着一双桃花眼,在两人身上打几个转,翘了唇,笑得神神秘秘。她转向白麟,道:“白公子,这荔枝酒,乃是新季的荔枝,经发酵一月所酿,别处买不到,游子滩和泓州不产荔枝,更是无可寻。若是喜欢,一会儿再给你捎一壶。”
“多谢淳姐姐。”白麟跟着林烨和常臻,也这般叫她,“叫我白麟便是,本就是小辈。”
林烨没了酒,颇为不甘心,在桌子底下踹了常臻几脚,闻言随口道:“可不,都是自家人。”
白麟心里一暖,扭了头,盯着林烨看。只见他白衣上披着月华,一双眼被酒熏明亮,宛若盛夏塘中盛开的白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可他偏生就想凑近了,看个明白,探个究竟。
从见他第一面起,这个想法,就生了根,发了芽。他的理智没有阻止它,任由它抽了叶,开了花。
林烨有意无意别过头去,道:“淳姐姐,何时给白麟挑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叫他尝尝鲜。”
“你可真……”常臻举高巴掌,愣是没落下去。只觉七窍有六窍生了烟,最后一窍,已经灭了。
杜淳之往楼上努努下巴:“除了姚倌儿,随便挑。”
白麟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平平淡淡一笑:“改日,改日。”
林烨偷偷瞥一眼白麟,转向杜淳之:“淳姐姐,江南王成日呆在姚倌儿房里,你姐姐也不气恼?”
杜淳之绢帕拭丹唇,笑道:“姚倌儿是姚倌儿,姐姐是姐姐,左拥右抱,照顾周全,各不干涉。别的王爷府上佳丽百千,姐夫就这么两位,有何好气恼?”顿一顿,扫了常臻两眼,“更何况,情爱之事,只为真心,与男女无关。”
**********************
入夜,退了暑气。
被背回去的不是陈少侠,却是林二爷。
他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抓着常臻的衣袖,笑嘻嘻咕哝:“喝狠了。”
“你也知道?”
“不过还清醒。”
常臻一瞪眼:“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清醒。”
“我没说胡话。”
“胡话没说,只说疯话。”
林烨嗤嗤笑着,烛光照亮了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常臻坐在床侧看着,心跳便快了半拍。
“陈大侠,作首诗给我听,作完了再走。”
“我作不好。”
林烨勉强撑起眼皮,“作的不好听才助眠。”
常臻无奈又怜惜,忽然间想起齐煜说的话来,心里便一沉,伸手阖上他的眼,拉过蚕丝薄衾,盖在他腰际,而后盯着天花板想了好一阵,缓声道: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